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中上的鼻涕干了,两边脸颊上的泪痕也干了,一抹都是粉末,我走到主卧的床头柜那里抽了张纸擦擦,没有搭理卓秀浩的发言。
拧鼻涕拧得鼻头通红,我吸了两下,鼻子通了。
这时李玉对卓秀浩说:“卓会长,我还有事和俊秀说。”
卓秀浩微笑点头,背着双手从主卧的门离开了。
没等李玉继续刚才的话题(我知道以他的性格他会),我就问他:“有名集团和正真集团还有合作啊?在出过我们把他送进监狱的事之后?”
“‘希望矫正所’算什么监狱?他最后还申请了特赦,加起来有坐半年吗?”李玉捉住重点,“还有,你说‘我们’。”
我看了眼躲在他身后的赵慧美,重申:“我是魔鬼,我什么都知道。”
“告诉我今天英俊穿的什么颜色的袜子。”他说。
“你不仅不是全知,还缺乏观察。连今后对你影响最大的人你都不注意。”他面露不满。
“我为什么要知道英俊哥今天晚上穿的什么袜子啊?!”赵慧美找他来这里,却没跟他说我干了什么吗?一再试探,我又烦,开始甩手跺脚。
李玉双手抱胸,仰起头来:“你还撒娇。”
“……”我把手里的纸巾纂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爸爸您在电话里不是说有事吗?什么事?”
“我要交给你一些你作为我的儿子应得的东西。”他很自得。
“房、车、日内瓦自由港装满一仓库的艺术品、艺林娱乐、有名集团股份、A国康州的信托基金……”我一个一个数,越数李玉的脸色越不好看。
他面子上挂不住,毕竟才说了我不是全知,一挥手打断了我:“不,是课程。”
“???”我一瞬间梦回考高级中学的那一年,“进修课程,合理避税?”毛泰久几人都有用成立新的投资公司去投资主体公司获得免税收益等方式,李玉出什么招我都能理解。
李玉闭上眼睛,伸出双手,各用四指按压太阳穴:“不是避税的问题,而是你是我的儿子,不能没文化、没修养、没管理公司的能力。”
对,我忘了,现在我连幼儿园文凭都没有。李玉向别人介绍我,只说我刚被找回来,其他信息一概不提,商场老油条们也不问。
“我是魔鬼,可以改变别人的想法。”让我再去读书,万万不能。
赵慧美从一进门就躲在李玉身后,一直没开口,这会儿听到“魔鬼”二字、“改变别人的想法”这种描述,像被点醒,从木头变活人了:“李玉,你是不是被魔鬼迷了心智?我让你来,是想让你看看你带回家的是什么东西!不是让你勤于奉献!他不是你的儿子!”
“我没有强迫你也接受。”李玉冷静转身,对她说,“他是我的儿子,不是你的。你可以当他不存在。这个问题我和你说过了。”
越说越像被魔鬼迷惑了。我看着赵慧美不敢置信的受伤神情,和瞪向我的微红双眼,更加难受。
李玉叫了我一声:“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我刚要跟着走,赵慧美就叫住了我:“你等等!”
等我存了一点侥幸心理看向她,她却说:“你换套衣服,袖口脏了。”
“……好的,谢谢提醒。”我失望地跟上了李玉。
在次卧的衣帽间换好衣服,我问李玉要带我去见谁。
他没有故作神秘,告诉了我那个名字。
大H证券会长徐仁宇。
“……”现在和以前不同了。以前我想到徐仁宇,就只是徐仁宇而已,现在想到徐仁宇,总会联想到他的异母哥哥徐文祖。
他们之间那一种诡异的偏利共生(指一方获益而另一方不受影响)的关系,让人不寒而栗。
“你想让他教我投资?”我问。
“是让你学他待人接物。”李玉说,“近朱者赤。”
他待人接物是有一套,接触过的人无论地位高低,就没人说过他哪里不好。
简直可以说,除了继母金恩实母子,人人都爱他。
如果他形成这种表象是因为券商起的是媒介作用,需要八面玲珑,那赵英民怎么没跟他一样呢?
边想边下了楼,被李玉拉到了大客厅里混金融圈的家伙们扎堆的那个区域。
都是熟人。
大H证券会长徐仁宇、新盛证券常务赵英民、新光银行行长黄敏成、GOLD CASH会长姜以撒(法官姜耀汉的大哥、差点把资产全捐给社会责任财团的那位)、日浩保险专务南圭万……嗯?这家伙舍得从F国回来了?
