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边嘉浩知道这类孩子需要耐心的沟通, 又问了一遍:“亚瑟,你愿意和老师分享你的水果糖吗?”
见柯南没有反应, 他转而看向柳原月,含蓄暗示道:“柳原小姐,如果孩子对于非生命物品有超乎寻常的依恋,作为家长可不能太过纵容呢,这也是我们之后所需要进行的干预治疗的方向之一。”
柳原月认可地点头,安抚地摸着柯南的手背,柔声问道:“亚瑟, 我们有很多糖果,分享给老师一颗好吗?昨天亚瑟给了我一颗草莓味的,还记得吗?姐姐很喜欢呢。”
渡边嘉浩没有催促,等待着眼前男孩的动作。
僵持之下,柯南的手臂缓缓抬起, 所有的可能性都浮现于脑海之中。
只是一盒糖而已,如果不给渡边嘉浩的话, 或许反而会引起怀疑;但如果给了渡边嘉浩, 他又恰好从这还剩半盒的糖果里面挑出来了装有解药的那一颗,后果会更加严重。
不论心中如何想的,他的表情始终冷淡,慢吞吞地从将塑料盒打开,手指伸进去,选了三颗糖出来。
柯南的右手手掌摊开,三颗不同颜色的水果硬糖被他整整齐齐地摆成了一个三角形,举在渡边嘉浩的面前。
他没有说话, 但明显是让渡边嘉浩挑选的意思,目光也没有看向男人, 而是落在自己的手心,好像在确认每两颗糖之间的距离是否相等。
渡边嘉浩的视线扫过那三颗颜色各异的糖果,对柳原月笑道:“看来亚瑟只听柳原小姐的话,柳原小姐能够陪着亚瑟,对我们来说也有不小的帮助啊。”
他伸手,落点却并非柯南手中的糖果,而是直接将男孩虚虚抓着的糖果盒整个拿走。
这一系列动作发生在转瞬之间,等到柳原月反应过来,渡边嘉浩已经将糖果盒的外壳彻底摸索了一遍,并且从里面倒出来了一颗水果硬糖扔进口中。
再普通不过的荔枝甜味从舌尖传来,渡边嘉浩将整颗糖果咬碎,意识到的确是他多疑了。
直到这时,柯南狂跳的心才终于落下。
时间仓促,博士和灰原合力也只研究出来了一枚半成品解药,连检查副作用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他要了过来——如果不是知道他这一趟风险不低,估计无论如何那两个人都是不会松口的。
而那粒解药所伪装成的水果硬糖就在他取出来的三颗糖果之中,毫无防备地展示在他的手掌上。
好在他的判断是对的。
正如渡边嘉浩刚才的关注点在眼镜盒上一样,以他的性格,对这盒糖的怀疑也大概率是猜测盒子里面会装有其他物品,只有将整个盒子拿走才会放心。
在这个前提下,哪怕对方在半盒糖果中随机挑出那粒解药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也绝不能冒这个险,所以干脆将解药混在另外两粒普通糖果之中拿了出来。
而渡边嘉浩也完全按照他的推理,忽略了他手中的糖果,得以让他顺利瞒住至关重要的这枚解药。
在渡边嘉浩看来,男孩接收情绪的能力较低,没有理解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的,只茫然地攥住了姐姐的衣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眼前少女的脸色却顿时沉了下来,连声质问:“渡边校长,您这是做什么?”
柳原月夺过那盒糖果,皱着眉问道:“亚瑟同意了和您分享最喜欢的零食,您却抢走他的整盒糖果,是欺负他的情绪起伏不大,读不懂您的恶意吗?”
她越说越生气,但还是顾忌着孩子在,控制着音量:“看来网络上说的不能尽信,如果之后亚瑟需要接受的都是这样的干预治疗,请恕我无法放心。”
“柳原小姐,刚才是我太冒犯了,实在抱歉。”渡边嘉浩朝她道歉,又看了眼仍举着手的男孩,说道,“但您看,亚瑟对这盒糖的执着并没有您之前以为的那样深,依我看,他还是对您这位姐姐更加关注。”
在转移话题这个方面,渡边嘉浩显然是一把好手,三两句略过刚才的事情,提起家长们最关心的问题:“孤独症症状太过严重的孩子,在自己强烈依恋的非生命物品被拿走的时候,大多会显得焦虑不安,甚至烦躁哭闹,可亚瑟却下意识地靠近您,说明他将对您的情感看得更重,这是一件好事啊!”
柳原月本也只是借题发挥,听到渡边嘉浩这么说,她顺势接过话来:“渡边校长的意思是,亚瑟现在的情况,有很大的希望可以……变得和普通孩子一样?”
渡边嘉浩见方才的安抚颇见成效,自信道:“那是自然!在我们的培养下,亚瑟一定会变得比那些普通孩子优秀百万倍!”
培养?
