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请我吃饭,就是这里?”到了目的地,我大失所望。
我以为朴重吉至少会带我去一家粤菜餐厅,但他带我来了龙仁市场——一条不长的街道,道路两旁都是撑着大遮阳伞的、非法占道经营的菜摊和服装摊,往里拐才能看到卖烧烤、炒年糕、卤肉、炸鸡的铺面和摆出来的小餐桌、四角凳。
我看着那些露天摆放的煤气罐,内心忐忑。
“……我在阳间的房子要还房贷的,李三少爷。这里的东西好吃又管饱。”他看出来了。
“……我也不是要你顿顿请大餐的,芳雨邸下。”我主动找了个卖辣炒年糕的铺子,走到餐桌前坐下。
朴重吉往后一甩大衣,坐到我对面:“从几乎富有天下到一文不名,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我这是在帮你。”
“谢谢。”我认真地说。
“不用客气。”他收下了,扭头叫了一声,“月珠!先来两份炒年糕。”
“好嘞!稍等,马上就好!”
我看着摊位里那个忙碌的窈窕背影,总觉得眼熟。
点了年糕,他又问我:“吃猪蹄吗?”
“吃。”
“炸鸡呢?”
“吃。”
“有你不吃的吗?”他笑道。
我没接茬。
他起身去了别的铺面点餐。
说实话,自从2009年吞了牛妖内丹之后,我的味觉就逐渐和普通人不一样了,之前不靠华国进口SX老陈醋和HN黄灯笼辣椒之类的刺激的话,除了血食,吃什么都味同嚼蜡,直到田禹治教我《辟谷术》,我的饮食问题才得到解决,但治不了我的馋病。
每次我吃好吃的,都让系统给我调整位于大脑中后部脑盖位的味觉中枢,让那些食物符合我记忆中应有的美味。
而现在,系统用不了,道术也用不了。
那个叫月珠的老板娘似乎有偏头痛一样,侧着脸走路,把两份炒年糕端到我面前,不打招呼,放下就走,行动非常迅捷。
她不知道那颗闪亮的宝石袖扣早就暴露了她的身份。
比起在三清洞开魔女食堂的朴善和赵熙罗母女,本土巫女混得这么惨啊?照她所说,她替人排忧解难又不收报酬,怎么不是经营路边摊,就是在菜市场?虽然我之前因为抓逃兵得罪了她,但朴重吉认识她,她应该不至于给我下药吧?我一边暗中吸口水,一边壮着胆子用筷子挑起一根炒年糕放进嘴里。
“……”没有味道。
朴重吉拎着打包盒回来了,看着我僵硬的脸,疑惑地问:“怎么了?不好吃?应该不会啊,我常来这家。”
“月珠——!”他呼唤老板娘。
老板娘背对着我们切芹菜,切出一种剁肉的气势来:“pongpongpongpongpong……”
我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嘉波和朴锡民就找了过来。
他们对视一眼,不知道交换了什么信息,同时将手放到我脑壳上,摸了摸。嘉波安慰道:“没关系,你不是带牛角了吗?这个世界上的妖魔鬼怪那么多,吃饱是没问题的。”
嚼了几下,咽下口中的炒年糕,我才一甩头摆脱他们的手掌,说:“只求饱腹是满足能量摄入需求,可我想吃好吃的。”
从来没对朴重吉说过我味觉有问题,但是他很快明白了,又喊:“月珠——!”
“pongpongpongpongpong……”月珠根本就不想搭理他,每一刀落下都更加用力。
“月珠啊,你那10万名的业绩还差多少?”朴重吉索性朝她走过去。
“pongpongpongpongpong……”
“现成的客户你不要啊?”朴重吉一指我的方向。
月珠一把将刀刃剁入菜板:“它不是人。”
“他就想吃顿好的,很容易满足的。”朴重吉伸出一根手指摁住刀背。
下一秒那刀就无声穿透裂成两半的菜板,深入下方的不锈钢桌面中。
月珠脸色一白,还是辩解道:“我以前试过了,入不了它的梦。”
朴重吉微笑:“今时不同往日。你再试试。”
还没来得及反应,月珠就看向了我。
我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很快上下一合,脑门砸向餐桌。
“砰。”
“啧啧……甜梅菜蒸茄子……好吃……”
“节瓜蒸鸭子……好吃……”
“……好吃……”
等我醒来,已经是晚上8点半了,一抬头,发现龙仁市场里的美食区比之前热闹了好几倍,人来人往,高声交谈。
我活动了几下脖子,嘴里彷佛犹有余味,看着还在进食的朴重吉、嘉波、朴锡民三个,也不是那么眼馋了。
想起在地狱火湖中的这些天也一直忧心的事情,于是我问朴重吉:“巴别制药被实验品L感染的那些研究员,后来怎么样了?毛泰久派出的人手和他们产生冲突了吗?谁嬴谁输?流通到市场上的那些药怎么办?”
