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琴酒的育儿与领导力提升准则>第五十八章 独狼

  梅洛稍微支起一点上半身,终于屈尊把自己的下巴从琴酒肩膀上挪开了——以他们打算谈的正式来说,这是个稍微体面一点的姿势。他转过身去,从病床床头拿起一杯水递给琴酒:“少喝点,在给你用的药比较影响胃肠功能,如果感觉想吐的话就停下。”

  琴酒单看自己打点滴打到手臂浮肿的状态,也能想到自己这条命之前大概是靠葡萄糖吊着的。他犹豫了一下,把那枚本属于Boss的戒指放到了床单上,伸出右手去接住了梅洛递过来的那杯水:“这是我入院的第几天?”

  “第五天。”梅洛回答,“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你应该能想到事情的主使者是谁吧?”

  “CIA。”琴酒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水,倒是没感觉到什么反胃的感觉,温度适中的液体抚慰了干燥的喉咙,倒是让他的嗓子舒服了一些,“FBI没有余暇,波本又不是会选择现在就动手的那种人——这是基尔做出的决定吗?不像是她的风格。”

  实际上现在回想起来,Boss之前似乎提到过事情的主使者的CIA的事情……但是之后发生在这件病房里的事情太过于有冲击性,而用在琴酒身上的、足以让他神志不清的药又太多,所以之前他其实完全没想起来这一点。

  梅洛耸耸肩膀,从琴酒手里拿回杯子,放回到床头边的小桌上去。玻璃杯和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听上去真像是一个得当的休止符。

  然后他说:“基尔已经死了。”

  琴酒倒并不感觉到多么惊讶,在发生这么多事情之后她还活着才奇怪。只不过不知道被派去干这件事的人是谁,会是贝尔摩德吗?

  他低低地冷笑了一声,很难说自己的心情是不是正在为没能亲手杀死一个叛徒而感觉到不爽——他以后还会有这样的机会吗?——然后他说:“本来Boss似乎对她有别的计划。”

  “别的计划”,当然是指日本分部毁灭的那个计划。Boss在坦诚真相的那个晚上跟琴酒大略说了一下整件事情将会以何种方式收尾、他们在日本建立起来的一切会以何种方式步向毁灭。在这段对话发生的时候,梅洛并不在日本;但是琴酒相信,以梅洛和Boss之间的关系,他应该知道琴酒已经知晓了真相。

  (倒是四玫瑰之前说,Boss是会给自己的羔羊打上烙印的类型……)

  “本来如此,”梅洛摇摇头,不知道怎么,他显得有点气鼓鼓的,“本来,她跟波本应该作为打倒恶龙的主角在故事的结尾闪亮登场……结果没想到她的上司那么沉不住气。总之,目前在日本这边负责调查组织的那个CIA管理人员已经回了美国,兰利或许会在半个月到一个月之间派一个新的负责人回来,毕竟组织里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不会轻易放弃的。“

  这些情报机构的最终目标当然是组织在研发的那种药物,无论他们打出的是什么冠冕堂皇的旗号,最终的目的都是如此——那些没有执法权却在日本境内私自进行这调查的FBI的目的恐怕也是如此,唯一的变数无非是赤井秀一等执行者到底知不知道真相而已。琴酒轻蔑地嗤了一声:“这次冲突中他们应该也损失惨重,就算是CIA派新的负责人来,也得花时间收拾一下现在的烂摊子。”

  “是哦,”梅洛眨了眨眼睛,笑了起来,“而且其中大概一半伤员都是被你揍的呢。”

  琴酒显然不觉得这是一句夸奖:“我还以为贝尔摩德去做收尾工作的时候把那些残兵败将收拾干净了呢。”

  ……实际上当然不可能是收拾干净,当时兵荒马乱中的第一要务是赶紧把琴酒送到医院,其次是把不知道被人围困到哪了的伏特加捞出来,执行这个行动思路的后果就是最好大部分CIA都被放走了。

  当然作为补偿——以及因为Boss受了伤,为了彻底销毁原地可能会留下的一切证据——伊薇特把整个尚未完工的建筑工地都扎上了天;在加上两天之前四玫瑰搞出的事情,这可以说是三天内东京发生的第二起爆炸案。

