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骁实在是觉得尴尬，干脆装傻问：“这花是谁送来的？”
医生摇头，笑着说：“我哪知道这些？”
谭骁很无奈地耸了耸肩，他轻轻地咳嗽了几声。医生跟他寒暄了几句，很快便离开了屋子。
再过了十分钟，有人送来今天的晚餐，据说是特地给他点的。
墨西尼焗鸡面和红酒。纵使谭骁鼻塞严重，他还是闻到了一股浓厚的奶油味。
墨西尼焗鸡面，出自大名鼎鼎的天鹅阁餐厅，是整个上海最有名的意大利西餐馆。这种焗鸡面，要先将一整只鸡蒸透，取出胸骨，填入鹅肝、通心粉，再撒上大面积的厚奶油和奶酪，整只放入烤箱烤至金黄，因此又好看又好吃。
充满浪漫的晚餐，一旁是大束的玫瑰花，窗边是金色的夕阳，盛雪鸿很懂这些情调。
良辰美景，奈何佳人不在身侧，楼下仍有枪声。
浪漫漂浮在硝烟之上，就像一个五彩斑斓的肥皂泡，甚至不需戳破，风轻轻一吹就破了。
谭骁吃完饭，走到窗边，他看到楼底下盛雪鸿的身影。果不其然，这人跟周围一群军官谈笑风生，双手插在兜里。早春的风轻轻吹动他的衣摆，谭骁觉得他很快就要飞起来，像一只飞鸟一样，飞往远处的高山。
盛雪鸿向来有很好的人缘，到哪儿都能跟人打成一片，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谭骁在窗边凝视他，不过一秒钟，盛雪鸿就忽然抬头，冲他深情款款地一笑，扬手飞吻。
谭骁哐地把窗户关上了，忽然一下子怒火中烧。
十分钟之后，谭骁人没下来，指令先下来了。意气风发的盛雪鸿被当场逮捕，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收缴枪支，继而拖走关了禁闭。
在盛雪鸿遭到关押之后的半个小时后，谭骁给关美芝打了个电话。
关美芝正在仙丽丝歌舞厅里坐台。她那日盘着低发，戴着一对珍珠耳环，穿着一身青绿色的旗袍，连眼影都是浅绿色的，清冷、美丽，看起来格外温雅动人。
美人都是不怕冷的。开了春，她厌倦了冬日里又厚又沉的狐裘大衣，率先换上了短袖旗袍。这会儿她正陪着客人抽烟，忽然有电话打来。
关美芝接起了电话，嗲兮兮地问：“谁呀。”
谭骁冷酷无情地告诉她：“告诉你一个不太好的消息，你上司被关押了。”
关美芝吓得花容失色：“谁干的？”
“我。”
关美芝赶紧安慰他：“哟，我的好弟弟，你们俩闹别扭啦？要不来关姐这儿玩玩，我安慰安慰你？”
谭骁没空跟她扯嘴皮子，平静地开口：“因为你上司被关押，所以有件事就只能交给你去办。”
关美芝听得出谭骁语气虽然平和，但态度强硬，没什么商量的余地。
她的声音沉下去：“什么事？”
谭骁在电话那头微微笑了一下：“放心，不是什么难事，以关姐的能力，要做到轻而易举。”
关美芝黄鹂鸟般笑了起来，她抠了抠自己新染色的指甲，四处张望了几眼，说道：“别抬举你关姐，我还得陪人家跳舞赚口饭钱，哪有什么能耐呀。另外要是气消了，赶紧把你男人放出来。”
谭骁沉默了片刻，问道：“关姐，你觉得他是个好人吗？”
关美芝一顿，唉声叹气：“我哪知道？不是个好人，你就要关他一辈子啦？”
“搞不好我会杀了他的。”
“别说气话，你不是个冲动的人。”关美芝皱眉，她轻声说，“杀了他，你会后悔的，你不知道他有多爱你。”
谭骁沉默了一会儿，说：“可你们总是瞒着我，瞒着我很多事。”
“全都说了，你就相信了吗？”关美芝沉沉地叹气，“普通人活一辈子，心里头都有多少秘密不敢让枕边人知道，更何况你们呢？不聋不哑不做当家翁，会做事的媳妇两头瞒，你知道有些事，永远都说不清的。”
“可是我会伤心的。”谭骁小声地说。
“哎呀，姐姐可听不得这种话，要不你打他一顿得了。”
谭骁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心中涌起一股无名的沮丧。他无声无息地挂断了电话，他知道今晚，注定又是一个无眠之夜了。
月色一点一点深下来，待到深夜，在那家英国人的小诊所里，森田平走入了一间无人的病房。
老鹰的尸体摆放于此，他身中数枪，尸体血肉模糊，并已经长出些青斑。
森田平打开了灯，白晃晃的光从头顶照下，将尸体身上的淤青和黑血渍，照得分外触目惊心。森田平脸上流露出一丝怜悯，以及一丝遗憾，没能亲手杀掉老鹰是件遗憾的事，因此他决不能让遗憾再次发生。
他撩开盖在上面的白布，对那具惨烈的尸体，进行仔细地检查。
说他一意孤行也好，倒行逆施也罢，森田平生就如此。他痛恨小野浩之的虚伪，不惮于公然痛骂同僚，当然，因此受到了一些惩罚，不过他并不在乎。
可他对某些事情的坚持，到死也不会改变。
越是孤立无援，越是处境艰难，他越有一种孤身与世界相抗衡的悲壮之感，这种自我感动维系了他的狂热，他要证明自己是对的。
先前那几个日本人在天德池附近被杀，又找不到任何凶器的事，让森田平的心上始终笼罩着一层阴霾。
他始终不相信山茶，如果对手是顶级的特工，就必须格外小心对付，决不能相信他说的任何话。他们拥有杀人于无形的能力，因此许多重要线索，也会悄无声息地被掩饰过去。
森田平拿起一把手术刀，割开老鹰的衣服仔细检查，他的表情在白光之下，显得如此正义凌然。
他这样一个性情暴躁的人，竟然如此有耐心地，小心翼翼地检查着一具已经千疮百孔的尸体，一点点地进行解剖。
整整一夜，森田平连一块碎步片都没有放过，仔细寻找所有可能的线索。
死人是不会骗人的，将近天明的时候，老鹰告诉了森田平一个关键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