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禹压根不想玩什么人鬼情未了, 最后又吼了一句:“我还是个未成年,强迫我结婚是犯法的。”
“……”女鬼犹豫良久,它虽然贪恋美色,但确实舍不得和别人共享功德。
加之它生前大概遵纪守法惯了, 一听犯法就生出了抵触心理, 最终依依不舍地答应放手。
云棠替它和顾禹解开了契约, 契约线断掉的那一刻,她和顾家人之间的因果也一并消失。
识海里的禁锢轰然破碎,云棠浑身一轻,连呼吸都顺畅了几分。
“你跟我走。”她揪住女鬼,转身准备离开。
见状, 徐慧手足无措地站起来。
顾父张了张口,试图阻拦:“云棠……”
话刚开了个头, 就听见她礼貌而疏离的声音传来:“生恩已还, 徐女士, 顾先生,我先走了。”
语气淡漠无波, 看向他们的眼神和看陌生人没有区别。
鬼使神差地, 徐慧脑海里中浮现出云棠刚来顾家的景象,那时她拉着破旧的行李箱, 身上穿着廉价的衣服, 看向他们的眼神里满是雀跃和孺慕。
回忆中的一幕和眼前的画面形成交叠, 那些她不曾在意过的记忆,此刻接连翻涌出来, 一下下凿着她的神经。
徐慧心脏陡然一痛, 颤抖着伸手,想去拉住云棠。
却被顾谦拦了下来:“我送你。”
“不用。”
顾谦不得不找了个借口, 指着女鬼说:“顺道去买供品。”
云棠这才答应了下来。
提着女鬼出了医院,七月的天蓝得像用水洗过 ,她仰头望着散落天边的云彩,轻轻舒了口气。
系统似有所感,关切的问:“宿主,你没事吧?”
“我很好。”云棠弯唇笑了笑。
原主的执念消除,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定了。
随着云棠离去,顾家人心里空了一块,VIP病房压抑得仿佛空气都不流动了。
蔺嫱无意间窥探到了顾家的隐私,尴尬得手脚不知该往哪里放,却又禁不住好奇,凑到顾瑶耳边悄声问:“原来顾云棠不是你们家的私生女啊?”
看徐慧的反应就知道,这绝对是她亲生的。
“……顾瑶脸上表情微僵,她尽力稳住声线,以理所当然的口吻说:“本来就不是啊。”
“不对吧?我怎么记得——”蔺嫱挠了挠头,蓦地想起什么,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顾瑶的关系,她们闺蜜团先入为主,对云棠的观感不太好。
当初云棠出现得很突兀,尽管顾家对外解释她是顾瑶的双胞胎姐妹,闺蜜团却没有一个人相信。
她们和顾瑶从小玩到大,彼此也算知根知底,这么多年从来没听她提起过,自己还有一个姐妹,闺蜜团当时就有人怀疑云棠是顾父的私生女,还隐晦地问过顾瑶。
顾瑶是怎么回答的?
蔺嫱使劲想了想。
那时候顾瑶说:“你们别这么讨论云棠,女孩子的名声很重要的。”
——看似没承认,可她也没否认啊。
蔺嫱转头看了顾瑶一眼,眼里掠过隐晦的流光。
* * *
不知道自己的离开给顾家人造成了这么大的影响,云棠一手拎着供品,一手提着女鬼回到半山别墅。
她在池塘边的凉亭设了供桌,问女鬼:“你叫什么名字?”
女鬼一脸迷茫:“不知道,我没有生前的记忆。”
云棠点香的手一顿,略一思索,将关在桃木手串里的周冉放了出来。
手串是从张博超送的那堆东西中挑出来的,桃木至阳,是阴魂天生的克星。
周冉害过人命,身上又有诸多谜团,在超度它去地府受罚之前,总不能好吃好喝的招待它。
把它关进手串,让桃木的阳气时刻吞噬着她的魂力,算是对她的惩诫。
周冉难得重见天日,一摆脱禁锢,就扑过来抱住她的腿,大声哭求:“大师我错了,我再也不敢害人了!求你放我去轮回吧,或者不去轮回也行,我愿意给你当鬼侍,求求你不要再把我关进去了!”
云棠没有搭理她的哀求,指着另一只女鬼问:“认识她吗?”
