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歆从小跟着外公外婆在枣田村长大,爸爸妈妈一直在外打工,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回来,每次回来就会给她带很多新衣服新鞋子,和各种好吃的零食。
依稀记得小学毕业那个暑假,叶妈妈大着肚子回到村里养胎,村里的大人看到叶歆就逗她,“你马上要多一个弟弟,到时候你妈妈疼弟弟,不疼你了。”
叶歆抱着外婆说:“外婆疼我,我有外婆。”
“你外婆也疼弟弟不疼你了。”
叶歆难受起来,眼泪汪汪看着外婆,“外婆……”
外婆安抚她:“他们瞎说的,外婆最疼歆子。”
看到叶歆的眼泪和委屈,大人仿佛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心满意足地离开。
暑假结束的时候,弟弟也出来了。
那几天外公外婆都在镇上的医院里陪着叶妈妈,把叶歆托付给隔壁的李四婶帮忙照顾几天。
那些惹人厌烦人的大人又来了,开始吓唬叶歆,“你外公外婆,还有你妈妈不回来了,他们都去城里照顾你弟弟,不要你了。”
叶歆冲着他们大喊,“不是,外婆明天就回来,明天就回来!”
“他们骗你的,不会回来了。”
叶歆哭着跑开,身后的大人看着她的背影得逞地大笑起来。
叶歆一路跑下山,她不知道去城里的路,只知道沿着一条大路拼命往前跑,只要跑到路的尽头,就能找到外婆。
可是脚下的路好长啊,怎么跑也跑不到尽头。
叶歆跑累了停下来,身边的景色既熟悉又陌生,枣田村的每棵树,每座山都长得差不多。
这些树又高又密,这座山又大又静,她一个人走在山里,好像被整个世界都抛弃了。
叶歆在一棵树下坐下,抱着小小的身子害怕又无助地哭起来。
哭到一半,身后传来声音,她擦掉眼泪回头,看到一头大黄牛正在山坡上低头吃草,大黄牛身边站着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
叶歆认得他,他是她的同班同学,叫肖淮。
两人在班上很少说话,叶歆只记得他是个话很少,但成绩很好的同学。
看到认识的人,叶歆心里没那么怕了,她心想等大黄牛吃饱了,肖淮回家,她就跟着他走出这块陌生的地方。
谁知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大黄牛快把那块山坡上的草都吃秃了,肖淮似乎也没有回去的意思。
叶歆饿得肚子叫起来,她起身朝肖淮走去。
肖淮见她走过来,拉了拉牵牛绳,转身朝山下走去。
难道他也在等她回去?
叶歆走快两步到他身旁,两人并肩默默走了一阵,她忍不住开口说话,“喂,我认得你,你叫肖淮对不对?”
“嗯。”
“那你认不认得我,我叫叶歆。”
“我知道。”
“快要开学了,你读哪个学校?”
“三中。”
“真的?我也是诶,”叶歆开心起来,“说不定我们还会做同学。”
枣田村里只有一所小学,初中要去镇上读。
话头打开,叶歆说话就自然多了:“听说读初中要住在学校,周五才能回家,我不想住学校。要是住在镇上就好了,镇上有很多好吃的东西,还有很多汽车,开得很快。你去过镇上吗?”
“去过。”
“是不是有很多汽车?”
