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想到了探春会装作听不懂, 也想到了探春会死咬着不认,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探春竟然会这么光棍。

  不但认了下来,还,还, 还这般的有恃无恐。

  她不害怕自己会泄密吗?

  她不怕自己会让她的生活出现惊天的变化吗?

  她这般无所顾忌又是依仗了什么呢?

  这一瞬间迎春有些后悔,她明知道面前的堂妹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无害, 又为什么要招惹她呢。

  探春将桌子上的干果挑了挑,将几个开口的榛子轻轻地弄破了壳,吹了吹上面的皮灰, 一口一个地吃了起来, 那咀嚼的声音无端的让迎春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几年前从将那丫头送到二姐姐身边的时候,我便想到了她会对姐姐说些什么。那年二姐姐看我的时候, 我便知道二姐姐可能已经知道了些什么。我一直在想着二姐姐什么时候会来找我摊牌。”

  探春喝了口茶,然后睨了一眼迎春,又继续说道, “到是没有想到二姐姐还挺沉得住气,会在几年后才来找我。我想着必是有什么事情,才会让二姐姐不在等更好的时机了吧?”

  对于探春的直白虽刚刚领教过了, 可这会迎春还是被惊住了。

  ...原来她都知道了。

  “老太太已经说服了我们老爷,想要将我许给王家的王仁。与其嫁进王家,还不如一死了之。”

  探春听到这话又是一笑, “二姐姐若是想死,估计也不会来找我了。”这话骗鬼,鬼都不信。

  迎春深吸一口气, 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探春,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想进宫,三妹妹可有办法。”有,你好我好大家好,若是没有,...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了。

  探春心中哼笑,直说不就是了,何必如此拐弯抹角呢。不过,

  “说的好轻巧,你觉得你知道的那点事,也值得我费那么大的力气送你进宫去?”

  投资与收盗不成正比,她可真会算计。

  “我知道不值得,可我已经走投无路,自然将所有能想的办法都用尽了才是。”

  探春点头,“这倒也是,那进宫了你就能保证你会得宠吗?大姐姐还在宫里苦熬着,你难道就以为你比她强?”

  迎春摇头,“大姐姐进宫时的芳姿才华,我至今仍记得,非我可比。也非...三妹妹能比。大姐姐自小受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教养,一言一行皆是淑女典范。可大姐姐进宫后一直不受宠,却并非是这些原因。而是其他。”

  “其他?”

  “一来,大姐姐的教养我见过,过于贤惠了些。那是大妇应有的姿态,大姐姐进宫可不是做皇后的。二来,便是宝玉了,大姐姐与宝玉一母所出,宝玉的玉又是那般来历,上位者忌讳大姐姐也是有的。而我则不然,我与宝玉只是堂姐弟,关系又远了一层。而且...必要的时候,我还可以低到尘埃去......”

  能屈能伸。

  不过菇凉,你大姐姐学的可不是你看到的那点东西。如何侍候男人,二太太为了她闺女可是去青.楼买了个花姑娘回来面授技巧呢。

  不过有一点确实让迎春说着了,元春从小的生活环境让她在刚刚入宫之时,绝对弯不下她那一身的傲骨,等到在宫里磨平了棱角时,她便是想要弯下骨头,也没有机会了。

  可是迎春的这个打算和这个想法,却也让她看到了一个女人的可怕

  若是迎春进了宫,他日得封高位,她岂不是危险?

  别说什么自小姐妹情份,她们之间隔着一个荣禧堂,就注定不可能太亲密。

  一时间探春在想着要不要为了自己的安全和未来考虑封死迎春的进宫路。

  她不想壮大一个对自己有恶意的人。

  可是王家的王仁,真的比那个中山狼强吗?

  无论迎春嫁给这两人的谁,探春知道她都会良心不安的。

  可是,农夫与蛇的故事,教训是那么的惨淡。她傻了她才会扶起这么一个对自己有威胁的人。

  有多少人站在高处后,会回身弄死当初见过她们最狼狈的人?

  有多少人成功后,会转头让那些曾经比她强的人过得比她当初还要惨?

  探春不想说迎春一定会怎么样,司棋这个陪在迎春身边多年的丫头犯事的时候,何尝见过她做过什么?

  她自小受宠,而迎春却是自小被漠视,这样的落差,说真的,探春觉得迎春若是真的有一天位列后宫高位,或是有了能力对她做什么的时候,迎春是一定不会让她好过的。

  她离开贾家后,真的不敢保证迎春会认不出她来。而且以她对小姑娘的了解,她还真的不敢保证认出她来的迎春会做出什么。

  咦?

  也许迎春进宫真的是一个利人利已的好办法。

  将迎春弄进宫,再让她不得高位,她既见不着自己,她又没有能力对自己做什么。而且如果宫里还有个元春,那她的日子想必也顾不上她了吧。

  只是,真的有必要这么做吗?

  那皇宫是什么地方?那是红颜葬白骨的地方。

  为了自己的安全将迎春弄进去真的好吗?

  进了那里,想要再出来可就难了。

  所以,她真的要答应她吗?

  探春的沉默,让迎春有些忐忑。

  说真的,来之前她还不确定探春能不能帮得到她。可是见了这般情景,她却是知道面前的堂妹说不定真的有办法。

  只是面前的堂妹愿不愿意帮她呢。

  她知道就算是她将那看见过赵姨娘与探春亲近的事情都说了出来,估计信的人也不多。就算是相信,这天下这般大,又上哪里去找人回来对峙呢?

  这还是府里人相信她说词的情况下,若是不相信呢?