周冉瞥了眼新来的女鬼,遗憾错过了一次表现的机会,语气失落:“不认识。”
云棠没抱太大希望,直接在香烛上施法。
法印结成,烟雾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动,颤颤悠悠地往女鬼的方向飘去。
看着女鬼一脸享受地吸着香火,周冉嫉妒得眼睛都直了。
供品烧完,云棠掸了掸手上的香灰,开始进入正题,问还在享用香火的女鬼:“你的人皮呢?”
“什么人皮?”女鬼一头雾水。
她的疑惑不似作假,云棠皱了下眉:“没有人皮,你身上怎么会有契约?”
“哦,那是我偷师来的。”女鬼吃饱喝足,难得撤下心防,说起了往事。
“生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印象中似乎死得很惨,尸体没能入土为安,变成鬼后,我凭借着魂魄和尸骨的联系,找到了一座工厂,我有预感尸身就在里面,正想溜进去看看,就被抓住了。
那个人好像在炼化什么东西,把我抓住后,就丢进了炼魂池,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完全没有被影响。”
云棠视线停驻在女鬼周身的金光上,知道是功德金光护住了她:“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个子很高,黑黑瘦瘦的,左边眉毛下面有一颗痣。”
“马天师!”蹲在角落里的周冉激动地跳出来,强调道:“马天师就长这样!”
云棠瞥了她一眼:“炼魂池是什么东西?”
“是一个充满血水的池子,那个叫什么马天师的把鬼魂锁在笼子里,让它们亲眼看着自己的尸体被剥皮却无能为力,以此激发出鬼魂的怨气,再将他们投进炼魂池中互相残杀。”
云棠脸色陡然变冷。
她本以为人皮只是蛊惑人心的工具,没想到还另有用处。
云棠目光在她和周冉身上逡巡,面露沉思。
这两只鬼可以代表邪修组织的两类成员,女鬼尸体被剥皮,魂魄炼化成厉鬼;周冉则顶着不属于自己的人皮,游走在人群中吸取生机。
问完话,云棠不顾周冉的苦苦哀求,再次将她收回桃木珠串。
至于另外一只女鬼……
她对身负功德的人和鬼,总是格外宽容。
所幸张家赠送的别墅足够大,云棠给它安排了一间客房,吃晚饭的时候,还不忘准备它的份量。
阴魂无法直接进食,云棠点燃了香插在食物上,供女鬼吸取精华。
“太好吃了!我几十年没吃过人间的饭菜了。”女鬼拔了两根香当筷子,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幸福地流泪。
云棠放下碗,若有所思:“你想找到家人吗?”
有了亲人供奉,至少吃喝不愁。
它之前缠上顾禹,不就是这个目的?
“不了吧,”女鬼闻言耷拉下眉眼:“我死了有三十多年了,尸体一直丢在那个工厂里,也没有人去找,他们应该是不在乎我的。”
它想起下午在医院看到的场景,觉得跟云棠真是同病相怜。
把这个感想跟云棠一说,云棠却摇了摇头:“你身上的功德金光,不仅仅是你生前善行的回报,还有你的家人日积月累为你修来的。”
这么厚重的功德并不常见,对方救助过的人一定不下万数,所做的也绝不是小恩小惠。
“真的吗?我的亲人真的对我很好?”女鬼魂体一震,之前它从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在它残缺的记忆中,对自己惨烈的死法尚有依稀的印象,再加上这么多年没人找过它,它便下意识觉得家人不靠谱,也没想过主动寻找。
可事情真相,竟然和它的推测大相径庭么?
见女鬼有些意动,云棠趁着夜色渐浓,取出三枚钱币卜了卦。
人死万事休,它生前的经历被天机所蒙蔽,已经无法从面相上看出多少信息。
云棠以六壬起卦,推演出它父母健在,且家中十分富裕。
出生地区是一处临海的平原,中间被大江所贯穿,符合地形特征的就是她所在的东淮市。
云棠认真地看向女鬼,心里有种预感,它的家世应该是上流圈层中更为顶级的那一小撮。
今天太晚了,她打算明早给张致远发个信息,问问看他认识的豪门里有没有谁丢了女儿的。
云棠收起钱币,随口承诺道:“等帮你找到家人之后,我就为你超度,凭着这些功德金光,你下辈子肯定能投生在显贵之家,顺遂无忧。”
女鬼似乎对她的话不感兴趣,沉默了一会儿,隔空指了指她手腕上的桃木手串,欲言又止:“它说的鬼侍……是什么?”