朴重吉放下筷子,抽纸擦了擦嘴,才道:“L藏进了山里,其余被感染的人开车冲进巴别制药的药物研究所和第二药厂,放了两把火,随即被赶到现场的毛家的几个异能者抓获,一个都没能跑掉。得知被感染的人全被毛家带走,恢复后的张俊宇找上门去谈判,差点折在毛家,合作关系彻底破裂,吃了大亏、失去黄敏成和徐仁宇的援助,处于下风的张俊宇灰溜溜回了A国。
“至于药物,巴别制药生产的那种‘健齿含片’的主要成分和他们印刷在包装上的不完全相同,除了人富组蛋白,还有刺激实验品L之后由它分泌的肾上腺素红(adrenochrome,20世纪70年代就有人研究,是多种激素成分的混合物,据传有让人延缓衰老甚至返老还童的功效,但同时会让摄入的人们像吸食了D品一样上瘾)。肾上腺素红已经有人工合成的技术了,那群人却从L身上提取,所以说啊,科学家一旦没有了伦理精神,就容易变得疯狂——虽然L确实不是人。
“巴别制药第二药厂的成品仓库被烧了,‘健齿含片’已经流出去的数量不多,影响不大。”
他说完,嘉波就接话道:“李三,你的那两个朋友,黄敏成和徐仁宇,见风使舵的本事非常出色,张俊宇有实验品和药,他们就投张俊宇,毛泰久有实验品和药,就投毛泰久。而毛泰久呢,先投后抢。你交朋友真不挑。”
“他们是搞金融的,什么挣钱投什么。正经合法的生意才叫我一起,算不错了。毛泰久抢张俊宇……”顿了顿,我说,“他们不认得我了,好坏也就不重要了。”更何况人本来就是会变的,小时候大家有很多时间可以在一起,感情经过培养可以很深刻,可是长大了各有各的追求和发展,甚至利益冲突,根本没有办法再维持小时候的亲密无间。
听了我这些话,朴重吉重新拿起筷子,嘉波却对他说:“李三还有好多问题没问呢。”
他只好又放下。
我说:“你们知道徐文祖怎么样了吗?”
嘉波脸色一变。
“……有什么坏消息?说吧。”
嘉波说:“我很清楚我确实扭转了他的思想。”
“嗯,然后?”
“但是他却带着刘基赫、卞德钟、卞德秀一起越狱了。”
我的嘴张张合合几次,说不出话来。
我送他自首才几天,他就越狱了?为什么?怎么做到的?
“扭转思想,是恶的变善的,丑的变美的,假的变真的……类似这样是吧?”好一会儿,我才向嘉波确认。
“是。”嘉波再次重申,“我确实是按照人类的普世价值观来扭转的。”
我抱住了我的头。
朴锡民插了一句:“徐文祖有了人类的普世价值观,不代表他不想越狱。”
“那他当初为什么又愿意去自首?”我不明白。
“我、你、安俊浩……还有它们,”他一指嘉波,隐下了魔神们的名字,“徐文祖当时能提反对意见吗?”
我又问嘉波,带着点指责的意味:“你们不是无所不知吗?”
嘉波不太高兴了,两个鼻孔喷气,嘴角下撇:“夸张。是天地初开就有我们了吗?不是。是我们所向无敌吗?不是。人类和其他物种不会发展进步吗?不是。那我们谈什么无所不知?”
“……可是你能去往过去和未来。”
“对,我能。但是在我去往过去和未来之前呢?我不是什么事情都来回去看的,值不值得、能量消耗的多少、对所处的世界造成的影响的大小,都要斟酌。”
可能是怕我们吵起来,朴锡民再次插话:“他已经越狱了,就交给H国警察吧。不如我和你讲讲你上次走之前让我留意的那些人?
“你爸爸妈妈的工作和生活有条不紊,伯父伯母和两个堂哥也一样。
“卓秀浩和金光日都在关注他们合资修建的那栋摩天大楼,最多还有一年就能完成上梁仪式、开张迎客了。
“田禹治和徐仁静两个修道和演戏都没耽误。
“三个谪仙,一个沉迷警察的角色扮演,两个窝在巫堂辩经。
我一一听着,心想:没了我,他们也一样照常生活着。这样就好。
聚完餐,嘉波说要去找能签长约的人类,先走了。
至于朴锡民,他家两个卧室,一个自己住,一个爸妈的灵位住,没地方给我。
朴重吉说贷款买的几套房子以全租房(指租户在租住房屋前先将房屋价格的30%到50%交给房东作为押金,租住期间租户需缴纳水、电、气及物业费,但不需要缴纳房租,当合同期满后房东会将押金全部退还)的形式租给了别人,他自己都要去睡阴间的办公室,让我找家酒店住,他出钱。
他都请我吃饭了,我哪好意思再花他的钱,就借口说先去看我妈妈,被他一眼识破,将信用卡塞进了我的西装口袋里。
“我在工作群里问了下同事,有人回复你妈妈今天出差去了成运市的那家奢侈品店,我送你过去?”他问。
我只能说好。
从龙仁市到成运市开车需要四五十分钟,而朴重吉把我往风衣里一卷,我眼一睁一闭,就到成运市市中心了。
我钻出风衣,旧事重提:“你要是能变大就好了。”
他还是那句话:“你这辈子别想。”说完指着马路对面的那家奢侈品店的四楼办公区域,“她就在那里。”
“嗯。”我站在原地没动。
近情情却。
那家奢侈品店所在的小型大厦是整条街最闪耀的建筑,赵慧美雇人用人工水晶把所有墙面都铺满了,LOGO也大,哪怕离了上百米远都能依稀辨认的那种。
我不知道站了多久,不知道朴重吉是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过的马路,等我回过神,就已经来到了那家奢侈品店的门前。
因为这个世界没了28岁的李俊秀,橱窗里自然也就不会有我饰演CX英祖李昑时的穿戴——怕再次被盗,赵慧美当时把十几套戏服分给了旗下的奢侈品店,几乎一店一套——只有当季最受欢迎的女装。
她只给我一个人设计过男装(我小时候她也给我设计过女装),李玉都没份儿。
她曾经把SCABAL所有奢侈材质的面料摆在我面前让我随意挑选,我习以为常。
现在想来,格外酸楚。
这家店还没到结束营业的时候,我站了多久,店里的几个女销售就看了我多久,没报警估计是看在我衣着打扮不俗。
9点,赵慧美被人簇拥着从电梯里走出来,经过重点商品展示区,透过玻璃橱窗看到了我。
她对身边的助理说了几句,那个助理点了点头,快速朝我的方向走来。
虽然听不见,但我看懂了她在说什么,因为我身上这套西装就是她用SCABAL的Treasure Box系列24克拉黄金线面料设计制作的。
我拔腿就跑。
“先生!先生请等一下!”
