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陆生宅后,陆生加奈目送苏格兰从大门离开。

  她拍了拍自己的双颊,转身去了书房。

  看着陆生家满墙的藏书笔记,茫然了好半响,一股突如其来的懈怠席卷了她全身。

  她曾经数不清的夜晚在这里挑灯夜读,从如海的资料里,找不到半点出路。

  何必呢?

  辞职,彻底掩耳盗铃不管这些破事难道不好吗?

  千年都这么过来了,靠咒术师又不会世界毁灭,未来继续依靠下去也不会出问题吧?

  让自己那么累,最后见到的却是超越人类的力量。

  【五条悟,自打六眼降生,这个世界就变化了,越来越多咒灵为了对抗六眼诞生。】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啊!!!我就冲动上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啊。】

  【你还我姐姐还我姐姐啊,一句对不起,一句不是故意的就可以推卸责任吗?你怎么不把你自己毒死啊!】

  【姐姐……呜呜呜呜……姐姐……】

  两年前,陆生加奈抱着陆生明理的尸体嚎啕大哭。

  她不明白她的姐姐为什么死的那么荒谬。

  把犯罪者冲动犯案完全归于低级咒灵的蛊惑,这让她这个受害者的家属怎么能接受?

  然而,现实就是,米花町一天早中晚犯罪不停,生活在那里的人似乎都习惯了。

  【毕竟这里是米花啊,不一定哪天就死了。】

  【陆生加奈,你有什么资格谴责我杀那些愚昧的村民呢?你们官方自己选的米花町,为了保东京不孕育出超大规模咒灵,你们官方自己隐瞒了群众,这么多年,上层政客只手遮天,压下了米花町的超高犯罪率,现在不过是报应罢了。】

  【陆生加奈,你们官方的手那么肮脏,又有什么资格谴责我?】

  各种杂乱的声音在陆生加奈脑子里乱逛。

  陆生加奈随便翻了两页笔记,却根本什么也看不进去。

  【报应,陆生加奈,你姐姐的死就是报应!】

  【报应!】

  【报应!】

  【报应!】

  恶意的声音循环往复,像恶魔在狂笑。

  “闭嘴啊!”

  陆生加奈猛地把书桌上的书镇顺手扔掉,玉石书镇在寂静的书房里发出撞击地面的咣当声,和在地面滑走的哗啦音。

  这种声音在夜晚格外的清晰,仿佛在提醒着她,她刚刚涌上来的疯狂和歇斯底里。

  忽然,陆生加奈捂住脸,她抽出咒具手杖,甩开在自己的身边挥舞两下。

  她不想戴咒具眼镜,不想看自己周围是不是有那些丑陋的咒灵。

  或许,今晚她最好去神社。

  那是陆生家世代相传的神社,不求神佛庇佑,只求清心静气。

  没错,现在就去!

  陆生加奈放下书,披上外套,她小跑着推开陆生宅的大门。

  门外,熟悉的车辆让她一愣,正是今天晚上送她回来的那辆。

  苏格兰……不是走了吗?

  发现陆生加奈拉开了陆生宅的大门,诸伏景光连忙从车里出来,他在黑夜与星光下,奔向了陆生加奈。

  “加奈,是有找麻烦的人吗?”

  说着,诸伏景光警惕的微微侧身,望向陆生加奈的身后。

  今天才被袭击过,不会是又有人来吧?

  是不是深更半夜就容易被感动啊。

  当一个人义无反顾的奔向你,担心着你的安危,尤其那还是个颜值不错的帅哥情况下,怎么会不心动呢?

  【报应】

  【报应报应报应报应……】

  恶魔低语魔咒一般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陆生加奈扭过头,她这个迟早也会像明理姐姐一样,会被报应死掉的人怎么配得到喜欢。未来,让眼前的年轻人陷入她现在只能硬着头皮向前的境地吗?

  “加奈?”

  诸伏景光见陆生加奈不说话,有些忐忑。

  陆生加奈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恢复成平时的样子,她勾起嘴角勉强的微笑:“苏格兰,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去?”

  诸伏景光皱眉,这样强颜欢笑的加奈,他看着很难受,是发生了什么吗?

  “我担心你的安危。”

  诸伏景光沉默了几秒,补充道,“这段时间你一直都在被袭击吧。”

  “之前你都是去别的地方,今天突然回陆生宅,也没个帮手,我在这里看着点,没准能做点什么。”

  陆生加奈的内心震动。

  如果她没出来,她甚至都不知道苏格兰在外面守着。

  是不是,他到明早没听到袭击的动静,就会默默的开车离开,一点压力都不给她?

  他、他怎么能这么温柔啊!

  陆生加奈微微扭过头,声如蚊蚋:“……我有喜欢的人的。苏格兰,别喜欢我。好吗?”

