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修学旅行的第二个白天的原计划是吃过早饭之后去附近的小溪戏戏水,中午来一场野外烧烤,然后下午乘坐大巴去坡州的温泉馆泡一泡,泡完顺便逛逛那里的Heyri艺术村并在附近入住一晚的。结果天公不作美,下了场中雨,我们只能先留在民宿里,做做室内游戏,看看雨会不会只下一会儿就停。
游戏选择的是你比我猜,这个游戏规则简单,在规定时间内猜对最多的组获胜,不许场外提示,不许做动作的人出声。而同样规则简单的躲避球则因场地限制没能入选。
昨天我的三位女队员因为放弃“寻宝”错失了好些电影和海产品相关的消费优惠券,今天牟足了力气要“一雪前耻”。
“自行车!”
“哇哈哈哈哈哈我猜对了!”
“篮球!”
“围棋!”
“不是!”
“啊呀!李俊秀!你怎么这么笨!”
“别猜了,时间到了!下一组!”
“呵呵呵呵呵呵……”
近两个小时就在众人手舞足蹈的描述、绞尽脑汁的思考、欣喜欢呼和沮丧叹息中过去了。
雨一停,我们就背的背、抬的抬,把野外烧烤需要用到的食物、佐料和器具都带到了那条溪流边上。
小溪最窄处都有4米多宽,一侧是坡地和密林,另一侧是滩涂和小路,我们在小路这边安营扎寨。
等我踏进这条小溪,才发现它并不浅,走到最深的地方恰好可以没过我的腹部,随着我的进入,水浑了。
或许它不该叫溪,应该叫河。
“俊秀!小溪里有鱼吗?”有人问。
“没看见!”我说,“这里挺深的,大家注意安全。”
“你才要注意安全呢!快回来!”
我刚要往回走,脑袋被什么砸中了,那东西“噗通”一声掉进水里,转头一看,郑在勋站在坡地的一棵水柳旁,手里还有几颗小石子儿。
这小子要是从早上开始一直在观察我们,那可真是毅力惊人。
他作势要扔,说:“把我的日记本还给我!”
小石子儿不大,他的力气也不大,所以我没觉得多疼,但是我没想放任他,把力量、敏捷、耐力、速度通通加满,拿衣服兜起一泡水朝他泼了过去!
“哗!”
他被浇成了落汤鸡,直接愣在那里。
“小弟弟,你还嫩得很呢!”我说。
他把不小心含进嘴里的水“peipeipei……”吐出来,再次朝我扔石子儿,这回不是扔一颗停一次了,是连续不断地扔。
我在水中模仿《黑客帝国》中的尼奥,把腰几乎往后弯了90度,左右摇摆身体,让他的石子儿全都落了空,“噗通”、“噗通”、“噗通”……连续掉入水中,溅起朵朵水花。
他扔完了石子儿,看我叉着腰在水里站着,什么事都没有,脸上也没有怒色,而是弯腰捡了颗大石头。
多大呢?
篮球那么大。
他费力地把它抱起来,往我的方向甩。
“砰!”
大石头发出了炸鱼一样的音效,但是离我还有一米多,给我造成的伤害只有头发上沾了几滴水。
他再次弯腰,找了颗小点的,排球大小,又来扔我。
这回很不幸,他脚一滑,把草皮都蹭出一条泥印来,出溜着滑进了水里。
我扑过去把他举起,让他停在水面。
他惊魂未定。
我说:“好玩儿吗?”
他不回答。
我说:“还有更好玩儿的。”两手掐着他的腰,把自己当成冲浪板,在溪水里的两条腿捣成螺旋桨,一个疾冲,消失在了原地。
于无人处,我就是摩托艇,在平静的溪水中央开出一条曲曲折折的白浪。
我沿着小溪从下游冲到上游,又从上游冲回下游,始终让他保持在贴着水面飞行的状态,速度快如闪电。
我问他:“好——玩——吗——”
他还是不回答。
我正打算找个地方上岸,他的小手抓住了我的肩膀:“再来一次。”
哼哼。我大喊一声:“猿之回旋(《驰风!赛艇王》中的技巧)!”在直径3米范围内转圈,“哗哗哗哗哗哗哗哗……”掀起了一米多高的圆环状激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大笑起来。
如此又玩了五六分钟,我们才上岸,沿着小路往回走,顺便在路上拧干上衣,裤子就暂时顾不上了。
“我记得你。”他说。
“哦?”
“上幼儿园的时候,老师组织我们去参观爬行科普馆,我放了只老鼠咬乌蛇,后来那老鼠被你抢走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头上有缝线的灰老鼠。”
“灰老鼠多脏啊,在下水道到处爬,再说了,那只老鼠的头被人动过手术,只能活个几十天。你换个东西喜欢不行吗?”我说。
“谁说我喜欢了?”他停下来抬头看我,“我是看它攻击力很强。”
“哦。”
隔了一会儿,他问:“你能把日记本还我了吗?”