  简而言之,除了警视厅和房地产开发商,没有更多人受到伤害。

  梅洛还是笑眯眯的,而琴酒显然没指望他能接有关贝尔摩德的那句茬,虽然没有证据,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其实他能活到现在可能确实有一部分是拜贝尔摩德所赐。琴酒想了想,然后又说:“CIA的人当然不会放弃——而赤井秀一也是不会放弃的。”

  梅洛笑了笑:“说到这个,有情报指出FBI正在召回所有调查组织的探员,应该是准备对这次发生的惨剧展开一系列内部调查……啊,当然,虽然说是‘所有’,但是其实指的就是赤井秀一和茱蒂·斯泰琳。今天他们两个会乘坐飞机飞回华盛顿,这是贝尔摩德的一个线人从海关那边弄到的消息。”

  琴酒对这个消息并不吃惊,在死了快二十个人的情况下,华盛顿方面还会让那些FBI探员留在日本才怪。不过这个消息并没有让他感觉到有多放心,他皱着眉头摇了摇头:“但是我认为Boss也能想到,这种命令并不足以阻止赤井秀一。”

  赤井秀一是一个坚定并且务实的人,他当初调查组织必然不是为了某种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能令人长生不死的灵药,琴酒很清楚这一点。他并不知道赤井秀一当年接受那种危险的卧底任务的理由是什么,但是他相信,那个理由就算真的是“让整个世界变得更好”也不可能是为了追寻永生。

  而四玫瑰说,赤井秀一和琴酒像是正义和邪恶的一体两面——这形容虽然有点恶心,但是大体上也并不算错。

  就比如说此时此刻,对于自己做出的判断,琴酒无比确信。他确信就算是FBI打算中止对组织的调查,赤井秀一也不会就此放弃。比起当年令他接受卧底任务的那个理由,现在必然有一个更清晰、更炙热、更苦痛的目的鞭策着他前进。他永远不会停下脚步。

  “他会复仇。”琴酒平缓地叙述。

  这并不是什么很难得出的结论,因为这正是落到如此境地的他自己会做出的决断。当赤井秀一那样的人失去一切之后,之前束缚着他的某种准则——就比如说“FBI的命令”——很可能不再对他起作用,因为正有某种更为强大的东西会战胜他的道德感和服从性。

  ——他们创造了一匹独狼。

  如果是在此之前,琴酒可能不会对这件事感到担忧,他甚至可能会因为即将到来的交锋感觉到一种嗜血的跃跃欲试,毕竟他是有能够战胜赤井秀一的自信的那种人。但是现在他还身在医院,身体素质需要多长时间恢复、最终能恢复几分都是不确定的事情……

  琴酒真的、真的很少会为某件还未发生的事情感觉到担忧。但是怎么说呢,他至少是有自知之明的。

  而且他还有医学常识,这可能是一件更不幸的事情。

  梅洛盯着琴酒看了几秒,也不知道在这个时候他能在琴酒身上看出什么。然后,他小大人一样叹了一口气。

  “Boss离开了,”片刻之后,梅洛突兀地说,“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琴酒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当然不知道原因,Boss肯定有许多要忙碌的事情,尽管日本这边的事务已经进行到了这个阶段——意即,一切已经开始毁灭的倒计时——他也很有可能并不会把工作重心放在这上面。

  琴酒知道,对于Boss来说,日本这边的事情其实没那么重要。其实他之前会来琴酒就已经感觉挺吃惊的了。

  而梅洛则转身滑下床铺,向着窗口的方向走去,窗外是一派陌生的景色,是树叶已经落尽的苗圃,琴酒并不知道他们身在何处,但是想必是安全的。窗台下面停放着一辆摆满各类医疗器械的小手推车,梅洛就在那里停下了,手指在一堆消毒过的镊子、温度计之类的东西之间仿佛无目的地挑挑拣拣,弄出很多细碎的金属碰撞声。

  梅洛垂着头盯着那些玩意,说话的语调很轻快:“Boss离开这里是因为他相信你已经没事了。这里不再需要他,所以他离开了。如果你再无任何康复的可能,那么无论……其他人如何反对他继续留在这个地方,他都会等你醒来,陪你面对即将来临的一切的。”

