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感觉没呆多久, 时间都在路上了。这一次回去,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了。”赵环看着探春, 也觉得这地方比离京城很近的长安要舒服的多。

  就连空气,都比别的地方更清凉。

  一来他自小便在这里长大, 二来便是这里虽没有京城那边繁华,却让人呆的心里踏实。

  在京城的时候,他总有一种飘忽不定的感觉。

  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话不敢多说一句, 路不敢多走一步, 就怕得罪了谁,或是让谁小瞧了去。

  其实他心里清楚,就算是他再怎么注意, 还是有很多人在背后瞧不上他。

  说他是泥腿子出身, 说他是乡巴佬。

  再一次回头望了望这个边陲小镇, 赵环心里明白,除非他将来到这里做官或是养老, 不然等出了国孝,考了功名, 便再没有现在这样的自由了。

  “小的时候在这里,虽然时不时的经历一些战事,可那个时候还小, 又有爹和妈护着,竟是没有这一次感觉的真切。”

  江老大也点头,“是呢, 那个时候家里的守备不像姐姐弄得这般严密,可也从来没有进过人来。爹将我们护的可好了。”

  现官不如现管,当时江行远是在这边当武官,又是一步一步从底层爬上来的,心机手段样样不缺,加之手底下有兵,大战来临前便派人保护自己的家小是非常简单的事情。毕竟这里的很多官员都是这样做的。

  可现在的情况就不同了,她们姐弟不过是外地官员家眷,虽有柳湘莲在,可这棒槌让人架空后,手底下是没有兵的。

  现在好了,柳湘莲这棒槌跟着大军带着媳妇小舅子到北边溜达一圈,小半年的时间,转身升了半级,成了从三品的游击将军,又带着媳妇小舅子回家了。

  所以说,哪怕是棒槌,人家也嫉妒呢。既然嫉妒了,又怎么可能派人保护他们姐弟。

  还好现在他们就要回京城了,只不过,

  “姐,这一路你真的要带这么多的狗呀?算上旺财,那可是七只大狗了。”

  探春听了诧异,“为什么不带着,咱们来的时候是跟着大军一起北上,路上安全着嘞。可现在就咱们家这些人,不带着狗,我心里害怕呢。而且不带着它们一起回京城,总不能就放在这宅子里养吧。”

  六只合在一起,吃的比她们家看宅子的人还多。她都不用想,回头看宅子那老头就得嫌弃这些大家伙吃的多,然后炖几锅狗肉不可。

  她老娘怕这些,家里不能养。不过不是还有后院的柳家嘛。到时候往园子里一放,那可比用人看园子要强百倍呢。

  想要进入园子里搞点事出来,那是比登天还要难。

  而且有旺财这只通人性的狗,那六只狗的训练问题可算是解决了不少呢。

  “姐,你带着它们,估计都没有办法住店了。难不成你回程也要宿在郊外呀。”他才不要呢。

  探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咱们这些人,都能包下一间小客栈了。到时候客栈一包,就只有咱们家的人了,有什么不让住的。不让住,我就放狗。”

  赵环三人听了探春的话,都抽了抽嘴角。

  没有老娘盯着,大姐的性子可真是越来越胡闹了。

  三人又齐刷刷的看向柳湘莲,然后又是齐刷刷的叹气。

  这便宜姐夫也是没治了。

  江行远和赵国基对媳妇啥样,他们哥仨是见过的,可是却没有想到这姐夫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估计他姐就算是上房揭瓦,这姐夫也是那个扶梯子怕他姐摔着的那个。

  几人幽幽想完,又看到柳湘莲殷勤的扶探春上马车,都无语的走到自己的马前。

  等将来他们娶了媳妇,才不要像家里人这样呢。

  唉!

  回程六辆马车里,除了坐人拉行李的,竟然专门弄出一辆拉狗的。

  看着那些乖乖爬在敞篷马车上的六只大狗,心中不禁暗叹,真是一群祖宗。

  摸了摸马脖子,一时都觉得坐下的马有些可怜。

  他们的大姐只心疼千里路途狗会累着,却没有想到拉狗的马会不会累着。

  ╮( ̄▽ ̄)╭

  如果说来的时候知道了元春的消息,让探春心绪难平。那么在回程的路上特意避开了那座小县城而又遇见了一路行乞的宝玉,这就让探春抓狂了。

  天南地北的,你上哪里修行行乞不好,偏偏在她路过的地方。

  这是要闹哪样呀?