我把手背到屁股后头,避着他的视线,从储物格子取出日记本,递还给他。
他得到了笔记本,却没急着翻看,而是在我身前身后绕圈走:“你从哪里取出来的?”
“裤裆。”
“你撒谎!”他眉头紧皱。
抗R奇侠都能裤裆藏雷呢。我说:“我裤子的口袋很大。”
他知道问不出什么,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你看我的日记了吗?”
“看了。”
他又站住脚,狠狠瞪我。
我说:“对不起,我错了。”
他还是瞪我。
我说:“你的日记内容相比我遇见的那些人的所作所为已经比较收敛了。”
他一愣:“我这样的,很多吗?”
“你哪样?”我看着他的大眼睛,“你目前只是思考问题的方式和其他人不一样,还没有对别人造成利益损失、人身伤害。你懂得克制,现在就做得很好,请继续保持。”
“哦。”
随着滩涂边上的同学们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他再次停下脚步:“你是不是很快就走了?”
“这次的修学旅行只有3天2夜,而且并不都在九岭,不过别失望,”我再次表演了凭空取物,把自己名片递给他,“我叫李俊秀,很高兴认识你,有事没事都可以给我打电话,我时间多得很。”
他接过名片,看了两眼,夹进日记本:“我叫郑在勋。不过我正在考虑换一个名字,你觉得发音是‘正直’的‘巴凛’怎么样?郑巴凛。”
“当然好啦。只要是你自己选的,并且准备言行一致,就都是你心目中最好的,用不着问我。”我说,“对了,我介绍个大朋友给你认识,他也在做和你相同的努力,所以,你并不是孤独的。”
我又递了一张都贤秀的名片给他。
他仍然夹进了日记本。
在走进滩涂之前,我们在小路的岔口分道扬镳。
小溪边的野外烧烤进行得不太顺利。
一行人全是理论家,靠嘴说的时候头头是道,真动起手来就搞得一团糟,不是火点不着、柴是湿的,就是火太大直接烧焦,呛得人不敢靠近。中午2点大家才吃上热乎乎香喷喷的烤肉烤鱼,等收拾好垃圾,乘坐大巴到达坡州的温泉馆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泡了温泉之后,时间已经比较晚了,于是大家把计划顺延,打算次日再去Heyri艺术村看展。
由于泡了温泉,我浑身皮肤血管扩张,给脑组织输送的血流就少了。
说人话就是我困得不行,倒头就睡。
期间毛泰久锲而不舍地来电,我不想接,接了也不知道我嘴里会说什么拟声词,次次直接按灭,几次之后,手机被烦躁不已的学生会会长李正宇接了:“喂?”
“李正宇,把手机给俊秀。”
李正宇死命摇晃我的肩膀:“李俊秀,起来,出去接电话。”
我迷迷糊糊拿着手机,从被子里爬起来,走出房间:“喂?”
“啊,我没注意时间,你是在睡觉?”
我:“嗯。修学旅行,和同行的人一起挤大通铺呢。”
毛泰久:“大通铺?我有洁癖,没挤过,都是花钱让他们去挤,我住单间,或者让金助理开着房车去,他们挤大通铺,我睡房车。你为什么不这么做?”
我站在走廊上,头、肩、臀都渐渐靠上了墙,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确定:“……那你好棒棒哦。”
“上次你发信息,说H国有猎杀精神变态的人,我真的很感兴趣,等我回去,你好好给我说说。”
“唔……嗯……哦……”
眼看我屁股都要着地了,被人一把拎住后领,接过了电话。
我迷迷糊糊分辨出那是李正宇。
他对着手机道:“前辈,他都困得直点头了。”
“好好照顾他。”
“是。”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知道他的举动和“好好照顾”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直接拎着我的后领把我一路从走廊拖回了大通铺,连被子都没给我盖。
要不是我困了……我……我……
Heyri艺术村是H国政府自1994年起以坡州出版园为基础打造的东山区文化地段,经过十多年发展,已成为世界十大创意艺术区之一(华国BJ的798和SH的M50、A国NY的SOHO、R国DJ立川公共艺术区也在此列),是H国的文化艺术天堂,有300多位艺术家入驻,一年之中,各种文化艺术节、画展、设计展和研讨会在此地均有举办。
“昨天晚上谢谢您了,前辈。”在Heyri艺术村看展的过程中,我走到李正宇身边,向他道谢。
他的表情似乎是拿不准我到底记不记得、记得多少:“不用客气。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除了毛泰久前辈,还有李英俊、徐文祖、卓秀浩、徐仁宇前辈也让我多多照顾你,从我上了大三当上学生会长就开始了,给了我不少好处。”
“啊?”我有点傻眼,还有点受宠若惊。
反应过来之后,我给他立个大拇指:“你几家通吃啊。”
他说:“我能拒绝得了吗?”