  琴酒盯着梅洛的背影,他弄不清楚这小孩是怎么读心一般读出他的心中所想的,毕竟他刚才只是提了一句“赤井秀一会复仇”这个事实,没有提到任何对自己身体状态的推测,也不曾吐露出自己的担忧。凭心而论,被另外一个人看透的感觉并不好,至少琴酒的这样的人是不会愿意落到这样的境地里的。但是梅洛似乎总能把事情做得很体贴,在这方面他和Boss实在非常相似。

  下一秒,刚刚被琴酒盖棺定论“很体贴”的梅洛就毫无任何征兆的猝然转身,将手里握着的什么东西猛然抛向琴酒的方向。

  ——那是他刚刚从那堆医疗器械里抽出来的一把剪刀。

  琴酒完全没有预料到他会这么做,恐怕就算是最了解梅洛的贝尔摩德现在处于这个场景之下也不可能预料到梅洛会这么做,毕竟谁会冲着刚从昏睡中醒来的伤员扔剪刀啊?而且梅洛甚至扔得还很准,那把银光闪闪的剪刀直冲着琴酒的面孔飞了过去,在这情形之下,琴酒完全没时间考虑什么,下意识地伸手一抓——

  琴酒是左利手,而且他的右手在刚才谈话的期间又无意识地握住那枚戒指在手指之间把玩,现在完全没腾出手来。所以自然地,他伸出了他的那只左手。

  而这只手的手臂曾在前些天的冲突中被某位CIA深深地割了一刀,这损伤发生的时候琴酒已经中枪,平心而论当时他的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了,但是他还是很确定那一刀割断了某根神经或者肌腱。

  他啪地握住了那把剪刀。

  剪刀的双刃包在一次性的塑胶套里还没有拆封,但是刀尖依然尖锐而寒光闪烁;琴酒的手平稳地拢着那把剪刀的握柄部分,把它紧紧地握在掌心里——在他的手指收拢的时候一种不适的酸麻感过点一般沿着他的指尖窜向手臂,握力可能也有所减弱,但是也就仅此而已了。

  还是刚才那句话:琴酒有医学常识。

  他猛然抬起头看向梅洛,那小孩抱着臂靠在窗口处,室外的倾泻而入的阳光落在他的肩膀和头发上面,跳动着一个个亮闪闪的光斑。在许多天之前,琴酒上一次醒来的时候,Boss似乎就是靠在梅洛现在站在的那个位置打那通电话的。

  “赤井秀一确实必定会复仇,”梅洛直白地说道,“但是你呢?你难道就会让他的计划就那样成功吗?”

  琴酒安静地、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手里的剪刀看了一会儿,就好像这是一道难解的谜题一样。然后他的指尖微微一动,勾着剪刀的刀柄灵巧地转了个刀花。这样小小的、尖锐的利器其实也是能夺走人的性命的,只要使用得当。

  琴酒向来精于此道。

  然后他的目光再一次落在梅洛身上,梅洛的嘴角挂着一个非常、非常小的微笑。

  然后琴酒慢慢地露出一个冷笑来。

  那是游荡在荒原里的食肉的野兽会露出的表情,和他绿色的眼睛确实相得益彰。痛恨他的人会说他的笑容显得狂妄、傲慢,但是那通常是为了掩盖他们是如何因为这个人的存在而感觉到心惊胆战。

  “只要我知道他身在何处。”如何,琴酒简单地回答了梅洛的问题。

  上一次四玫瑰的行动还是靠那些FBI探员的性命才把赤井秀一引到指定地点的,假设赤井秀一在未来的行动中真的脱离了FBI,那么以他的反侦察能力,想要在东京这样的大都市里找到他简直是大海捞针。

  想象一下这个场景吧:这位“银色子弹”先生可能会在日后某一天偷偷再回到日本,然后在Boss的行动进行得关键阶段时不时从哪个他们不知道的角落冒出来打冷枪……

  他是绝对、绝对干得出这种事的。跟赤井秀一打过很多次交道的组织再了解这一点不过了,不如说,最了解这一点的就是之前辛辛苦苦地在纽约扮演杀人魔的贝尔摩德才对。

  “那没有问题。”梅洛用一种十足的狡黠的语气回答道,“如果他一个人跟动作片里那种被组织抛弃了的倒霉孤胆英雄一样,那事情确实会变得很麻烦。但是……有人会向他指明前进的方向的。“

