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鱼篇22
一行人出了鲍尔弗家。
押着钟离往南去。
从喧闹,一下子变得安静,大家默不作声快步行路。
十几分钟走进深林,风云突变。
歪脸男哇的一声,慌慌张张:“哎呀这鬼天气说变就变,没带伞呐。”
旁边有人:“怎么办,还有好长一截路呢。”
噼里啪啦的大雨点砸下来,十几号人半走半跑地往前赶路。钟离绑着手腕的绳子松了,掉下来,甩着手跟着众人一起跑。前边,是一个废弃的神殿遗址。
众人跑进去。
钟离最后一个晃荡走进去。
歪脸男才想起:“呀,让你们看住了。”
旁边的人慌忙地找绳子,没有一个身上有,还是一人扯下腰带给绑上了。钟离悠悠地说:“想跑的话,我早跑了。”该绑还得绑,几个大汉把他围在中间坐,就当多重保险了。
雨声哗哗。
大家天南海北地聊着。
“你们领主姓什么?”钟离忽的插话。
“啊……”壮汉们语塞。
不约而同地看歪脸男。
歪脸男停顿一秒,凶巴巴地说:“你管这么多干什么!”
钟离:“不会叫多托雷吧?”
歪脸男的嘴角一抽,心说这么快就露馅了,面上还是蛮横:“这个,你,你管不着。”钟离想,管不着是吧,那就都别出去了。
他使了个障眼法。
雨下一整夜。
第二天大家一看,好家伙,汪洋一片全是水,小溪成了大河。有人下水探了探,比一人还高。看看对岸,绿意盎然,倒不像淋过大雨的样子。
两个会游泳的先游过去。
说好回来,没回来。
一晚上没吃东西,大家都饿得不行。又有三个人说,他们也游过去看看,到了对岸,找船只回来运送大家。就这样,三三两两都游出去。
如此。
就剩下歪脸男和一个壮汉了。
这两人饥肠辘辘,眼巴巴等着同伴回来,哪有看守罪犯的心情。
“见鬼了,怎么一个个都不回来呢。”歪脸男气得不行,跑出殿外头,摘了几片绿叶子回来塞给钟离,“凑合着对付吃吧,现在也没别的。”
叶子也吃不饱呀。
歪脸男忍不了了:“我先出去,你先看着他,我游到对岸回来接你们。”
歪脸男跳入水中奋力划拉手臂。
划着划着,身上一轻。
咦,怎么就上岸了,歪脸男惊魂未定,抬头,见草坡上坐着十几个兄弟,一起发呆地看着小溪和他。他一个激灵,回头一看,只到没过脚脖子的高度。
哪有什么洪水。
哪有什么破旧神殿。
没过半小时。
最后那位壮汉从小溪里钻出来,一头一脸的水:“我,我把他绑在石柱上了,跑不了,绝对跑不了。诶,你们看着我干嘛。”
众人默然,是跑不了,也找不到了。
绳子脱落。
钟离揉了揉手腕。
他坐在断垣石柱上,俯视入口。
不久,一个人湿淋淋地跑进来,衣服贴在身上。脚下,一步一带水。
来人正是多托雷。
多托雷很狼狈,手把湿发往后捋,抬起手背,拭去脸颊的水珠,随手一甩,水珠儿弹到地上。他的脸庞久经雨泡,毫无血色,眼神闪烁惊悸,呛了雨,止不住的咳,带动得肩膀轻轻地耸动。
看他这么可怜,钟离气消了一点点。
“你是谁?”多托雷问。
“你又是谁,假冒大领主大人吗?”钟离反问。
“没错。”承认了。
“我救了你,你抓我干什么?恩将仇报也不是这么个报法。”钟离手搭在膝上,似笑非笑。刚才在鲍尔弗家,就觉得不对劲。再看歪脸男做决定前总会不自觉看向多托雷,便知道,所谓的领主有问题。
故意支开。
果然偷偷跟过来了,昨晚就呆在神殿外头吧。
“只是想给你惊喜。”多托雷还装。
“惊喜?你只是想测验我会有什么反应吧。”钟离戳破他的伪装。
静默数秒。
“我承认你很强大,能让我出去吗?”多托雷能屈能伸。
“呵,想得美。”别人都能走,这位不行。
被拒绝的多托雷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白色单衣,薄且透,伫立在那里,没再说话,只是弯着眼仰望钟离。钟离无端端地想起,万叶吟了一句「寒雨白露秋」后又自语:“寒雨肃杀,白露秋朦胧,完全搭不上呢。”
寒雨凌厉,白衣更添决然,恰似穷途末路的某个人。
钟离轻轻的笑。
这一趟固然无功而返。
至少欣赏了一番绝佳的演技。
钟离随手扔出神之眼,空中划一道亮色银线,落入多托雷的掌中:“别演了!想拔除恐惧,又不让我动手,还用这玩意儿跟踪我,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眼前的多托雷,不是几百年前的多托雷。
——而是请求拔除恐惧的多托雷。
被识破了。
多托雷笑着拨拨湿漉漉的头发。
碎雨四溅。
“我的目的吗,我只想搞清楚,你在做些什么。”多托雷如实回答。
“那你现在明白了吗?”钟离不悦。
钟离心想,自己按照约定,来拔除他的恐惧。七八天过去了,多托雷不是虚弱就是激愤,现在都没机会下手。天天无所事事,就修了十几台器械,不知道多托雷能观察到什么。
多托雷莞尔:“是的,明白了一点。你在时间旅行,并清除魔神残渣和邪祟——你的终极目的,可能是想长远地改变什么。抱歉,具体改变什么我还需要观察。”
钟离:“!!!”
