过午的海边鸥鸟声正盛,卧室的窗帘遮光也不算好,暖洋洋的阳光透过几层布洒进来变成了暗黄色。
江汀无聊地扒拉起被子上的光影,刚刚还困得不行,躺到床上又突然清醒了。
不知道贺川在沙发是否会挤,有没有睡着。
江汀翻了个身,没料到眼神正好跟贺川的撞了个满怀。
“还醒着?”贺川问。
“嗯。”
“有心事?”
“没有。”
“江汀。”贺川顿了一会,突然说,“聊聊吧?”
江汀一怔,没怎么思考就回答“好”,又问:“聊什么?”
“聊聊以前。”贺川说,“一直没问过你,后来跟学姐为什么分开。”
江汀不想回答这种明显的谎话,赌气道:“他死了。”
贺川:?
好消息是少了个情敌,坏消息是情敌直接变阴阳两隔白月光?
江汀见他久久不说话,吓得还以为他真信了,赶紧拿了个万能的句式来搪塞:“开玩笑。就是不合适呗。”
贺川缓缓坐起身,“她对你不好吗?”
“也没有。”即便是这种时候,江汀也不愿意说贺川的不是,“他特别好。”
贺川自虐似的听江汀夸“前任”,甚至还想了解更多:“哪里好。”
江汀居然真的有在认真回答当事人的问题:“虽然他话很少,别人都觉得他凶凶的,但是我知道,他其实很温柔,很细腻——尤其是对我。”
贺川只顾着失落,没觉得这些形容放在“学姐”身上有什么不对劲,浅浅抓了下衣角,“是很好。”
“嗯,很完美。如果硬要说有缺点,可能就是他不喜欢我吧。”江汀自嘲地笑。
贺川拧眉,“没人能不喜欢你。”
江汀下意识问了句“你呢”,又觉得这话过于自取其辱,咬了下舌头,改口道:“我记得你也有心上人。”
“他?”贺川很笃定地看着江汀,想以这种方式给对方一点暗示,“他没缺点。”
贺川认为,现在江汀刚选择“放下”过去,不适合太快表白,可能会吓到人家,所以他采取了一些迂回战术。
“是吗。”江汀联想到刚刚自己说的“缺点”,自然而然地推测,那位姑娘是爱贺川的,所以没有“缺点”。可是,既然两个人相爱,又为什么要分开。
“贺川,”江汀确认道,“你们为什么没有在一起。”
“跟你的理由一样。”贺川离床又近了点,很温柔地看着小猫,“而且,我对他很混蛋。”
江汀睁大眼睛。
贺川望着他,仿佛在跟四年前的江汀道歉:“把他留在北京,让他一个人面对那么多事。可是他很坚强,一个人也可以好好长大,拥有一群美好的朋友。”
——看起来就像,完全不需要贺川的样子。
江汀愣着,恍惚间觉得这句话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来不及想太多,江汀决定也给贺川一句迟来的道歉:“其实我也是。以前我说了很伤人的话,可是他好像根本没有在怪我,反而……离得那么远,也还在关注我。”
“江汀,没有人能舍得怪你。”贺川说。
江汀无所谓地说:“嗯,但总会有人不喜欢我。”
贺川难受得心肝都在痛,他当作珍宝的人,为什么会说出这种妄自菲薄的话:“也没人能舍得不喜欢你。”
江汀不再自取其辱地反问,而贺川满眼期待地看着他,好像在等对方接自己的话头。
但小猫突然变得很难过,气压也很低。贺川手足无措地坐在原地,第一次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江汀忽然听到一阵铃声。
江汀揉了揉眼睛,环视了一圈,“你手机响了。”
只见贺川已经起身走向客厅接电话,走前还特意把卧室的门关好,江汀迷迷糊糊地听到了一点关键词。
“什么?
“好的,我现在过去。
“病房号是多少?
“十五分钟到。”
江汀没来得及思考是谁住院了,就见贺川有点慌张地推门进屋。
江汀问:“出什么事了吗?”
贺川少见的慌乱,喘着大气说:“邵明辉,住院了。”
“什么?!”猫咪动作快,嗖地一下窜到床边,“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了?”
贺川摇摇头,“具体什么情况还不知道,我现在过去。”
江汀见贺川少有地乱了阵脚,问:“那我跟你一起去?”