  这句话又轻,又让人难受。

  只说别喜欢她,肯定要问为什么,陆生加奈一直都是用自己有喜欢的人来拒绝别人。

  这句拒绝在诸伏景光看来就像一只奶猫在微弱的抗议。

  幼幼的叫着,只让旁观的人觉得可爱。

  不过,陆生加奈的拒绝里多了一分让人难受的悲伤。

  “好,我答应你。”

  诸伏景光说,“不喜欢你,但我们是朋友吧。关心朋友的安危也不可以吗?。”

  这就让陆生加奈没话说了。

  诸伏景光又看了眼陆生加奈身后寂静的庭院,看起来应该是没有危险,要是有的话,早就追过来了。

  “所以,加奈,怎么了?作为朋友,我想我们也可以聊聊吧。”

  “什么嘛,明明我比你要大诶。被个年纪小的弟弟安慰,也太丢脸了吧。”

  “加奈,你为什么老那么执着年龄。年长的人也会被突如其来的事情打击,年长者难道就不能被安慰吗?加奈,明明你不是长子,为什么要给自己那么大的长者压力?”

  一个家庭的长子长女要承受更多的责任,照顾弟弟,妹妹,他们不能倒下。对和睦的家庭,这种现象尤为显著。

  陆生加奈从小被姐姐带大,小孩子的她最初的学习模板就是自己的姐姐,当然是因为她想像姐姐一样。

  “夜里风凉,加奈,我们进去聊。”

  诸伏景光用的是肯定的句式,而不是征求。

  他确实没有征求陆生加奈的意见,哪怕她不同意,他也不可能放她独自沉浸在现在糟糕的情绪中。

  诸伏景光抓着陆生加奈的手腕进入院内,落下门锁,“书房,还是檐廊?”

  一般古老的日式大宅都有那种外走廊。空旷的可以直接望向庭院,头顶被遮挡着。

  陆生加奈抬头看了眼夜空,轻云如纱,明月高悬。她走到檐廊下,坐在木质地板上,“就在这儿吧。”

  诸伏景光没说什么,坐过去,两个人就这样坐在檐廊吹着晚风。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最终,还是诸伏景光开口了。

  “加奈,你又要自我调理后,把所有的情绪都压下去,强迫自己坚强吗?那样,迟早会再次爆发。”

  就像他,如果没有遇见加奈,他不知道他自己到底会什么时候爆发。

  他甚至想,死亡预言信里,他为什么抢了莱伊的枪,不是解决掉对方,而是解决掉自己。

  赌莱伊万一真的是正义的一方,在有组织追兵的情况下,保住对方的命的吗?

  这让他想起松田第一次看见那封死亡预言信时候夸张的笑,说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那么伟大唉,他才不会那么傻呢。

  他也想过,他才不会那么傻呢。

  事实上,事情不真正发生在面前,谁也不知道自己真正的选择。

  一个从来没偷过东西的人,可能为了生存去偷窃。一个嘴里说着我才不会那么傻的人,可能真的傻傻的选择牺牲自己。

  “我其实也不知道。”

  陆生加奈双臂抱膝,把头枕在手臂上,她盯着身旁的胡茬青年,只是发呆的盯着。

  “如果说之前只是靠一股气儿,让自己坚持下去,现在突然那口气被今天发生的事给泄掉了。我过去其实从来没见过特级咒术师的全力一击呢。”

  “应该说,需要特级咒术师全力一击的情况很少。”

  五条悟当年轰杀伏黑甚尔的时候,场面应该不小。不过那时候负责管事的是她姐姐明理,她也全部精力都放在大学那边,咒术师这边她还想着,等她毕业再来给姐姐打下手。

  让她没想到是,她刚从警校毕业接触咒术师管理办公室这边业务没多久,她的姐姐就意外死了,死于米花最常见的奇葩谋杀,还杀错人了。

  “我是最该不该想这个问题的人。那样超规格的伤害,普通人真的能抵抗吗?这个问题我的部下可以迷茫,我绝对不能迷茫。”

  “我明明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陆生加奈面露茫然,“但当我回到书房,看着陆生家世世代代积攒下来的记录和笔记,那么多,那么多,我突然不知道了。我在坚持什么?人类的力量太渺小了。”

  “我想关掉天元结界,让米花恢复正常,但高层不会同意,谁也不敢保证,没了天元结界,东京一千五百万人口的负面情绪会不会孕育出超级咒灵?”

  “那时候,大规模伤亡算谁的?用一地换一都平安,这是上至首相下到内务省高官都默认的方案。”

  甚至,如果不是她的姐姐因米花町的奇葩谋杀案误杀,她都一直明知道这件事,却沉默的默认了。

  所以,夏油杰说,明理姐姐的死是她们这些知情旁观者的报应。

  陆生加奈甚至也觉得,这好像确实就是报应。

  别看她每次见到夏油杰都用垃圾话怼死对方,专门往他痛点扎,他何尝不也是专门在扎她的痛点。

  “米花?”