也是。我还是又说了一遍谢谢。
这时我的手机进来一个陌生号码,我走到一边接起:“喂?”
“是我,郑巴凛。”电话那头,郑巴凛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隔壁班的成耀汉转学了。他和我道别,我才知道他妈妈是成智恩。”
“……别伤心,成耀汉是成耀汉,成智恩是成智恩。”
“我没伤心。我妈妈才伤心。她又伤心又生气,看着我的时候,眼神空荡荡的。是因为她优秀的好儿子不见了,以后只有我这个恶毒的坏儿子了吗?”
我:!!!
我组织好语言,才接他的话:“巴凛,从小到大,你妈妈对你好吗?”
“好。衣食住行我样样不缺,我有个头疼脑热,她一定就在床边照顾我。”
“那就牢牢记住她以往对你的好,观察她将来对你好不好,如果不好,你一定要联系我,别看我偶尔行为比较幼稚,其实很有担当的,朋友圈内一致好评。”
“……好。”
旅行结束回到李家,我看到李玉在沙发上抱着爱宝机器狗摩挲,想起这狗是毛泰久送的,便走过去把狗抱起,将自己的脸对准爱宝的双眼,加满视力往里看,看了好几分钟,没看出结构有什么问题,又把狗还给急得直拍我后背的李玉,转身走向二楼。
我果然是在世时悬疑探案片看多了。怎么可能嘛。
只听李玉把爱宝护在臂弯里摇晃:“哦哦哦哦,宝宝,吓到了吧?别理你哥哥,他一回来就找事,我们玩我们的。接飞盘怎么样?”
爱宝“汪汪”直应。
次日我去了宋秀浩经营的那家拳馆,换下衣服,戴上自己的头盔、护齿和护身,照例和他进行自由对练。
连续对打12分钟后,他宣布暂停休息,直接倒在台上躺平。
我蹲下身问他:“不想说说你那天为什么在九岭山?”
他闭上双眼。
“冤有头债有主,你不找韩书俊,找对方前妻和幼子?”
他别开了头。
“宋秀浩,想想你的妈妈,她只有你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不是逼她去死吗?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她已经试图轻生好几次了。”我轻轻说,“过路不看红绿灯,去没人的水池……不是次次都那么幸运能遇到好心人的。”
但这轻轻的声音却让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坐直了身体:“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她需要你,特别特别需要你。哪怕你什么都不做,只在她身边。”说完,我站直身体,翻跃过擂台,去了淋浴室。
几天之后,我收到一笔宋秀浩的转账。
是我缴纳的会员费。
他说他把拳馆关了。
我说祝他和妈妈健康幸福。
2006年7月,H国各个大、中、小学校都放暑假了。
某一天我接到都贤秀的电话,他咬牙切齿地问我:“你把我的名片给了一个小孩子?叫郑巴凛的?”
我说啊。我本以为郑巴凛会先联系我。难不成金熙静对他不好了?
他说:“他找到我店里来了,等到没客人的时候突然朝我走过来,问我是不是都贤秀,我说是,他又问,那我和他一样觉得别人吵闹吗,会产生杀掉那些人的想法吗……
“你知不知道我听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他低声骂道,“啊西巴!智媛当时就在柜台后面!我刚开始经营的关系差一点就被断送了!你以为找一个警校生当女友很容易?”
“……后来呢?”
他狠狠喘了几口气,才道:“我带他去了附近的披萨店吃了一顿。”
“再后来?”
“吃完他又问我是不是和他一样!你能不能不要给我找麻烦?”他说,“我现在是躲在餐厅卫生间里给你打的电话!”
我几乎可以想象都贤秀的狐狸眼和尖下巴组合成的危险神色,如果我在他面前没有抵抗之力,一定会被他挖心掏肺。我低声下气请求他:“贤秀啊,你看到他胳膊上的抓痕了吗?那是他在克制自己不要伤害别人。你的爸爸虽然杀人如麻,但至少是爱你的,想让你完全置身事外,但是他的妈妈,甚至惧怕他,想要亲手杀死他啊……被人以异样眼光看待,被人排挤伤害,被人抛弃,愤世嫉俗,寻衅滋事,违法犯罪……我不希望看到他走上这样一条不归路。拜托你,帮帮他吧,哪怕只是上情绪课程的时候带着他呢。”
对面起码两分钟没有回复。
我问:“贤秀?”
“就当是还你人情。”他挂断了电话。
我松了口气。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