  话说,路上多日,探春一行人白日赶路,晚上住宿,时而会在中午的时候在郊外解决午饭顺便歇歇脚。

  这一日午间,距离京城差不多还有半月路程的地方,探春一行人正一处破庙前歇脚。

  午后的郊外早就没有了早上的氤氤氲氲,于是众人透树不算繁茂的山林,瞧见了晃晃悠悠地来了个衣衫褴褛的难民。

  为啥说他是难民呢?因为那形象就真的跟难民差不多。

  衣服虽避体,却也破烂脏污的无法乱眼,头发也是仿佛杂草一般,竟然还脸都遮了大半去。

  因为就他一个人,探春也没有避讳,仍是坐在火堆旁守着她要吃的烧鸡蛋。

  木有错,就是烧鸡蛋。

  昨天在路过郊外时,探春突然想吃烧鸡蛋了,当时她们的行李里可没有生鸡蛋,于是昨天晚上在城里住宿时,特意让人买了一篮子生鸡蛋今天带着走。

  用上好的宣纸浸水,然后包裹在洗干净的生鸡蛋上,之后放在燃着小火的火堆里烧,不过两刻钟的时间,烧鸡蛋的香味便出来了。

  这种干烧出来的鸡蛋,非常的好吃。探春还是上辈子时跟着家里人去渡假村时吃过一回。

  之后...就再也忘不了了。

  话说回来,探春美滋滋地吃着烧鸡蛋,就见那个走过来的难民很可怜,便特意让人将中午吃剩下的吃食收拾出一份给他。

  哪里想到那人从杂乱的头发缝隙中看过来时,先是一怔,然后就非常激动的冲了过来。

  “三妹妹?你是三妹妹?”

  探春也是一惊,不动声色的打量面前被狼狗和护卫隔离在远处的男人。

  哎呦我去,这不是宝玉吗?

  “我就知道,三妹妹还活着。”那难民,哦,不,应该叫宝玉了,宝玉见探春一直不说话,仔细打量了比前些年身量渐长,容貌也更加展开的探春,自言自语的说道。

  探春左右看了看,垂下眸子,淡淡地并未说话。

  就算是知道宝玉傻缺,她也是不会主动承认的。

  赵环见此,连忙喝道,“哪里来的小子,竟然如此放肆?家姐好心施助,你却如此唐突。”

  他们家,他姐是老大,啥时候还成这人的三妹妹了?莫不是看着他姐心软,就想着得寸进尺吧。

  越想越偏,此时赵环心中已经将面前的人阴谋化了。

  江家双胞胎也从一旁站了起来,看着宝玉的眼神也非常的不友善。

  前儿大姐还给他们讲过,这世上专门有些骗子就是靠认亲骗人的。

  骗个爹,然后抵押出去。骗个闺女,然后嫁出去换聘礼。骗个......

  看着瞬间戒备起来的弟弟们,探春有些感动,又有些想笑。

  她与环儿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她与江家少年是同母异父的亲姐弟,环儿与双胞胎也是同母异父的亲兄弟,她与宝玉则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而环儿与宝玉也是如此关系。

  这关系乱的,让人囧囧的......

  “...你是宝玉?”听到有人喊三妹妹,柳湘莲便握紧了手中的宝剑,眯着眼睛打量面前的人时,隐隐约约看出了一点模样。于是很不肯定的问了这么一句。

  宝玉的眼里除了探春以外,什么都没有。

  赵环的质问,他没听见。

  双胞胎的戒备,他也没有看见。

  不过在听到柳湘莲那声不确定的寻问时,倒是回过神看向了发音处。

  看着鲜衣怒马,气度非凡的柳湘莲,宝玉想到了此时此刻他的形象,终于有了一丝自惭形秽的感觉。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般形状。

  再想到回到金陵之后的事情,宝玉感觉像是在做梦一般。

  不成想旧梦未醒,又添新梦。

  宝玉原就有些呆性,此时想罢,见到柳湘莲尤是亲切,看到坐在柳湘莲身边的探春,又自顾自的说道,“世兄既然认出了我,便知我所言不假。三妹妹,我是你二哥哥呀。

  当初你自缢后,家里打捞不到你的尸体,我便知道你一定是活着的。”

  “人有相似,物有相同,这也不能证明我就是你三妹妹呀?”