  诸伏景光瞳孔震动,这是他第一次听说这些。

  陆生加奈浅淡的笑了,她的笑让她就像一抹青烟,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是啊。米花。整个东京都有咒术师下的巨型结界。为了避免东京巨量人口产生的负面情绪诞生出超规格咒灵,所有的恶意都倾泻到了米花町呢。其实,很多人都在纳闷吧,为什么米花的犯罪率那么高,就连警察都在抱怨,早上在抓小偷,中午查杀人案,晚上不知道哪不是着火又爆炸。全国没有哪里像米花那样有那么多冲动。”

  “生活在这里的人仿佛没有丁点自制力。我们或许会口嗨,给那么多工作,天天加班,还没多少钱,杀了垃圾老板。但真正去杀老板的又有几个呢?米花有,还很多。”

  “他们就跟着了魔似的,不去想杀人的后果,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杀了他。等真杀了后,痛哭流涕的忏悔。呵……”

  陆生加奈冷笑,她根本就不需要忏悔,把她姐姐还给她啊!

  “米花啊,是特殊的。因为恶意被倾泻过来,低级咒灵泛滥,所有人的杀意都被放大了。这就是米花町这么多年以来,犯罪率那么高的根本原因。”

  陆生加奈浅淡的笑着,“而我一直都知道这些,却什么也没做。”

  “苏格兰,你有没有过想要干脆自杀,或者干脆不管不顾直接发疯的消灭你卧底那个组织的人冲动?”

  诸伏景光:“……”

  他确实有,他甚至想过,再让他去做任务杀他不想杀的人,他早晚会在某一天,直接一枪崩了琴酒。别管自己会不会死,他已经身处地狱。临死能带走个犯罪组织高层干部,他赚了,也算为民除害。

  “我第二次见到苏格兰,就看见你身边缠绕着七八种那种会让人恶堕黑化的咒灵呢。”

  “苏格兰,你恨不恨我,恨不恨让米花变成这样的,那些,垃圾上层政客?”

  如果米花町犯下杀人案的那些凶手知道这个真相后,一定会大喊自己无辜的都是被咒灵蛊惑的。一想到这种可能性,陆生加奈就更加茫然和想吐。

  这个命令又不是她们陆生家族决定的,为什么要报应在她的姐姐身上。仅仅是因为她是知情者吗?

  诸伏景光:“……”

  “景光你喜欢我什么呢?你其实根本就不了解我啊。”

  陆生加奈很少叫诸伏景光的名字,她更多是叫苏格兰。

  她不想习惯叫对方的名字,一旦习惯,有一天,他用厌恶的眼光看着她,她又该何处自处?她本身就是个肮脏的政客啊。

  诸伏景光叹气:“加奈,你为什么要把所有的压力都背在自己身上。”

  他听着都替她辛苦。

  他当警察的时候也见过受害者家属抓着警察的衣领,哭喊着为什么不救救啊。他的同事没有救吗?不是,而是来不及了。

  “就算加奈你想把那些问题自己扛住,那就别回头,大胆的往前走。回头和迷茫都是绊脚石。”

  胡茬青年在此时绽放出笑容,“你问我恨不恨你,这个决定又不是你做的,我为什么要恨你。哪怕我处在你的位置,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谁知道另外的选择会不会就是更好的呢?”

  陆生加奈不敢置信:“如果你真的因为那些低级咒灵愧疚的自杀,逃避自己警察的责任,背叛自己的信仰,你还不会恨身为帮凶的我吗?”

  诸伏景光想了想:“我自杀了吗?没有吧。我逃避了吗?或许内心确实有很大的压力,但我还在坚持不是吗?我的信仰还在,那是我在那个组织坚持下去的锚点。”

  陆生加奈愣愣的看着诸伏景光:“……”

  是啊,她见到这位年轻人一开始就想挖墙脚招募过来的原因不就是,这个人正直又有克制力吗?哪怕那么多低级咒灵都没有压垮他,这种人才难得。

  “普通人或许没有这份自制力,他们或许会被低级咒灵蛊惑进而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只要我们想办法找到解决的办法不就好了。现在不行,不代表以后不行。”

  现在他摸不到组织的秘密,他除了成为代号成员,满身杀戮挫败,没有抓到组织的任何把柄,但卧底搜查官不就是这样的吗?

  要以数年来收集犯罪证据,寻找幕后操纵者。只是打死像他这样的组织的刀是没用的。

  刀一柄没了,还可以再来一柄。

  陆生加奈心想,道理她都知道啊。她过去不就是那么给自己打鸡血的吗?

  但是,这次一栋楼被轰塌了,年轻的程序员血肉模糊的倒在乱石里,他们也是某个家庭的儿子,结婚的早,也会是某个家庭的丈夫和爸爸,她真的有点绝望。

  从盘星教到涉谷CBD大楼,差不多四千米的距离,导弹也不过如此吧。

  她要对付的是那样超人的存在吗?

  未来会不会还有那样超越级别的咒灵出现?

  天元活了一千年,不会哪里又冒出来什么一千年的老妖怪,少年漫不都是这样演的吗?

  如果他们的生活是少年漫,不会五条悟就是主角吧?

  想一想,他们普通人只作为炮灰一样,就觉得分外无力。

  听见有幸存者,她欣喜的落泪。只因为,那似乎是一种希望,一种,天不亡我们,也许还有一线生机的希望。

  但面对的是那种超规格的超人,要用导弹去打吗?就算能打死夏油杰,特级咒灵,导弹打的死吗?

  “关键我似乎找不到啊。”

  陆生加奈轻轻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