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别生气,”我把他拉到一边,“医生说英民哥被打的时候护住了头,没有脑出血,就是骨折比较严重,三五天就能度过危险期。我的时间比你充裕,会关注这件事的调查进度,接下来几天你安心上班就行,我们先回去吧。”
徐仁宇表情勉强地点了点头。
我向几位长辈道别后推着他的肩膀走出医院。
H国交易所(KRX)作为H国唯一的交易所,交易时间为当地时间9:00–15:30(BJ时间8:00–14:30),赵英民就是在下午14:00左右被黄某殴打后送进圣玛丽医院的,我们看到新闻、接到通知就请假来了医院,这会儿还不到16:40,室外阳光猛烈。
“仁宇哥,我们坐地铁去铜雀吃好吃的吧?”我建议。地铁凉快,顺便让他多沾沾人气儿。
“不不不,地铁里都是人!”他把头摇成陀螺。
“自己走去,被我背去,抱去,拖去,你选一个吧。下面是5号线和9号线,又不是1号线,没有臭味。”
徐仁宇从胸腔呼出一口气:“我有什么选择余地?”
我伸出四根手指:“有四个啊。”
徐仁宇:“……”
他拗不过我,被我推进汝矣岛站,换乘9号线。
地铁站里的电视正在播报赵英民被下属黄某殴打的事件,以及金融监督院检察官韩志哲已经带人前往友利银行分行所在大厦搜集黄某的涉案证据等信息。
列车来了,我一把把他推进门去:“你看,人不多吧?”
是真的不多,还有座位,但他依然把自己“藏”在了列车车厢连接处的那个角落里,并把文件包抱在胸前格挡。
只能陪他一起站着的我:“……”
刚上车时人不多,越开到后面的站人就越多,不知道是不是到了下班的时间段的原因。哪怕徐仁宇浑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也没用,不认识的都不鸟他,当他是个普
通人一样挤。
他面沉如水,极尽全力缩小自己的表面积,但这反而更加给其他人腾出了“立锥之地”,挤他挤得更厉害了。
我叹了口气,背对众人,张开自己的双臂撑到列车车厢上,将徐仁宇和其他人隔离开来,并小声说:“这不是我的本意,我其实就是想让你坐坐以前没坐过的地铁,接一接地气。”
徐仁宇点头表示知道,但是不想在拥挤的车厢里说话。
我接着说:“仁宇哥,对不起。”
他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我直视他的双眼:“我只是证明了适合我的方式不适合你。我经常在路上走,多见人,多晒太阳。因为我怕我越长大越没有耐心,我怕我的内心逐渐缺少对幸福的细腻、敏锐的感应,所以我想从别人身上吸取这些东西来弥补我所失去的。但是你和我不一样。也许你是享受孤独的。”
他看着我半天没说话,直到铜雀站到了,我俩一起下了列车,他才背着着我走在前面,说:“9号线不臭,我以后可以偶尔,”看追上他的我嘴角上扬,他强调,“只是非常偶尔,可以坐一坐。”
“嗯嗯嗯。”我点头如捣蒜。
我们步行去上道洞吃了鸡肉炒年糕、搭配烤猪肉的清鞠酱汤(类似华国臭豆腐,闻起来臭,吃起来香)。
吃清鞠酱汤的时候,他一副“我快要窒息了”的表情,我强烈推荐他吃,帮他捏着鼻子,他才勉强尝了几口,再要他吃,他就死也不肯了。
他还说回家之后等我们刷完牙会把我们的牙杯牙刷全扔了换成新的。
次日我就拿到了赵英民下属黄宇镇的个人信息和事发经过,我让人调查到的和警方的说辞有很大出入,所以犹豫着要不要让徐仁宇知道真相,毕竟赵英民真的对朋友很好。
黄宇镇,35岁,股票经纪人,在友利旗下金融机构担任科长,父亲住院重病在床,妻子日日守候在病床旁,儿子正在上幼儿园。
这看起来是个很普通的中产家庭,实际上早已经危机四伏——黄宇镇连大学时期的贷款都还没还清,维持父亲生命的医疗费用都快交不出来,偏偏为了应急还借了高利贷,前段时间还差点被赵英民解雇了,妻子为了延期偿还高利贷的催债,被高利贷催债人员逼迫卖身,夫妻两个还十分不凑巧地在俱乐部撞上了,这对双方的自尊都是毁灭性的打击,带来的痛苦永远烙印在心底无法弥合。
黄宇镇在家翻出了父亲购买的保险单,然后去医院悲痛地替父亲拔了管,获得了保险赔偿金,却又在去高利贷公司还债时被告知带去的原本足够还债的钱仅仅只能够支付利息,极度自责与愤怒之下,他谋杀了高利贷催债人员。
而所谓的贪污,是赵英民和他的后辈栽赃到他头上的,所以他才会跑到公司疯了一般殴打赵英民,在此之前,他已经杀了两面三刀的后辈。
光是看资料我整个人都快要喘不过气,难以想象身在其中的人是如何忍受的。
等我收拾好情绪,让我为难的两件事摆在了我眼前。
第一,那个高利贷公司就是姜耀汉父亲姜至尚经营的Gold Cash旗下的其中一家分公司,我能查到,赵英民父亲赵勇豪身为进步集团会长,当然也能查到,如果赵勇豪要对付姜家,我要不要提前知会姜耀汉一声?