“你想当鬼侍?”云棠意味不明地瞥了她一眼。
女鬼被关在邪修组织多年,都能偷偷学会邪师的法术了,云棠不信它没听说过鬼侍。
“可以吗?”女鬼两眼闪着期待的光芒。
它不想去地府,在阳间当鬼又有诸多不便,成为鬼侍之后,它就可以任意显形,不再惧怕太阳光,还能享用到人间美食,几乎和正常人没有区别。
这不比重新投胎便捷多了?
“大师,”它循循善诱道:“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别墅,打扫起来一定很不方便吧?您道行高深,找您抓鬼驱邪的人一定不少,您不想要一个负责接待的助理吗?这些我都能胜任啊!”
云棠沉默了。
突然有些心动是怎么回事?
她摸了摸自己的良心,艰难地挣扎道:“鬼侍的契约是永久性的,除非一方身死或魂飞魄散才能解除。”
她本想以此打消女鬼的念头,谁知女鬼一听更高兴了:“居然有终身保障,那不是更好?”
女鬼想得非常清楚,它在邪修组织受到了非人的对待,说不定上辈子就是被他们虐杀的。
这个仇不能不报。
但是以一鬼之力对上整个庞大的组织,肯定是不可行的。
恰巧云棠对这个组织貌似很感兴趣,从她显露的手段来看,她修为绝对够高。
成为她的鬼侍,利大于弊,帮她也是在帮自己。
“不用考虑了,大师,我们来订契吧!”女鬼激动地搓了搓手。
云棠思索片刻,发现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从指尖逼出一滴血,以灵力牵引着,在虚空中绘制了符篆。
血珠在符文中四处游走,眨眼间便蔓延至整个符咒。
悬在半空的血色符文缓缓移动,最终印入女鬼灵台深处。
与此同时,女鬼的真实姓名浮现在云棠脑海中。
“梁姝?”女鬼反复念了几遍,对这个名字还是没有特殊的感应。
她的记忆大概是被强行消除过,前尘往事尽忘。
云棠交待给梁姝的第一个任务是洗碗,这件在她眼中琐碎且无趣的家务活,却变成了女鬼的新玩具。
毕竟它几十年无法接触到实物了。
云棠对此很满意,有点体会到了收鬼侍的快乐。
* * *
翌日早上,云棠还没联系张致远,对方便先一步找上门。
同行的还有两个穿制服的警察。
新任上岗的梁姝走在前面,尽职尽责地为他们引路。
到了主楼,云棠已经等候在会客厅,亲手泡了茶,一室茶香袅袅。
三人在沙发上落座,张致远向云棠介绍道:“这两位是市局的刑警,人皮案子就是林警官负责的。”
张致远语气里充满歉意,之前为了避免麻烦,他带着人皮到警局报案的时候,只说是无意中发现的,并没有提及张博超的经历。
没想到被警方察觉到漏洞,反而连累了大师。
“你好,我是刑侦大队的林弘山。”为首的警察站起身,朝云棠伸出手。
云棠伸手与他一交握,礼貌地说道:“林警官,你好。”
林弘山不着痕迹地打量她。
来之前,警方已经摸清了云棠的基本情况。
她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凭借着热心人士的资助,顺利考上大学,两年前才回到顾家。
只是不知为何,最近突然与顾家闹翻,在网上开了个算命直播间。
林弘山仔细核查过直播过程中涉及到报警的几个事件,当地派出所都表示,他们确实接到了报案,而且报案的内容确有其事。
这就有点出乎意料了。
思及此处,他谨慎开口:“顾同志,你是怎么发现潘小红的人皮的?”
上次警方通过DNA检测,查出了那张人皮属于一个叫潘小红的女性。
诡异的是,对方死于三十年前,而她的身影却出现在近期的监控录像中,这显然不符合法医的鉴定结果。
经过进一步调查,他们怀疑上了云棠一伙人。
因为她们发现人皮的过程中目标明确,在民宿门口还特地下车寻找,并不像报案时所说的那样,是不小心遇到的。
“林警官,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云棠慢悠悠喝了口茶,从张博超目睹人皮鬼变脸开始讲起,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
随着她的叙述,林警官眉头越皱越紧,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他的反应在云棠意料之中,这也是报警时,她不让张致远说实话的原因。
向警方解释玄学事件,太麻烦了。
她直接说道:“我可以提供证据。”
林弘山:“什么证据?”
云棠看了眼候在一旁的梁姝。
梁姝如今与她订了魂契,一人一鬼间颇有几分心灵相通的意味,根本不用云棠出声吩咐,立刻就领会到了她的意思。
它拍了拍手,对众人说:“都看着我。”
等几人将视线转过来,梁姝直接身形一闪,消失在众人面前。
林弘山:“!!!”