  要知道这种妾室私逃,伤的却是二老爷的脸面。二老爷第一个就不会相信这种事情。

  除了二老爷,二太太也不会愿意的。毕竟能让个养育过的妾室逃跑,那只能说明是她过于刻薄或是管家出现了问题。

  而老太太,估计只会以为她在搅合事情吧。

  因为婚事,因为嫉妒......

  是的,嫉妒。

  她嫉妒死了探春。

  般般都是老太太的孙女,凭什么她可以受宠,而自己却从不被老太太放在眼里。

  老太太为了让她选秀,给她请了从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便是后来三妹妹用不上,老太太也没有想过要给她这个亲孙女,却给了东府的四丫头。

  进了宫的大姐姐且不说,养在她身边的三个姑娘,无论是什么好事还是好东西,老太太从来都只会留给三丫头,其次还有四丫头,而她呢。

  要么没有,要么就是最次等。

  她以为她已经习惯了,可是她忒么就是不甘心,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她想要进宫,她想要往上爬,她想要站在高处再也不仰人鼻息的过日子。

  她想要将自己的命运握在自己的手里,今生今世总有一天,她不会再成为别人的棋子,任人欺辱。

  半晌,探春还是决定不下来,抬头对着一直盯着自己看的迎春说道,“我若说我做不住,我想二姐姐也不会相信。可是二姐姐又凭什么让我帮你打通一条青云路?二姐姐也是知道老太太准备送我进宫的吧?

  今年送二姐姐进宫,几年后我再进宫,对我有什么好处?别说什么姐妹情深,我们虽是姐妹,可是因为荣禧堂,又因为那爵位,我们之间早就没有办法亲如亲姐妹了。二姐姐心有丘壑,想必早就知道老太太和二太太所图何物了。

  送你进宫,如何保证他日你不对我出手呢?我扪心自问,只要二姐姐井水犯河水,我从未对二姐姐做过什么。可是二姐姐他日得势,就当真不会对我做什么吗?去年我养在廊下的鹦鹉是被谁掐死的?几年前害过一次病,便再也吃不得鱼肉,前年老太太让人给我熬的汤里为什么会出现鱼骨头?”

  迎春一怔,握着帕子的手有些抖,原来,原来,三妹妹都知道。

  “所以时至今日,二姐姐要我帮你开一条青云路,然后让你有机会站在高处再伤害我,是吗?”

  迎春:“...我承认,那些都是我做的。可你让我如何不嫉妒?般般都是亲孙女,又都是庶出女,我哪里不如你?凭什么?凭什么老太太给你安排进宫,却将我安排给那个王仁做继室?”

  探春见到迎春急红了脸的样子,轻轻冷哼,“凭什么?凭我们之间,只有我才是老太太的亲孙女。”

  亲孙女?

  迎春一惊,目光如炬,“你说什么?”她刚刚听到了什么?

  探春也不回避迎春的眼睛,看着她说道,“我说,老太太对我好是因为,现在这个府里我是老太太唯一的亲孙女。”

  迎春猛地站起身,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事情,可是一遍听错了,难道两遍还会听错?

  可是,这怎么可能。

  老太太纵然偏心,也不会,也不会......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仿佛突然间迎春似是接受了这个事实,然后直接仰头大笑了起来。

  那笑声中,百般滋味都让人莫明的感觉到一阵酸涩。

  为大房,为贾赦,为邢夫人,为琏二,为......自己。

  半晌,迎春回过神来,神色莫明地对探春行了个礼,“多谢三妹妹愿意直言相告。”

  知道了这件事情,便等于握住了一个转机。

  便是不进宫,她也不用等着老太太上西天了。

  探春对迎春的道谢并未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我们终究姐妹一场,年少时你一勺一勺喂我吃蛋羹的事情我还记得,你知道我喜欢玫瑰花,当年初学针线时你绣的第一件成品便是送我的玫瑰花帕子。时至今日,往事仍然历历在目。”

  迎春怔愣了一下,然后才想自己早就有的猜测问了出来,“...其实三妹妹并不想进宫的,是吗?”

  “是。”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进宫,之所以表现的这般乖巧,也不过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一些。

  见到探春毫不避讳地回答,迎春又问道:“你也有能力让自己不进宫的,是吧?”

  “是。”她想跑路太简单了。

  “其实今天我若是不以此事相要挟,你也会帮我,也会将这件事情告诉我的,是吗?”说完这句话,迎春有些惭愧地不敢看探春的眼睛。

  “是。”她不是以德报怨的性子,元春马上就要起飞了,大房若是不强势来,估计最后整个府里就会一面倒。

  而元春封妃了,王夫人必不会让自己进宫。贾母也会考虑王夫人这位娘娘生母的意见,那个时候她在府里的待遇可想而知。

  为了让贾母和王夫人分散精力,她也会找个合适的时机将这个秘密透露给大房。

  大房知道了,这荣国府就热闹了,那时候谁还会注意到她呢。

  迎春不知探春计较,心里着实愧疚。匆匆说了句抱歉的话,便提裙跑了出去。

  迎春来找探春,又将丫头们都打发走了。之后又一脸惭愧地跑了出去,一会儿的功夫贾母和王夫人便都知道了。

  “三姑娘,老太太请您过去说话呢。”琥珀看着拿了本书靠着榻上看的探春轻轻地将贾母的吩咐道了出来。

  探春听了,笑着上下打量了琥珀一眼,然后在琥珀脸红的娇嗔下说道,“前儿新得了好头花,正配姐姐这身衣服,回头让人给姐姐送过去。”顿了顿,又笑着说了句,“姐姐先回去,我换件衣服就过去。”

  琥珀听了,笑着应声离去。

  探春看着琥珀出了碧纱橱,这才将晴雯找出来的衣服换上,又对着镜子抿了抿头发,这才走了出去。

  唉,这一天天的,就没有个消停的时候。

  就算看戏,她也会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