第二,黄宇镇,就是郑家母女被绑架那天晚上追逐恶魔柳并呼喊他“正勋”的男人。如果他是恶魔柳的客户,恶魔柳会不会插手?
我没有犹豫多久,就向姜耀汉透露了这件事,他让我别多想,赵英民只是受伤,不是死了,赵勇豪不会因为这种间接导致他儿子受伤的原因对姜家赶尽杀绝,顶多让姜至尚出让一些利益。
我一想也是,放下了心,然后开车去三清洞找恶魔柳。
其实我不能确定他在不在那里,只是想着他的竞争对手魔女朴善在三清洞开着魔女食堂,他应该偶尔会在那附近盘旋。
在魔女食堂对面的咖啡厅坐了3小时,我一直把视力和听力点数加在30点,天都黑了,也没见着恶魔柳的身影。
怕再坐下去变成坐骨神经痛,我从沙发上起身,打算离开。
对面的魔女食堂突然亮起了灯,尤其是门前那块餐厅宣传板,上面的字像是要扎进我眼里那样鲜明。
【魔女食堂公告:
营业时间:日落后至日出前
菜单:根据委托内容客制调整
价格:不是谁都吃得起,但任何愿望都能帮你实现,有求必应】
我鬼使神差地走出咖啡厅,走过街道,推开了魔女食堂的大门。
最先入眼的只有马赛克地砖和正中间的唯一一张木制餐桌,以及围着餐桌摆放的6张原木椅子。
背对着我站在吧台前的、身穿黑色长裙的女人转过身来,哥特妆掩盖了她小巧的脸和完美的五官,眼影实在太重,喧宾夺主。
我试探道:“朴善?”同时将耐力、速度、敏捷都加到111。
她摇摇头:“我是赵熙罗。”
“那你认识朴善吗?”
“你是来吃饭的吗?”她反问。
“你告诉我朴善在哪里我就吃饭。”
她高兴地拍了拍手:“好。”转身去了厨房。
我在那张餐桌旁拉开椅子坐下,在等待的过程中转动头部查看室内的装修。
就餐厅大堂来看,是西餐厅的布置,除了地面之外都是木质的,墙上挂着几幅油画和钟表,灯都是马灯,上面还有锈迹。
暗。
太暗了。
暗到几米之外看不清人脸。
半个小时后,赵熙罗端着一盘牛排来到餐桌前,她眉眼下的阴影像是几个黑洞。
“吃下它,你的愿望就会实现。”她说。
我三下五除二把牛排吃了,说好吃,她的脸上却不见了欣喜之色。
“你的愿望真的就是想知道朴善在哪里?”她难以置信。
“对啊。”我用纸巾把嘴一擦,点点头。
“这叫什么愿望?”她愤怒地大叫。
我叹了口气:“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就是愚蠢又短视啊。所以朴善到底在哪里呢?”
“去XBY旅游了!”她气得从餐桌上的盐罐子里捏盐朝我扔来,“快走!”
“我还没付钱呢。多少钱啊?”我边躲边问。
“不要钱!便宜你了!快走!”她大叫,还往我扔盐。
我说:“你这样是不行的!什么服务态度!我要给你打差评!”
她扬起罐子要砸,我连忙拉开门跑了出去。
刚踏上大街的砖,魔女食堂的灯就全灭了。已经出了门,到处都是人,我胆子就大了,朝门里喊:“其实我也有长久的愿望的!那就是世界和平,人人友爱!”
木门里飞出个盐罐子,我头一偏躲过了,任它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头顶传来一阵大笑。
我一抬头就看到了恶魔柳。
“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次见到魔女一家吃瘪。你很不错,能让魔女都嫌你晦气,拿盐扔你。”他给我鼓掌,拍了几下,问,“你找朴善干什么?”
“其实是找你。”
“哦?”他来了兴趣,降落到我面前。
我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问:“你认识黄宇镇吗?他是你的客户吗?他的死和你有关系吗?”
他也诚实回答了:“认识。不是。没关系。一些人类,在遭遇不公的时候,就想杀掉那些让他遭遇不公的人,杀掉之后,没有目标了,人生也没希望了,就轮到杀自己了,你说是不是?”
“你叫正勋?”
柳变出一支烟,打响指点燃,抽了一口,才说:“很久很久以前,我年纪也小,心还没现在这么冷硬,遇见他之后,我对他说我是超人,给他解决了一些麻烦。之后我们几十年没见面。再见时他长大了,被生活和工作上的压力压垮,精神分裂了,杀了人却以为是我替他杀的。那天晚上他追我,就是想劝我不要继续杀人。有点可笑是不是?”
我想起黄宇镇的资料,又开始难受:“你会为他报复吗?”
“不会。啊,看在我们还算有缘的份上,我告诉你一件事。”他几口抽完了烟,扔掉烟屁股。
“什么事?”我把烟屁股从地上捡起来,走到垃圾桶那里扔掉。
“前几天我去雾津市收割灵魂,遇到你那个医学生朋友,他在给人做健齿义诊。”
“然后?”
“健齿健齿,齿没健成,人倒死了呢。”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