警员:“!!!”
“这是?”林弘山从警多年,经历过的大风大浪不少,尽管心里十分惊讶,但还算稳得住。
刚想问这是什么高科技手段,忽然感觉脸上发凉。
一晃眼,视野里蓦地出现了一张青灰鬼脸,与他只隔了半寸的距离。
女鬼阴惨惨地说道:“我是鬼~我死得好冤哪……”
林弘山:“!!!”
旁边的年轻警员见状,惊得往后栽倒在椅背上。
要不是还顾忌着公职人员的形象,简直想抱头尖叫。
云棠召回梁姝,指尖点了点桃木手串:“如果你们不信,我这里还有一只。”
“……不用了”
林弘山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多年信仰不可能说改就改,他很不愿意相信神鬼的存在,可直播间的神奇,人皮案的种种疑点,以及刚才亲眼目睹的女鬼,让他不得不改观。
内心正纠结着,便听云棠说:“世界上没有不可认识的事物,只有尚未被认识的事物,真理是具有时效性的,所以——”①
她一锤定音地下了结论:“你们一直以来所信仰的,也不一定全是对的。”
年轻警员有些诧异:“顾同志也读过马列?”
他还以为玄学跟唯物主义是对立的呢。
云棠眨了下眼,实话实说:“《马原》是大学必修课程。”
“……原来如此。”
年轻警员想到她上过大学,还在海洋平台有个直播间,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这是位与时俱进的天师。
林弘山回过神,发现事情有点难办。
作为刑警,他可以花费数十年的时间,去追查案件真相,却无法用鬼神之说结案。
这根本行不通,现在官方明面上是不承认这些的。
犹豫了会,他虚心请教道:“顾同志,如果用玄学手段,能算出杀害潘小红的凶手吗?”
年轻警员记笔录的手一顿。
这怎么写得下去?
回头把这份报告交上去,怕不是要挨批!
“不能,”云棠说:“不过我可以给你们形容那个人的长相。”
“太好了!。”林弘山从警员手里接过纸笔。
他学过口述画像,根据云棠的描述在纸上涂涂改改。
没过多久,马天师的肖像呈现在众人面前。
系统啧啧称奇:【这比AI绘制出来的还像!】
云棠笑了笑。
人类的智慧又岂是电脑能比的。
她转头看向林弘山:“此事涉及玄学,或许你们可以申请移交给有关部门。”
林弘山没听懂:“哪个有关部门?”
“专门处理玄学灵异的部门,你不清楚的话,可以往上报,级别越高越好,上头总有人够资格知道这些事。”
林弘山若有所思地掏出手机,走到客厅外打电话。
十五分钟后,他面色严肃地回到座位上。
“林队,上面怎么说?”年轻警员好奇不已。
林弘山:“的确有这个部门,叫特调局。”
他一通电话打给局长,再三表明自己没喝酒也没磕药,在别墅里见到的都是真的之后,局长替他转接了省厅长的专线,终于得到了确切的答复。
原来官方早就组建起了特殊的队伍,只是由于种种原因,一直没有显露在人前。
“特调局的人说,人皮案由他们接手,我们负责协助调查。”说到这里,他露出一个释然的笑。
这桩多年悬案,总算等到了被侦破的希望。
云棠瞥了眼旁边的梁姝,突然想起来:“对了,她和潘小红一样,死后尸体也被剥皮了,估计会有鬼魂顶着她那张人皮,混迹在阳间哪个地方。”
这也是一个线索,林弘山神情变得冷肃。
趁着他向女鬼问话的间隙,云棠把目光转移到张致远身上:“张总听说过梁姝这个名字吗?或者上层圈子里有没有姓梁,又恰好丢了女儿的人家?”
张致远思索片刻:“鼎泰集团的董事长就姓梁,他们家以前丢过孩子,至于是不是叫梁姝,我就不清楚了,需要我帮忙联系吗?”
想到梁姝的犹豫,云棠摇了摇头:“再等等。”
事情告一段落,林弘山准备尽快回去办理交接事宜,张致远也跟着离开了。
云棠看了眼天色,拿出手机准备点外卖。
梁姝探头,纳闷地问:“我们不自己做饭吗?”
她们昨晚吃的,就是外面餐馆送来的饭菜。
云棠:“你会?”
“……不会。”
云棠微微叹气。
别墅里一人两鬼,竟凑不出一双会做饭的手。
但凡周冉争点气,也不至于要被关进桃木手串里受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