  FBI的探员们,赤井秀一和茱蒂·斯泰琳坐在候机大厅里。

  茱蒂的脸上依然包裹着绷带,在行色匆匆的旅人之中看上去显眼极了。她的精神比前两天略好了一点,应当是因为镇痛药剂量减轻和脑震荡的症状缓解的缘故。但是即便如此,她现在只是半垂着头坐在椅子上,没有跟与她仅隔了一个座位的赤井秀一对话的意思。

  赤井对事情变成现在这样并不奇怪——茱蒂当然会认同他救詹姆斯的选择,但是他们毕竟是有七情六欲的人类,有七情六欲的人类在有理智的基础上是没法真正对“我爱的人本来打算放任我去死”这个事实毫无动摇的。而现在,赤井秀一则有一种非常强烈的预感……等到他们回到华盛顿之后,等这件事情“彻底结束”之后,他们恐怕就不会再有交集了。

  当然,“彻底结束”指的是大概会长达几个月、甚至长达一两年的调查。之前在深夜给赤井秀一打电话的是一个FBI的高层,算是詹姆斯·布莱克的上司,这位政客在电话里把事情说得很清楚:不知道是由于什么缘故,这个计划的“某些把柄”(此人说得相当克制又含糊,赤井也不知道这次案件的细节究竟泄露了多少)落在了CIA的手里,CIA则把那些东西直接交给了白宫。

  联邦调查局和中情局之间互相介入对方的工作范畴、在工作中拒不合作乃至于互相使绊子、或者互相抓住对方的把柄揭短、甚至于把对方的丑闻捅给媒体都是相当常见的戏码了。更高层向来默认他们在行动中稍微越界或者起点摩擦,比如说FBI背着CIA偷偷发展海外间谍啊、或者CIA扣下FBI获得的情报不交给总统啊,都是曾经确实发生过的事情。在没有闹出任何大乱子之前,所有人都会对这些事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一旦闹出了什么大乱子,他们的死对头是不会吝啬于落井下石的。

  赤井秀一不知道联邦调查局的高层们之前打算怎么掩盖他们在日本行动上的失误,反正那些政客们是总有一套手段把这件事糊弄过去的,当然前提是他们得有足够的时间和缜密的计划……但显然这一次中情局没有留给他们这些时间。

  按打电话来的那位高层的说法,司法部总检察长办公室已经对此事立案调查,等茱蒂和赤井回国之后立刻要接受询问——“询问”是一种比较好听的说法,赤井预计这将会以某种半监禁的形式展开。可以肯定的是,调查结束之后他和茱蒂肯定会丢掉这份工作,而不能肯定的部分则是,他们要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毕竟詹姆斯·布莱克已经死了,按照联邦调查局应对这类事件的一贯作风,高层们会把责任推到死人身上,但是这或许不足以糊弄过调查委员会;假设最后一定要有几个活人出来承担这个责任的话……FBI高层可能会选择推出一位在党争中仕途不顺的管理层人员,再打包上一个从此次惨剧中幸存下来的倒霉蛋,把他们一起送上法庭的被告席。

  有很大的可能性,这个倒霉蛋将是赤井秀一。

  毕竟,除去詹姆斯·布莱克,赤井秀一可是这个海外行动的次级负责人。

  赤井对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再清楚不过——他的母亲到底是MI6高层,在英国,那些间谍机构对于这种事也是一样的处理流程。

  现在,他坐在候机大厅里,啼笑皆非地感觉到自己的处境跟等着断头台的铡刀落下的死囚无异。其实他并不是必须得出现在这里……至少他内心里有这样一个声音是这样怂恿他的,他还有某些目标尚未达成,在那些事情做完之前,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但是他却不得不这么做:受伤未愈的茱蒂没有任何自保能力,他再怎么说也应该保护对方安全地离开日本。

  虽然赤井秀一猜测四玫瑰不会再要他们的命,但是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他丝毫不敢放松。

  于是,他和对方就这样相顾无言地坐着,一直等到他们的班机还有十分钟就准备登机的时候,一位穿着地勤人员制服的男性匆匆向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看着对方越走越近,赤井秀一提起警惕来。但是对方显然不是一位假扮成机场工作人员的组织杀手,这位不速之客在赤井面前站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通,然后问道:“您好,请问您是赤井秀一先生吗?”

