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寒面上一片灰败之色,望着那道紧闭的房门,这份漠视让他实在难以承受。
他掏出电话给小军打了过去,小军惊讶道:“不可能啊,我刚刚出来的时候厨师还在那里的。”
楚寒忍着脾气:“那你去哪儿了?我不是让你好好照顾他的吗?你跑出去干什么?”
“是彬哥说想一个人待一会儿,让我出来的。”
小军斟酌着用词:“楚总,我觉得你不能老让我监视他,彬哥不喜欢被人监视着。”
房门并未上锁,沈彬也知道锁不住。
楚寒考虑了很久,还是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沈彬,我们能好好谈谈吗?”
沈彬翻看着手中的病人资料,沉默不语。
楚寒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绕到他的眼前:“你要是不喜欢这个厨子,不喜欢小军跟着你,我就不让他们来了,行吗?”
沈彬这才有点儿反应,淡漠道:“行。”
楚寒眼里立刻泛起了欣喜之色,语气有些急切地说:“我有一件事和你说,是件好事。”
沈彬看了他一眼:“于我而言最好的事,就是你离我远一点,别让我再看到你。”说完,他转身就走。
“沈彬!”楚寒紧紧拽住他的手腕:“我知道我以前对你不好,我说过我以后都会对你好,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我就是犯了死罪要枪毙,你也得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吧?”
沈彬望着对面这张颓废憔悴的脸,没有改变的道歉在他看来,连敷衍都算不上。
直到现在为止,他还在用视频强迫自己留下,这样的错了,沈彬不知道有什么意义。
他冷漠道:“你想解释什么?你没错,是我错了,是我不该招惹你,不该从你和闫洁身边经过,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情,我和你之间什么都不会有。”
楚寒眼眶泛起水泽:“你不要这么说好不好?你不要老提过去的事好不好?我不知道怎么哄你,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不生气,我特地问过我妈,她跟我说只要我真心对别人好,别人就会感觉到的,我会对你好的,我不会再欺负你了,你相信我行吗?”
“你妈说的不对。”
楚寒面色一僵:“你说什么?不对?”
沈彬嘲讽道:“我对你好了十年,你感觉到了吗?”
楚寒被怼的哑口无言,脸上浮现出痛苦之色,还有一种无言以对的羞恼。
沈彬冷声道:“对于一个没有心的人,你就是把自己的心挖给他吃,他都嫌腥,楚寒,外面那么多漂亮的、好看的、能够取悦你的,你随便招一招手,一抓一大把,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心思。”
楚寒怒吼着落下泪来:“可是他们都不是你!我现在只想要你!”
从六岁之后,他再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不是他不想哭,而是楚振庭不让哭。
或许是沈彬的话让他伤心到了极致,也或许是他也想要发泄一下这么多年来所承受的所有委屈。
眼泪在此刻越流越凶,顺着两腮滚落而下,一滴一滴的滴在了地面之上,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了。
楚寒伸手抱住了沈彬:“你别生我的气了,我现在真的没有别人了,你再试试喜欢我一次不行吗?”
沈彬只感觉心里可悲,曾经他也是这样的想法,也觉得他曾经喜欢过自己,期盼的他也能再喜欢自己一次。
接近4000个日日夜夜,他无数次的在幻想、幻想着有那么一天。
现在他等到了,可他没想到竟然是在他们这段关系已经结束的时候,才从他的嘴里听到这样一句话。
一个人熬过了所有的苦,所有的痛,这迟来的糖还有意义吗?