不能等啊。我抬手擦了一把脸,手也湿了。
人伤心的时候,天不一定会来衬托心情,就像我现在哭得人样都没了,天上不仅没下雨,连风都不刮大一点。
是因为现在是冬季吗?
那怎么不下点雪呢?
“……”我抬着头,指着天,无声地张着嘴骂,路人见了我都往边儿上躲。
不敢骂出声啊,我怕玉皇听到了,突然出现,拿祂的如意(或者笏板?)敲我,把我再次赶走。
哭累了,走累了,我才想起要找酒店,但环顾周围,才发现竟然已经走到了类似城中村的地方,只好再次往来时的方向走。
几分钟之后,我放弃了。
我迷失在了城中村复杂、崎岖、路灯稀少的巷道里。
四下无人。
正是在这个时候,天空飘起了雪花。
“……”现在几点了?再找不到路,找不到住的地方,我是不是要餐风露宿了?这么晚,我当街大叫“朴重吉”,一定会被人报警抓走吧?
我没合法身份的。
我正犹豫着,就听见高跟鞋磕地的声音急促地响起,越来越近。
还没等我扬起笑脸转身,她就从我身边跑了过去。
“……”可不能让她走了!这破地方半天没个人影经过。我刚要抬腿追上去问路,身后就出现了另一个声音。
是男士皮鞋,走得还慢。
我再度扬起笑脸,转过头去。
“砰!”来人给了我额头迎面一击,我连他用的什么武器都没看清,就往后倒了下去。
脑子“嗡嗡”作响,眼前被血色所迷,我仰躺在地,隔了好久才恍惚看见旁边破旧的矮楼招牌上写着的“磐石教会”字眼,然后才看清了蹲在我身体另一侧、穿戴着黑色雨衣、低头看我的男人。
太过熟悉了,哪怕他的雨衣帽檐压得再低,我都能认出他来。
毛泰久!
晚饭的时候,我对朴重吉几个说,朋友不认得我了,好坏也就不重要了。
现在我收回这句话。
朋友不认得我了,好坏很重要!
不认识的话,求饶人家都不愿意听。我死定了。
“SCABAL的黄金线面料,Jacob & Co的定制袖扣,还这么年轻……”毛泰久空着的那只手拨开了我额头上被血液粘黏的头发,擦拭我脸上流下的血痕,“你是哪家的?”
“……不要杀我。”我还是求饶了,因为疼痛的蔓延,眼泪都没办法控制。
“不说也没关系。”他发现擦了我又会再流,就收回了那只手,掏出手机单手编辑信息,一边编辑,一边对我说,“我以前对基因选择的‘生理性喜欢’嗤之以鼻,现在我有一点相信了。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但真实而又强烈。”
在他编辑的过程中,黑暗的巷道里突然闪了一下。
我心中突然涌起了希望——是手机?还是摄像机?还是路灯的光反射到摄像头上了?有人在附近吗?!
我躺在地上都能察觉,毛泰久当然也能。
他站起身来:“有老鼠啊。你等我一会儿。”
“不要杀人!”我捉住他的裤脚。
“我可以不杀人,但是要拿回内存卡,还有,你不要跑,你要是跑了,我一定会杀。”他弯腰拂开我的手。
这话一说,彻底打消了我逃跑的念头。
他的脚步声远去。
我躺在原地等,薄雪盖了我一身,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冻得手脚冰凉。
是不是要死了?
TBC.
各位读者,本沙雕作者在这里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因为看文的人少,所以还是比较好处理的。我想知道的是,大家是想让我按照原计划写个一百万(大纲细纲都有),还是看着砍了(当然不会烂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