  ——赤井秀一曾听到过一模一样的问话,就在那家地下赌场里,在一切开端的地方。

  毕竟之前已经说过,因为一直遭到组织的追杀,他并不是以自己的真实身份入境的,现在他使用的护照上,他的名字叫做“冲矢昴”。

  这个名字被机场工作人员吐出之后,就连之前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的茱蒂也猛然看向了这个方向,工作人员意识到赤井的目光让他感觉到非常不舒服,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开口说话的时候比刚才更加犹豫了:“呃、是这样,有位女士让我把一件东西交给您……”

  他伸出手。

  ——他的掌心里躺着一枚电脑的移动硬盘。

  赤井秀一没有接这个工作人员手里的东西,实际上,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的声音冷冰冰的:“让你把东西交给我的那个女士长什么样子?”

  在他问出这个问题之前,他的心里就已经有了个模糊的答案。

  “嗯……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可能是个女大学生。”工作人员相当干脆的回答,显然对方的特征非常好认,“短发,发尾染成了粉色,身上穿着黑色的皮衣……”

  他说着回头往某处看了一眼,这个时间航班并不多,候机大厅里人烟寥寥。

  “啊,她现在已经不再那里了。”工作人员说略有点遗憾地说,“说真的,那位女士长得还挺漂亮的。”

  “秀!”一直沉默着的茱蒂终于开口,她的声音罕见地有点发颤,“那是——!”

  赤井秀一摇摇头,示意她先不要说话,然后伸手从一头雾水的工作人员手里接过那枚移动硬盘。他打发走那位工作人员,然后再次转向了茱蒂:“茱蒂,把你的笔记本电脑借给我一下好吗?”

  茱蒂没有说什么,但是她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已经紧紧地抿起来了。她从自己随身携带的背包里翻出了那台笔记本电脑,然后在赤井秀一操作电脑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跨越了他们中间一个空位的距离,在赤井身边坐下,也看向了电脑的屏幕。

  与此同时,赤井已经把移动硬盘插入电脑之中——硬盘容量很大,里面的东西却并不多。

  实际上,硬盘里只存储了一段视频。

  赤井秀一那张棱角分明的、冷硬而英俊的面孔上没有任何足以泄露他的心绪的表情,选择播放那段视频的时候手指也十分稳定。而他到底有没有猜到那段视频的内容是什么、在播放视频之前有没有感觉到犹豫,就没有人知道了。

  视频还算是清晰,但是拍摄的视角和画面上轻微的噪点让人很容易判断出那是一段被截取下来的监控录像。录像的画面中是宽广的空地和伫立在暮色之中的工厂厂房——茱蒂对这是什么东西并没有任何印象,但是赤井秀一依然很清晰地记得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就是一切发生的那个工厂,四玫瑰选择的游戏场。

  摄像头能够拍摄到的角度,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个人,各个都是熟悉的面孔,是赤井秀一那些已经死去的同僚们,还有当时还活着的人们——昏迷不醒的詹姆斯和茱蒂也躺在画面之中,实际上就在画面很靠中间的地方,一个看发色很显然是贝尔摩德的女人半跪在詹姆斯的身边,好像是在给他换衣服。

  画面的另一个角落站着一个一头金发的男人,只能看见背影,但是应该是波本。

  “他们两个的身高相差太多了,”在视频中,波本用一种有点为难的语气开始说, “你们看,两个人需要交换身份,这位女性的身高只有一米六五到一米七之间的样子,但是这个男人的身高则在一米八五左右,就算是让他们的体态尽量向对方接近,心细的人也很容易发现他们的身高的不同。”

  “你说的对。”片刻之后,另外一个声音说道,这声音是从画面外传来的,这个摄像头能拍摄到的角度确实有点过于局促了。但赤井秀一依然知道声音的主人是谁:那是听上去有点蹩脚的、带着外国口音的日语,是四玫瑰。