“嗯。”
……
新月初升,繁星渐显,苍穹之下的男孩女孩走在又宽又长的黄土路上,田野里蛙声阵阵,身后老黄牛沉默不语。
远处传来外婆的呼唤,“歆子……”
“是我外婆!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我们学校见。”叶歆朝他挥挥手,往家跑去。
开学这天,妈妈坐在床上抱着弟弟喂奶,忙里抽空地抬头看了叶歆一眼,嘱咐道:“去了学校好好读书。”
叶歆点点头,背上书包往外走。
外公挑着棉被和行李走在前面,外婆送到路口说:“歆子乖,去吧,听你妈的话,在学校好好读书。”
“外婆,我放假就回来。”
外公把叶歆送到学校,帮她办完手续,再把被子和行李送到宿舍。
宿舍是八人间,上下铺,没有桌椅,只有八个靠墙放杂物的柜子,其中有几个柜子和床铺上已经放了东西。
外公指着靠门的下铺说:“睡下铺吧,方便。”
叶歆摇头,睡下铺虽然方便,可是她更喜欢上铺,她让外公把东西放在上铺说:“我自己铺床,你早点回去吧,再晚天就黑了。”
外公点点头,给她塞了二十元生活费,叮嘱了她几句就回去了。
没多久,宿舍里的人都来齐,来的最晚的是叶歆下铺的女生,她叫梁巧巧,是个剪着齐整学生头的女生,个子不高,圆圆的一张脸,可爱之中带着几分傻气。
叶歆班上的同学都来自附近村子,同村的肖淮自然而然又是分到同班同学。
肖淮延续了他小学时的两个优秀习惯,第一是勤奋好学,其次是沉默是金。他每次上台领满分试卷,一句话也没说,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没有给到其他人,领完就低头回到自己座位上。
整个初中三年,皆是如此。
这样的肖淮成了叶歆宿舍闲聊时必不可少的话题,梁巧巧对他尤其感兴趣,常常借故跟叶歆提起他。那个时候慢半拍的叶歆还不知道什么叫“暗恋”,总以为是因为他们两个是同桌的关系。
下课期间,叶歆起身离开座位,偶尔能看到肖淮给梁巧巧讲题,一个认真严肃,一个面露傻笑。
当晚回到宿舍,梁巧巧果然又跟叶歆提起肖淮:“那道题老师讲了一遍,肖淮又给我讲了两遍,我还是搞不懂,叶歆,你说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那么大?”
“那你让他再给你讲一遍,多讲几遍你就懂了。”
“可是我怕他嫌我烦。”
“不会的,肖淮人还是挺好的。”
“是吗?嘿嘿,其实我也觉得他人挺好的,学习好,人又耐心。不管我问他什么,他都不会嫌我。”
“是啊,所以你有什么不懂赶紧抓着他问,下个月我们就要换座位了。”
“唉……为啥要换座位?要是一直不换该多好。”
叶歆给她解释道:“班主任第一次班会上不是说了嘛,是为了让大家更快熟悉起来,所以才要一个月换一次。”
梁巧巧给了她一个“我知道”的无奈眼神,。
梁巧巧爱看书,爱看除了课本以外的书,她的床上经常放着好几本从书店租来的小说,书名五花八门,什么《水晶之恋》《冬季盛开的玫瑰》《那小子真帅》等等,封面都是清一色的少男少女,青春靓丽。
晚上熄灯后,梁巧巧拱起的被窝就会发光,像一个造梦厂,在黑暗中生出璀璨而绮丽的少女梦。
她曾经试图跟叶歆分享那些小说和她的幻想,奈何后者发育迟钝,几次真诚而热烈的倾诉都换不来同频共振,她渐渐放弃,转向她的新同桌。此时肖淮已经离开了她的有效距离。
大约班主任以为同村的人本就是相熟的,因此一个学期下来换了三次座位,肖淮和叶歆的位置永远是隔着好几个组,他们两人一学期说的话还没有那天傍晚说的多。
到了第二学期开学,班主任心血来潮,想看看让班级第一名和第二名坐在一起会有什么化学反应,就把肖淮和叶歆排成了同桌,并且宣布下次调座位将在期中考试之后。
上个学期期末考试后,叶歆仔细研究过成绩表,他们两个各科成绩不相上下,她数学高他几分,他的英语就比她好一点,唯独难以追平的是超出十分以上差距的语文,准确的说是作文。
叶歆深知自己没什么写作天分,每次对着作文题目脑袋里的词汇、语句就跟她玩捉迷藏一样躲起来,她找得不知有多费劲。
叶歆趴在桌子上眼睛瞟到两张并排放在一起的课桌,中间是一线之缝,她歪头看了眼正在低头解题的肖淮,思索他到底是怎么写出范文。
叶歆过于沉迷和专注的眼神引起肖淮注意,他转过头和她对上眼神,“你看什么?”
“我能不能看看你的作文?”
肖淮从课桌里抽出作文本递给她。
作文本里每个小格子里的字她都认识,单独写也能写出来,可是组合在一起的词,连成的一句话,她是绝对写不出来的。
“轻如鸿毛雪花一片一片落到地上,堆积成厚厚一层,承受着千钧重的脚步。”语文老师在这句话下面画了红色波浪线,旁边还加了句评语:“以雪花的轻,反衬出主人公的沉重心情,好!”
她丧气地将作文本还给肖淮,看来语文上的差距只能努力从别的科目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