柳原月的目光微闪,脸上的神情缓和了一些:“那就麻烦帮亚瑟办理入学手续吧,折腾这么久,我弟弟也累了。”
像是知道提起自己了一般,柯南牵起女生的手,把端着的三颗糖都放在她的手中:“草莓、蓝莓、橙子,都分享给姐姐。”
他说话的音调单一刻板,遣词造句更是稍显怪异,但渡边嘉浩对此习以为常,并且进一步称赞道:“亚瑟和柳原小姐真是亲近,柳原小姐,您一定要对我们的治疗更有信心啊!”
反复的肯定和鼓励足以舒缓每一位家长的心情,柳原月应声道:“我相信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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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波三折的入学手续总算办好,渡边嘉浩还有其他事务需要处理,先一步离开。星野纱织过会恰巧有一节课要上,主动接过了上川次也的工作,领着柳原月与柯南顺路去了住宿区。
穿过金属探测门,星野纱织提醒道:“学校里有一些电子设备辅助孩子们的治疗,为了保证磁场的稳定,是屏蔽手机信号的,如果柳原小姐需要联系外界,需要从招待处走出去拨打电话。为了保护孩子们的隐私,柳原小姐也请不要在学校内随意拍摄。当然,一些特定区域可以使用手机,但所有的拨出接入都会被校方记录在册,希望柳原小姐不要做出这些尝试。”
“我会记住的,谢谢星野老师。”
柳原月又问道:“那我们在学校内使用什么方式联系其他人呢?”
星野纱织回答道:“房间内会有座机电话,内部也有通讯仪器,晚些时候我为柳原小姐送两个过来,这个是不需要基站信号就可以使用的。”
经行过弯弯绕绕的走廊,她停在一间房前,将钥匙递给柳原月,说道:“这是为您和亚瑟安排的房间,您看看是否满意。”
柳原月打开门,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里面的家具十分普通,简单的桌椅和床具,但值得一提的是,房间内诸如桌角之类的尖锐处都被磨圆,看起来很安全。
“您想和亚瑟住在一间吗?”星野纱织不确定道,“如果亚瑟单独一间,我们会在房间内安装监控,防止孩子们在看不到的情况下受伤或者出现其他状况,但如果您与亚瑟一间,这些工作就没有必要。无论如何,还是以您的想法为准。”
柳原月不假思索道:“我和亚瑟一间。”
她看向星野纱织:“这间房我很满意,让亚瑟在我身边,我会放心很多,也会照顾好他的。”
“是,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星野纱织笑起来,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她,将他们安排在一间的决定也是正确的。
知道他们已经很疲惫了,星野纱织主动告辞道:“那我就先去给孩子们上课了,柳原小姐,您和亚瑟好好休息。”
她弯下腰,朝男孩挥了挥手:“亚瑟,明天见哦!”
“明天见,星野老师。”回答她的自然只有柳原月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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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门关紧,柳原月领着柯南在房间内四处转了一圈,确认没有摄像头和窃听器之后才卸下了伪装。
但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上,两个人还是保持着警惕,尽量不做出格的举动。
至少在称呼上,柳原月认为没有必要更换,她从玄关处拿了支矿泉水,问他道:“亚瑟,要喝水吗?”
柯南走近她,接过被姐姐贴心将瓶盖拧开的水喝了两口,开门见山道:“他们想收的学生根本不是什么简单的孤独症儿童。”
柳原月当然也看出来了这一点。从刚进大门时,他们就已经在对方的观察之下,而渡边嘉浩明显还有另一套标准。想到柯南做的那两套智力测试题,她问道:“是智商?”
柯南点点头,补充道:“不仅如此,在你和星野去另一间房检查行李的时候,渡边嘉浩频繁与我进行对话,包括对我说一些复杂的歧义句和比喻性表达。”
听到这里,柳原月察觉到不对:“但孤独症儿童大部分都有语言缺陷,缺乏高级的复杂信息的加工统整能力,只能理解低级语义,对这些是没有办法灵活理解的。”
“不。”柯南否定她的话,“有一个例外。”
柳原月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语,看向他道:“阿斯伯格综合征?”
“语言缺陷是所有孤独症谱系障碍患者都存在的问题,唯一的例外就是阿斯伯格综合征,况且,那两套智力测验量表……”柯南回忆起渡边嘉浩和上川次也面对他的最终得分的激动与狂喜,下定结论道,“渡边嘉浩,或者说这所学校,所接收和筛查的就是阿斯伯格综合征儿童。”
“原来如此。”柳原月想到星野纱织的话,“星野说这里的儿童都有共患病现象,时常会做出过激举动,所以说,这里的孩子基本都是阿斯伯格综合征的患者。”
孤独症谱系障碍包括许多类别,阿斯伯格综合征无疑是最为特殊的类型之一。这类患者大多有高于常人的智力,出过不少闻名世界的天才;同时又往往共患其他病症,如抽动障碍、对立违拗障碍、情绪障碍,甚至是有攻击行为的品行障碍……
渡边嘉浩打着举办特殊儿童教育学校的幌子,假称是帮助孤独症患儿做康复治疗,但实际上,他是在刻意挑选这个类型的儿童。
柳原月的视线与柯南交汇,在彼此的双眼之中,他们看到了如出一辙的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