多托雷一直想搞懂:钟离从何而来,为什么而忙碌,终日无所事事地跟着海船乱逛,闲的慌吗。
直至。
钟离特意重筑起捕灵塔。
为之忙碌数月。
多托雷更确定钟离一定在做着什么的。越是跟踪,就越是好奇,期待答案的好奇远胜一切。
恰逢钟离在过去植入恐惧。
借着拔除的机会,多托雷制定了这个小计划。
不得不说,切片与保存的记忆,用起来真的很方便。多托雷走入过去的意识,代替过去的自己,于雨夜,等来了钟离。
保险起见,多托雷还用神之眼护体。
在他年少时就获得的神之眼。
经过改造。
能记录各种地脉的变化,经常用于实验,非常实用。
多托雷清楚钟离通过凝视来控制神智,故意闭着眼、或虚弱、或表现出激愤,数次打断钟离的拔除动作。
走向正如意料。
钟离将他带到附近的鲍尔弗家。
难得近距离接触,多托雷观察着这位年轻的魔神:石质属性,情绪很稳定,待人温和,眼神里总有好奇,被请求的话会很乐于帮助人,对鲍尔弗的小谎言并不在意。
这些还不够。
多托雷想了解的,不止这些。
钟离一定在持续做着什么事。这个答案,在山洞事件,终于被揭开了神秘面纱的一角。
——钟离摧毁了兆载永劫龙兽。
——湮灭了一些残渣。
多托雷都看得一清二楚,敏锐地攫获这一点。随后2天,又看到钟离出入山洞。多托雷将神之眼深埋于山洞底下,以记录地脉前后的变化。
——钟离在清除残渣邪祟。
——动作细致到,彻底湮灭不留一丝残余。
那些残渣,在多托雷看来,没有危害,完全没有必要费劲清除。仁爱的魔神为了村民们的安全,做到这种地步吗?多托雷忽然灵光一闪:
追踪钟离和万叶的过程中,曾有两人清除邪祟的记录。
钟离重筑捕灵塔吸引的也是邪祟。
「清除残渣邪祟,就是钟离一直在做的事!」这种习惯在进入多托雷的过去,也没改变。顿悟到这一点,多托雷十分激动。然而,这份高兴很快被打断,被钟离发现了神之眼。
多托雷立刻启用了第二种方案。
领主计划。
他不是领主,歪脸男和那些壮汉是收钱办事。但他是领主的朋友。正是这位领主的财力支持,让后来的多托雷重新启动了各种试验,并取得巨大成功。
将钟离骗到领主家,只是第一步。
后面还有好多:领主对钟离一见如故,释放了他;领主自称丢了一枚神之眼;领主邀请钟离维修家族的各种器械;熟络后,领主会不经意地提起某地有一个魔神骨架,对当地造成巨大的污染。
——可惜钟离识破了。
——后面的计划全部泡汤了。
而多托雷对年轻魔神切片的观测,也只能到此为止。
非常遗憾。
钟离没想到。多托雷不仅看清他的来处,还洞悉他穿越时间线的事实、致力于清除魔神残渣。
这个人太狡猾了。
自己在他面前宛如白纸。
“就不怕我一掌拍死你吗?”钟离不悦。
“为什么,就算知道你的目的,又能如何。每个人都需要找点事做,不然,何以度那么漫长的年岁。”多托雷拭去下颌的雨水,轻描淡写。
这倒也是。
就像有人喜欢清理贴在柱子的海报,钟离可以解释成就喜欢清除邪祟。
钟离不想多聊:“按约定,我拔除你的恐惧。是你率先打破约定,那我也告辞了。”
多托雷:“我很难过。”
钟离:???
被骗的是自己,他难过什么?
多托雷浑身松懈下来,声音变得慵懒,把玩神之眼:“我以为你会救赎我,改造我的过去,让我拥有符合普罗大众的道德观——然而,你什么都没对我做,我很意外。”
这个人意识过剩吗?
钟离跳下:“你现在是怎样,未来会变成怎样,我完全不在意。”
“毁灭世界也不在意?”
“你的理想就是毁灭世界吗?”钟离反问。
多托雷笑了,当然不是,从来不是。他有自己的理想与坚持,再次回到这个雨夜,依然感受到心脏跳动的热情与疯狂。被驱逐、被冷漠、也被唾弃、即使现在仍不为人理解。他不在意,因为有自己想做的事。
只是听到「你的未来会变成怎样,我完全不在意」这样的话。
心情有点酸。
“抱歉,请当我开的一个小玩笑。”多托雷抬起双眸,声音低哑,如猛禽收起翎羽,“请为我祛除,不属于自己的恐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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