一切都晚了,在那个冬日的夜晚,他的心就彻底死掉了。
有些事错过了就去错过了,他的心早就被他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击的粉碎,再也拼凑不起来了。
明知没有结果,明知是火坑,他不可能再跳第二次了。
再一个不爱你的人面前,你所做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打扰和烦闷。
或许当初,他也是这样想的吧。
一阵倦意袭上心头,沈彬缓缓推开楚寒,拿着资料开门离开了。
离上班还有好几个小时,沈彬漫无目的的开着车,也不知道去哪儿。
留在家里面对楚寒,是给自己添堵,可出来了,却也无处可去。
沈彬觉得特别累,这种累无人可说,也无人能理解,就是忽然之间,感觉自己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不如意。
不知道少了什么,也不知道想要什么,好像不论做什么,都没办法让自己开心起来。
或许是从来没有这样肆无忌惮、痛快淋漓的发泄过情绪,楚寒大哭一场之后,无论身心都感觉轻松了一些,心情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在外面兜了几个小时的风,沈彬随便找了个地方吃了点儿东西后就去医院了。
与白班的医生完成了交班后,沈彬便去查房了。
有几个术后的病人需要仔细查探病情,总体来说,都没有太大的问题。
做完所有的本职工作,也十点过了,大部分的病人也都休息了。
12个小时的夜班并不是那样轻松,能不能休息,也取决于病人多不多。
沈彬这会儿闲暇了下来,感觉不到困意,他也就着重研究起了那些病情颇重的病患,为其中几个多加了几项检查。
深夜的医院安静的没有半点儿声音,所以即便是微小的敲门声,在此刻也显得格外明显。
“沈彬。”熟悉的声音穿透耳膜,沈彬几不可闻的皱了皱眉头,拿着钢笔的手颤了颤,划破了纸张。
沈彬抬起头,望向门口的人:“你来干什么?”
楚寒走了进来,将手中的饭盒放在了桌上,小心翼翼地说:“这是玉米排骨汤,我怕你饿,专门让秦姐给你做好了送来的,你快趁热吃,很好吃的。”
沈彬不想在外面和他过多纠缠:“我知道了,我现在有事,一会儿吃,你先走吧。”
楚寒不想走,他想多看看他:“没事,你忙,我坐一边儿等你,这个碗,我还要带走的,我等你吃完了就走。”
如此拙劣的谎言,让沈彬听着连嘲讽他的力气都没了,别说是普通的碗,就是个金碗,他也未必在乎!
沈彬将钢笔一扔,打开饭盒,坐到一边,背对着他吃了起来。
楚寒像个急切的希望得到家长夸奖的孩子一样,凑了过来说:“你看,没有放辣,一点都不辣的,我记住你说过的话了的。”
沈彬闭了闭眼,沉默不语。
未放稳的钢笔滚下了桌面,沈彬也懒得去捡了,只想快点打发他走。
爱搭不理的态度,让楚寒难受的垂下睫毛,视线落下了地上的钢笔上,他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楚寒弯腰捡起地上的钢笔,拿在手里仔细地看了看,那笔帽上,篆刻的“轩”字,即便是过了这么多年,依旧清晰可辨。
这个字、这支笔、这个牌子和他手上的那只一模一样!
他还记得,那孩子的爸爸给了他那只钢笔后抱着他说:“谢谢你救了我儿子,我真的很感激你。”
那只钢笔,他从未使用过,却一直保存着,因为这是他记忆中第一次被大人拥抱在怀里,那种感觉很温暖、很开心。
“沈彬!沈彬!”
楚寒激动大叫,伸手转过沈彬的椅子,抓住他的胳膊,语气急切地问:“你告诉我,这支笔是不是你爸的?是不是他送给你的?”
过大的嗓音引来了别人的注意,好几个小护士都跑了过来。
这一刻,沈彬下意识就想起那天晚上,离开病房后,看到的那些鄙夷的眼神、侮辱的语句。
他不想再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不想再承受这样的屈辱。
“你放开我!”
“我不放!”楚寒全然不顾别人的眼神,神情越发激动:“这是你爸爸的笔对不对?”
“是!你到底要干什么?”
楚寒的声音越来越大,从小护士地角度来看,他的动作和表情都像是要动手打人。
她有些紧张地问:“沈医生,发生了什么事了?需要叫保安吗?”
沈彬忍着火气,压低声音道:“没事,是我朋友,给我送饭来了。”
小护士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们两个,总觉得哪里有些怪异,但也没再多问什么,转身走了。
这样的眼神再次刺激到了沈彬,曾经的屈辱翻涌而上。
他夺过楚寒手中的钢笔,用力推开了他,低吼道:“你是不是有病?!这里是医院,病人都在休息,你到底要干什么?”
“这支笔,我也……”
沈彬没耐心再听他说下去,“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楚寒,你够了!我不想这里看到你!你给我滚!”