  然后是一个短短的停顿,用汽车遥控器遥控汽车的时候发出的滴滴声。

  四玫瑰的声音继续说:“他们两个身高确实差太多了,不幸的是,我们的目标还是挺谨慎的,就算是工厂里一片黑暗,他也很容易发现这种不协调之处——非常细心呢,波本。我就知道把你留在这里是对的,你总能帮上大忙。”

  后备箱被关上的砰的一声。

  几秒钟之后四玫瑰出现在监控画面里,当然与赤井秀一那个晚上曾见过的一模一样。她的手里提着某样沉重的、寒光闪闪的东西。

  茱蒂又凑近了屏幕一点,然后,她显然辨认出四玫瑰手里拿着的东西是什么了。

  “天啊,”她声音小小地说道,赤井秀一依然成功地分辨出了她声音里那种复杂的情绪,“天啊。天啊。”

  监控画面之中,他们听见四玫瑰用清晰的声音继续说道:“你小的时候有没有听过《灰姑娘》的故事?王子让全国的女孩子去试一双水晶鞋,谁能穿上谁就是自己的王后。灰姑娘的继姐们没法把脚塞进水晶鞋里,于是她们的母亲就劝说她们:‘把自己的脚砍掉一部分吧,如果你成为了王后,就再也不用走路了’……”

  “四玫瑰——”波本开口道,好像想要说什么。但是单听他说话的语调,无从判断他想要说内容。

  “所以。”四玫瑰声音轻柔地开口,看着录像的两位FBI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一种可怕的恶意,“波本,亲爱的。帮我砍断这个男人的腿,好吗。”

  她伸出手去,把那把斧子横举到波本面前。

  波本盯着那柄斧子没有出声,片刻之后画面之外传来了应该属于琴酒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冷嘲热讽的:“你可真擅长给别人找活干啊,四玫瑰。”

  四玫瑰发出一声轻笑,她似乎是往琴酒所在的方向走了几步,身影很快从画面里消失了。然后茱蒂和赤井听到她说:“难道你们就真打算站在这里看女性干这种重活吗,绅士们?“

  又是一两秒钟的停顿,紧接着波本带着笑意叹了一口气,从四玫瑰手里接过了那把斧子。他向着贝尔摩德和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詹姆斯走去,用同样的、近乎是轻快的语气说:“劳驾你起来一下吧,贝尔摩德,我真的不想让血弄脏你脸上的妆容。”

  “哎呀,真体贴。”贝尔摩德笑眯眯地回答,她从容地站起来,向后退直到她的身影在监控摄像能拍到的角度里面消失。

  现在,整个镜头里就只剩下波本、詹姆斯,还有其他生死不明或者已死的人,他们交错的肢体布满整个画面,鲜血在摄像头的拍摄中呈现出一种黑色、在地面上缓慢地流淌,这让整个画面看上去近乎像是一幅奇怪的宗教画。

  然后,波本慢慢地举起那柄斧子。斧头的利刃闪过一丝冷酷无情的寒光。

  他向下用力地、毫无保留地一挥——

  利刃破空的风声,某种坚硬的东西断开的闷响,黏腻的液体泼溅开来的声音。在录像中呈现出黑色的鲜血飞溅上波本黑色的大衣,黑色融入到黑色之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昏迷不醒的人似乎曾短暂地苏醒,视频之中响起一声可怕的、极端痛苦的惨叫。

  茱蒂猛然把目光从录像画面上移开,她不能再看下去了。她移开目光之后才发现自己在无意识地啃噬着自己的手指指节,把指节上咬得满是牙印,就好像只有这些她才能让藏在喉咙里的那些无声的尖叫回到她的咽喉深处。某种温热的液体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却终究没有落下,她的目光狂乱地、漫无目的地落在了赤井秀一的脸上。

  茱蒂·斯泰琳看到,她曾爱过的男人的面容严峻、冷静、不曾露出任何失态的表情。赤井秀一用近乎是冷酷无情的目光注视着猛然黑下来、戛然而止的视频画面,就好像一尊俊美又冰冷的大理石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