上一次李玉带我转到这里时,徐仁宇和南圭万还不在。
李玉介绍:“这是大H证券会长徐仁宇、日浩保险专务南圭万,这是我儿子,李俊秀,他刚回来,什么都不懂。”
年轻一辈全都站了起来,表态积极:“李叔叔放心,我们会好好照顾他的。”
等李玉一走,又是另一幅模样了。
徐仁宇和黄敏成各自拉住了我的一只手,把我拉进了沙发里,我刚坐下,就对我嘘寒问暖。姜以撒难掩好奇,但只是看着,一旦察觉我看向他,他就转开眼。GOLD CASH能经营到现在还没被人吞了,他的弟弟姜耀汉应该出了不少力。
赵英民重重落座,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南圭万的眼神在场内乱飞,偶尔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在看美女。
我一边应付着徐仁宇的试探和黄敏成的纠缠——是的,黄敏成又把我胳膊搂住了——一边对南圭万说:“今天来的女孩子,没有你想要的那一种。”明明请嘉波修改了黄敏成的取向,怎么不管用?
南圭万长得唇红齿白、一派纯良,心却是风流的。他吊儿郎当,问我:“哪一种?”
“玩弄之后随意丢弃的那一种。”非要我明说。
也许是想着打圆场,徐仁宇替我向南圭万解释:“家世好、人品好的女孩子值得用心追求和爱护,是吧?圭万。”
“……是。”南圭万不想和我结怨,顺着台阶下了。
“哼。”赵英民感到被放置处理,冷哼一声,昭示存在感。
没心情和他搞好关系,我压低声音对他说:“英民表哥,别不高兴,我告诉你一个笑话,你一定会笑的。”
不止他,旁边一圈人都来了兴趣。
我说:“我是妈妈亲生的孩子,小时候是被人绑架走的。”
话音刚落,赵英民就倒在了沙发上:“哈哈哈哈啊哈哈啊哈哈啊哈哈哈……你,你简直……哈哈哈哈哈哈……”
这一刻,他把我当成了小丑。
笑了十几秒钟,他停了,坐直身体:“好笑。我很久没这么笑过了。”他神色冷凝。他或许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做,但知道我是故意的。
“好笑。”南圭万之前那种漫不经心也已经不见了,他开始正视我。
徐仁宇低头喝酒,眼神不明。
姜以撒尴尬地提了提嘴唇。
“啪嚓。”一道光亮闪过。
我抬头一看,又是卓秀浩。但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身后还有毛泰久和金光日,金光日还抱着金流芳。
这次他没抽烟。不仅没抽烟,还穿了一身白西装,衬得皮肤更白,眼角那一颗小痣红艳艳。
卓秀浩拍完就走。没人对此表达异议。
金光日一把金流芳放下,他就像一颗炮弹冲到了我怀里,快似一阵风。
怀里的软肉很暖和,我抱得紧紧的。
金流芳凑到我耳边:“叔叔,我好想你啊。”
我也凑到他耳边:“叔叔也想你。”说完就被他在脸上糊了一嘴带着口水的亲亲,我心花怒放,便将他整个人掂了又掂:“你是不是长胖了?”
“没有!”他嘟起嘴,都忘了小声说话的事了。
一边靠近,一边摸了摸耳廓,毛泰久对我笑得亲切:“好久不见,俊秀。”
“好久不见。”我淡淡道。我视力太好,看到他耳廓内的入耳式助听器了,听力明明没有问题,戴这个是为了什么?还故意让我看见。
“我今天来这里,不只是为了祝福你和家人团聚,还有事请你帮忙。”他态度诚恳,“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我将金流芳放回沙发,站起身跟着他离开。
一周目1991年7月28日,我6岁生日。那天傍晚,我在李家别墅的后花园里第一次见到了少年毛泰久。他梳着遮眼的中分,一旦要认真看什么东西,就要猛甩一下头。
发型和性格都主打一个叛逆。
他送我死狗、踩我RC越野车,害我被李玉送去综合医院精神科。
我都没计较。
除了李家和毛家有合作,还因为后来他妈妈自杀了,对他很是怜惜,非常宽容。
三周目2015年1月29日,我认祖归宗。今天傍晚,还是在李家别墅后花园,青年毛泰久用一句话让我丧失平静。
他说:“俊秀,我想请你帮我驱个魔。”
“!!!”我左顾右盼。
他用手指敲了敲入耳式助听器,说:“周围近10米范围内没有人。”
原来是这个用处。难不成其实他从小到大就没放弃过法布尔研究所耳鼻喉科的这项成果?但我还是压低了声音,几乎是气声:“我就是魔鬼!你请我帮你驱魔?!”
“我的羊群里有一只羊有这方面困扰,我能怎么办呢?”他表情还颇为无辜,“JD教义中,每一位信徒都可以通过祷告与主直接建立关系,在驱赶魔鬼这方面,没有任何仪式。我可以禁食和祷告,但我没有强大的、对主的信心,主不会回应我的。”
“……你答应给人驱魔了?”
“我说我不会驱魔,羊不信。”
“……人在哪儿?”魔鬼这个群体,并不都是如克罗塞尔(柳)、嘉波这种有理智、能顺利沟通的。
“我带你去。”他露齿一笑。
两侧犬牙有点儿锋利的样子,一闪而没。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