楚寒委屈道:“你听我说呀,这只笔我也有……”
“沈医生。”
去而复返的小护士立刻跑了过来:“有新的病人马上要到,手臂骨折,断端外露,穿透了皮肤,要马上进行手术,穆院长已经亲自带着人过来了,让我们提前做好手术前的准备工作。”
“马上去准备!”沈彬将钢笔重新放回抽屉里,抬腿迅速离开。
楚寒定定的望着这只笔,心里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滋味儿,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原来在那样小的时候,他就见过沈彬了。
所有的手术器材消毒处理完毕后,穆景修也走进了手术室。
“穆院长。”
穆景修“嗯”了一声:“这台手术我亲自做,你做我的副手。”
无菌手术服下,沈彬只能看到穆景修那双充满担忧的深邃眼睛。
沈彬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病人就被推了进来。
沈彬的视线落在病人脸上的时候,身体顿时僵了一下——杨霖。
精致的有些邪气的脸蛋满是痛色,杨霖痛得已经脱力,他抓住穆景修的手,痛呼道:“舅舅,我疼,我好疼。”
“没事,一会儿就不疼了,听话,忍一忍。”
伴随着麻醉剂的推入,杨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断裂的骨头戳出皮肤,这样的伤算是重的了,沈彬不知道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现在也不是多想的时候。
一个小时之后,断裂的骨头恢复了原位。
穆景修走出手术室,褪下了手术服,他走到水池边,一边洗手一边说:“今天辛苦你了。”
沈彬摇摇头:“本来就是我该做的,不过我没想到病人会是你外甥。”
穆景修摇头苦笑:“这孩子患有先天性脆骨病,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经不起磕碰,稍微重一点就会发生骨折,我都已经不知道给他做了多少次手术了,前段日子还发生过一次,这次又伤到了,也是没办法。”
沈彬抿了抿唇,前段日子,应该就是高兴那天晚上和他再一起造成的吧?
穆景修拍了拍沈彬的肩膀:“走吧,我们出去吧。”
沈彬“嗯”了一声。
手术室的大门被打开的一瞬间,高兴便立刻冲了过来,太过于紧张,就连穆景修身边的沈彬都没有注意到。
“穆叔,杨霖怎么样?会不会落下后遗症啊?”
“不会,他没事。”穆景修冷声道:“高兴,你明知道他的身体状况,你推他干什么?”
“穆叔,不是这样的!我……”高兴百口莫辩:“沈彬?你上夜班?”
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再次看到高兴,沈彬也并没有太过于激动的情绪。
他微微笑了一下:“嗯,你也不用太担心了,他没事的。”
“我不是……我是……”高兴扒了扒头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不用再说了,你先回病房照顾他吧。”
高兴看了沈彬一眼:“那我回头再来找你,行吗?”
“好。”
回到办公室后,沈彬及时做好了手术记录。
没过多久,高兴便走了进来,四目相对,他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坐吧。”沈彬拿起一次性的纸杯,给高兴倒了一杯温水,递了过来。
高兴望着沈彬,眼底满是愧疚之色:“沈彬,我和他那次真的是意外。”
“嗯,我知道。”
“其实有些事,我应该一早就告诉你的。”
沈彬温和道:“你指的是杨霖?”
高兴沉重的点了点头,他能活着,是因为杨帆替他死了,若非如此,那一枪,应该是打在自己的身上,死的应该是自己。
高兴无法心安理得的活着,更无法忘记杨帆的遗言,而这一次,若非杨霖推开他,他不死也重伤。
感情与恩情是两回事,可高兴承受的恩情太深也太重。
他说:“我和杨霖认识很久了,他有一个双胞胎哥哥叫杨帆,是我的战友,再一次出任务的过程中,杨帆为了救我,自己却牺牲了,他临终前,只对我说了一句,让我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要好好照顾他弟弟,保证他的安全。”
沈彬睫毛微颤。
“沈彬,我想跟你说的是,看到杨霖,我就会想起杨帆的死状,我没办法放任他不管,我原本的想法是……”
高兴自己也说不出来了。
不过沈彬却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他平静道:“杨霖是喜欢你的吧?”
高兴嘴巴动了动,无奈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可是我不喜欢他,我只是不能不管他,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知道我开始的想法很自私,我现在……如果我没碰过他,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纠结了。”
沈彬没说话,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儿,不是难过,就是觉得有些闹心。
他大概可以理解高兴的想法,他是想让自己也接受这件事,同他一起照顾杨霖。
这是他肩上的责任,算不上自私,只是在沈彬看来,杨霖若对高兴没有超过兄弟之间的感情,与他一同照顾,也并非什么太大的问题。
然而,一旦感情存在,恐怕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太容易接受。
沈彬突然间想起楚寒之前说过的话,他说自己和高兴之间是不会有结果的,很显然,他是知道什么。
“高兴,楚寒认识杨霖吗?”