“你在家休息,那家医院不让带宠物。”贺川一边说一边穿好外套,随手拿起摩托钥匙,指着厨房说,“水跟吃的我都放好了,如果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说着,他写了一张便利贴,上面列出一二三四五点,教江汀获取食物以及紧急联系方法。
江汀重申自己只是猫的形态而并不是傻子,然后催促他快离开。
贺川没敢耽误太久,快步走出去骑车。
公寓到医院只有十分钟车程,路上可以看到蔚蓝的天空大海和盘旋的海鸥。但是贺川无心看这些美景,他一心想快些到目的地。
这家医院有专门的引路人员,一见贺川就问他要找哪里,贺川说“手术室”,然后脚步不停地往指引方向去。
贺川到的时候,Carl正脸色煞白地在等候室坐着。
贺川赶紧上前,“什么情况。”
“贺!”Carl明显带着哭腔,声音都在颤抖,“邵明辉还在里面。”
“我知道。”贺川缓了缓,深吸一口气才说,“他还好吗?”
“不知道……医生说是……肝功能衰竭。”年轻人显然被吓得不知所措,说话断断续续,中文里夹杂着自己的母语。
“什么?”贺川发出加州之后最惊恐的疑问,话都说不太完整,“可他昨天还在Sense……”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Carl扑通一下蹲下去,双手捂住脸,“医生说,病情已经很久了,一直拖着……”
拖着,也就是说一直有征兆,邵明辉自己应该也知道。贺川想起他总说自己凝血障碍,时常头疼或是胃疼,还在纽约住过一次院,大概也是因为这个。他最近确实瘦得厉害,还骗大家说是太累。
Carl抬起头,花着脸问:“贺,怎么办?”
贺川暂时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也不善于安抚情绪激动的年轻人。他知道现在最该做的,是找医生问清楚状况,然后去缴费处,帮助邵明辉处理好一切后顾之忧。毕竟这家医院虽然服务很好,但价格也高昂,贺川只好从长期没动过的基金里转出来一大笔钱,用作近期的治疗费,唯一要求是请最好的肝病专。
室内要走的路程不多,要跑的房间也算清晰,但贺川脑子乱糟糟,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忙完哪些事情的。他先去找到专家,确认后续治疗方案,然后联系了邵明辉在国内的家人,帮他们订好了第二天飞美国的机票。
邵明辉这种情况,最好的方案是借助体外机械暂时替代肝脏功能,但即便成功,后果也是未知。也许只能延长一点点存活的时间,也许多做几个疗程能缓解肝功能异常。贺川沉默地听着自己听不懂的医学术语,挨个记好注意事项和要查的东西,最后问自己能做些什么。
医生沉重又无奈地摇头,说家属能帮患者重新树立治疗信心就好了,以前跟患者提过类似的疗法,但没能及时开始,现在他的配合比什么都重要。
贺川听完,狐疑地问,上次建议邵明辉接受人工肝治疗是什么时候。得到答案后,贺川一下子黑了脸,出门交完费用,坐在等候室陪着Carl一起等手术结束。
这天的时间分外难熬,医院的声控灯明明灭灭,不停有各种肤色的面孔穿过走廊。
等到天黑,邵明辉终于被推进病房。他盖着厚厚的白被子,戴着氧气面罩,看起来睡得很安详,旁边是插满各色管子的巨大仪器,还有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
贺川赶紧上前,关切地问情况。Carl则只远远地看着,长松一口气。
邵明辉是后半夜才醒的,他醒时贺川还没睡,正坐在椅子上,挂着夙夜不眠的黑眼圈看着他。
邵明辉看向紧张又沉默的贺川,有点抱歉地扯了下嘴角,虚弱地动动手指说:“川……”
贺川凑近了些,好让他说话没那么累:“在。”
“现在几点?”
“凌晨三点。”
邵明辉苦笑着说:“累坏了吧。”
“少说这种话。”贺川依旧板着脸,声音微微发颤,“感觉怎么样。”
“感觉……过了一趟鬼门关。”邵明辉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着窗外辽远的天边,忽然眼睛湿了。
贺川知道他在触景伤情什么,拿手掌挡住他的视线,“叔叔阿姨明天的飞机,你好好睡一觉,到时候我替你去接。”
“连他们都来了。”邵明辉无奈地转过头,当他的眼睛看向门外时,刚刚一直在的人影便立刻消失了。
邵明辉愣了下,猜到那人是谁后,摇了摇头,叹口气,沉重地闭上眼说:“真是……对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