  “可是我没有心痛的感觉呀?别的姐姐妹妹离开了,我都会有一种心痛的感觉。”

  探春听了囧囧有神的问了句,“那你家得死了多少姐姐妹妹呀?”这样的觉悟至少也得死上一打吧。

  可问题是据她所知,这人的姐妹除了跳水自缢的庶妹外,好像都活的挺坚强。

  好吧,那个据说自缢的庶妹,此时也还活着很欢乐。

  “鸳鸯死了,袭人也去了,还有......”

  探春这一回,不止嘴角抽的不停,就是心肝脾肺都在抽抽。

  原来是这些姐姐妹妹呀。

  她也懒得搭理这货了,于是转头对柳湘莲说道,“这人伤心过度,许是认错了人。这人既然是你认识的,你便去跟他说说话吧。怎么就一个人到了这里。若是需要盘缠细软,咱们家还有几个银钱,不妨资助他一二。”

  探春也极是好奇宝玉为啥弄成今天这副模样。

  她记得当初贾家虽是遭了事,可却没有抄家什么的。贾母带着二房所有的人和部分家产离开了京城的。

  再怎么样,宝玉是嫡子,又是王夫人仅剩的儿子,只要王夫人活着一天,就不会让自家儿子这么落魄的。

  想到被过继的贾珠一房,再想到独自奔前程的贾琏一家。跟着贾母回去的也不过是宝玉俩口子和尤二姐母子了。

  尤二姐那性子哪里是王夫人的对手,而且尤二姐所出的孩子还小,能不能养大还是未知数,在这种情况下,贾母应该不会太过于打压宝玉的。

  最最重要的是宝玉还有个厉害跋扈的媳妇儿,如何会看着自己一房吃亏呢。

  探春小瞧了谁,也不会小瞧了夏金桂的。有这么一个媳妇保驾护航,若是宝玉还能吃亏,那就只能说是命了。

  “三妹妹?你,”宝玉听到探春的话,一脸的不解诧异,难不成三妹妹落水后失忆了,将自己都忘记了。

  宝玉记得他以前看过的许多话本,里面都在说着人逢大难,会有些异常,比如失去曾经的记忆便是最多最常见的,许是三妹妹落水时受到了惊吓,这才记不得自己了?

  宝玉从来都是善良的人的,只不过善良不到‘胃’上。但不得不说,当初探春为了赵秀宁和赵环,还是坑了一把宝玉。

  虽然她只是将宝玉的玉变大了,虽然之后那一连串的事情和流言蜚语都不是她做的,但她却是那个始作俑者......

  送宝玉回家或是安置宝玉的生活,她责无旁怠。

  相较于贾家,探春的心里是认为自己并没有做错多少的。贾家教养了她十几年,可却将她当成了工具。

  若是按着原计划送她进宫,许是看在多年教养的情份上,她会选择在宫里消失,让皇家给贾家一个说法。

  毕竟姑娘送进去选秀了,怎么就突然失踪了呢?可是贾家却偏偏将她送上了和亲的那条不归路。

  战败方,送去的和亲姑娘,嫁过去会是什么后果,他们真的没有想过吗?正常和亲的姑娘,都是三五年死一个,她这种,估计都活不过半年。

  贾家人自然想过,却觉得她是——物有所值。

  既然这样,那她还等什么呢?

  此时不跑又等何时?

  她受了贾家的养育,将来自然会想办法回馈在贾家子孙上。可是这不能让她拿一生,拿幸福去偿还。

  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谁养的宠物,谁家可以抵卖的货物。

  不过话说回来,对于宝玉和元春这两个当初对她持有善意的人,尤其是贾宝玉这个始终天真没有坏心的人,她却是愿意伸出援手的。

  探春将头转到另一边,心里开始盘算如何帮助宝玉的事情。一旁的柳湘莲见此,便起身走到了宝玉面前,“宝玉,贾郡主已经过世了。这是我的妻子江氏,是长安江大人的嫡长女。”

  宝玉一听这话,又转头看向探春,不由的说道,“怎么会有这般相似的人。”说完一拍额头,“是我愚了,那甄家的宝玉也同我长的一般模样呢。这位姑娘,宝玉失礼了。”说完便向探春行了一礼。

  探春扭身避开,然后转过身子,不看那边。

  柳湘莲轻吐一口气,这才问起宝玉因何这般落魄不堪。

  宝玉叹了口气,眼中竟然蓄起了泪水。

  泪水划过满是污渍的脸旁,竟然划出两道肤色出来。

  探春咽了咽口水,手上的烧鸡蛋再也吃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