“认识,他们关系还挺好,其实上次杨霖出现在宾馆,也是楚寒告诉他的,他是故意这么做的。”
沈彬心里顿时什么都明白了,那份视频,杨霖不可能不知道。
他几乎可以断定,那份视频的原文件就在杨霖手中,而楚寒也根本不可能用这份视频来威胁高兴,威胁的仅仅是自己而已。
沈彬微微扬起唇角,自嘲一笑,这两个人,还真是各取所需。
“走吧,我们去病房看看他。”
高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没能开口。
杨霖已经苏醒了过来,打上石膏的手臂僵直的放在一边,没办法动弹。
脆骨症会导致儿童时期发育迟缓,杨霖能长到一米七,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病情并不算太重,至少轻微的碰撞,不会产生严重的骨折。
“是你?!”杨霖一看到沈彬,立刻拿起床上的枕头,毫不客气的扔了过来。
“你还敢出现?还想勾引高兴吗?我告诉你,这个男人是我的,谁都不准跟我抢!”
高兴呵斥道:“你干什么?又发什么疯?!”
沈彬面色有些不太好看,弯腰将地上的枕头捡了起来,放到了旁边的病床上。
他仔细打量着对面的小孩儿,不过才二十二岁,身上的戾气却是这样的重,不过从他的穿着打扮上来看,也应该是谁家嚣张任性的纨绔子弟。
杨霖顿时掉下泪来,哭喊道:“我发疯?你为了他打我骂我,还说我发疯?你都跟我上过床了,你还想着他,你答应我哥要照顾我的,你个骗子、强j犯、你不负责任,你个渣男!”
这样的语句让高兴听得又惭愧、又愤恨,他恨恨的望着杨霖,嘴唇抖动了半天,愣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杨霖立刻掏出电话,威胁着说:“我要给楚寒打电话,我要楚寒把他带走!”
沈彬心下一惊。
高兴立刻从他手上夺过了电话:“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沈彬是医生,他是来给你看病的!你能不能别再闹了?你到底闹够了没有?”
“我不要他看!他比我舅舅厉害吗?我不要他管,我要舅舅!”
高兴气的指着杨霖的鼻子:“你舅舅能二十四的小时陪着你吗?杨霖我告诉你,你如果再这样不讲道理,我以后都不会再管你!”
沈彬吸了一口气,他不想参与到他们之间的争吵,转身正欲离开,迎面就跑进来一个中年妇女。
见到这个女人,沈彬垂下的手倏然握紧,整个人都僵住了!
“小霖子,你怎么样了啊?”
女人从沈彬身边匆匆一掠,带起了一阵风,吹起了他额间的碎发起伏了一下。
一如多年前,她拿着行李箱离开之时一样,只余下一道无论沈彬如何嘶喊,都不曾回头看看他的绝然背影。
那是停留在沈彬视网膜上,母亲最后的一抹身影。
“妈!”杨霖大哭着扑进了穆景媛怀里:“妈,高兴欺负我,他又骂我,他还想打我!”
高兴立刻道:“穆姨,我没打他!”
沈彬心脏猛颤,瞳孔骤然缩紧,他缓缓地、缓缓地回过头,这一转身,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穆景媛温柔的抚摸着儿子的脑袋,满脸都是慈爱之色:“没事了,你还疼吗?你舅舅怎么说?”
杨霖用完好的手一把抱住穆景媛,哭喊着:“疼!妈!高兴欺负我!他欺负我!我好疼!好疼!妈你抱抱我!”
沈彬定定地看着眼前温馨的母子情深,眼眶涌起一阵酸涩,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炸裂开来。
太过于久远的记忆,他已经记不清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如同现在抱着杨霖一般的抱过自己。
他只记得,他的童年是在父母永无止境的争吵下度过的,愤怒的低吼,尖锐的哭泣,相互的指责。
那些早已淡忘的过去,此刻却如潮水般从记忆深处涌了上来。
沈彬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见到母亲,更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