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们不是恋人的话，前阵子，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站在那个狙击手的立场，盛雪鸿会不会当场割他的喉咙？谭骁脑海中冒出一个恐怖的念头，刀锋刚巧掠过下巴尖，他轻轻地打了个颤，躲了一下。
盛雪鸿的手顺势一掐，掐住了他的喉咙，非常轻地掐了一下，又松开了。
闹着玩的姿势，谭骁的心一紧再一松，竟然不那么紧张了。他翻过去，往盛雪鸿身上靠，继续闭着眼睛。
“想什么呢？”盛雪鸿问他。
谭骁不说话，伸手朝盛雪鸿腰上摸过去，摸到一块硬硬的痂，他睁开眼睛一条缝，看见了那里新长出来的肉，隐隐约约还泛红。
谭骁在楼顶遇到的狙击手就是盛雪鸿，他记得很清楚，当时他拿着碎玻璃，往他身上扎，就扎在对方这个位置。当时盛雪鸿情急之下骂了句，之后他们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厮打了一顿，谭骁印象深刻。
他想到这里，不知不觉竟然笑了一下。
盛雪鸿晃他：“你捅我一刀还笑？到时候肾给你捅坏了。”
“痛不痛？”谭骁伸手摸了摸，他当然心疼了，可就是想笑。他一边的胡茬刮没了，剩下一边还有，现在顶着一张阴阳脸，他故意用胡茬贴着盛雪鸿的腿，用力扎了两下。
盛雪鸿摊煎饼似的，把他翻了个面，给他刮另一侧的青胡茬。谭骁舒舒服服靠在他身上，闭着眼睛休息。
他很享受这个过程，只要在盛雪鸿身边，他就天然地想跟盛雪鸿黏在一起，每时每刻都不分开。尽管他心中萦绕着挥之不去的疑云。
盛雪鸿的现在的身份，是军统过来的上校，是被怀疑叛投了汪伪的间谍。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他要怎样适应这个新的变化？盛雪鸿是什么时候知道马光宗的？他现在该怎么办？马光宗到底在哪儿？现在是死还是活？
但这个人是他最爱的人，这一点并不会改变。
“待会儿……怎么办？”谭骁摸着盛雪鸿的腰，恋恋不舍地问。
“回别墅。”盛雪鸿言简意赅，拍拍他的脸颊，反问，“你还要住在原先那儿？”
“你知道我住在哪儿？”
“我当然知道，我给差人你送了不少玫瑰花呢，如果你不来也没关系，我会过去找你。”
谭骁心里知道，他十有八九会选择跟盛雪鸿一起走。他搬去别墅住，赵天从面子上也会满意。但是，这意味着他之后所有的计划全部被打乱，他必须救出老鹰，这个计划不能变。
如果是其他人，还则罢了，谭骁还能铆足了劲跟敌人斗上一斗，但摊上盛雪鸿的话，他几乎不可能取胜。
他想要被爱着、被宠着，可以有完全依靠的人。但在严冬的时刻，只有爱太单薄了。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这五年多来积累的经验和教训，鲜血淋漓的，把他变得更加谨慎和悲观。
“我知道你有话要问我。”盛雪鸿把刀放在一旁，摸摸他的脸，在他下巴上挠了几下，顺势就往下走，嘴里还幽幽地念叨着，“过来，我等着你。我先前托人告诉你了，你要是不来，我就等你到天亮。”
谭骁被挠得浑身发痒，翻身坐起，低下头小声说：“我会去，但我得先回去拿点东西。”
盛雪鸿扬起了一个微笑，在他脸上一吻：“我会替你暖好床。”
谭骁面红耳赤地将他推开，故作严肃：“出去吧，少油腔滑调的。”
“要不要我扶着你？”盛雪鸿才不肯停，出门前嘴上还要占两句便宜，“还是我抱你？”
谭骁拿眼神狠狠剐了他一刀，别过头去低语道：“你再待一会儿，别跟我一块儿走。”
盛雪鸿没料到谭骁会这么说，他有点诧异，一时有些没回过神来。
“我先进来的，如果有人盯着我，他们会跟我走。”谭骁平静地说，“我们分开走会更安全。”
“小心点，你下下火再出去，出了门别心不在焉的。”谭骁心中不舍，他的话不知不觉就变得温柔了起来，“我今晚还想看见你，你要等我。”
教训，拿命换的教训，一次就够了。
“我媳妇儿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过一个小时再走。”盛雪鸿笑嘻嘻地一口答应，转身在躺椅上坐下，提醒他，“我来之前查过整条街，你出门往公共租界走，不会有危险。”
谭骁冲他挥挥手：“晚上见。”
盛雪鸿冲他飞吻。
谭骁走出了浴室大门，冷风迎面吹来，他当即打了个冷颤，缩了缩脖子。
刚才肌肤相亲的温暖，还有身上残留着体温，这一切都让他留恋万分。谭骁定了定神，没有回头，径直往前走去。
他并未回去取什么东西，而是沿街漫无目的地四处走动，来来回回，故意引人注目地走动。
今天才不过大年初五，虽说许多铺子已经开张，但街上人并不多。谭骁在一条街上来来回回地走动，故意东张西望，很快引起了巡逻的日本兵的注意。
两个日本兵注意到了他，先前只是盯着，见他徘徊了好久一直不走，觉得可疑，这会儿跟了上来。谭骁继续漫无目的地来回走动，不一会儿，绕到一个烟摊前，买了一包烟。
谭骁平时并不抽烟，他接过烟，假意一摸口袋，发现没有打火机，冲摊主充满歉意地笑了笑：“有打火机吗？”
那卖烟的小贩憨厚朴实地点点头，从摊铺里头摸出一个塑料打火机，递给谭骁。
谭骁接过，付了钱，转身拿着烟和打火机走开。
一个小时快到了，盛雪鸿很快就会从那家浴室里出来，谭骁刚才查了这条街，的确并没有人跟踪，他们此次出行是安全的，街头只有日常巡逻的日本宪兵部。
日本宪兵一般不会为难普通路人，更不能平白无故抓人，更何况这里临近租界，随处可见都是外国人，他只要顺着租界走，就能安全回去。但是，谭骁不想就这么回去。
他见到盛雪鸿，除了惊喜，还有恐惧，既极度兴奋又惶恐不安。五年过去，人是会变的，尤其是盛雪鸿这样死里逃生的人。无论盛雪鸿当时是怎样从宪兵司令部里逃出来，遭遇过极刑之后，那种巨大的痛苦，足以改变盛雪鸿心中的某些坚定不移的东西。
他经历过那些，他很清楚那是怎样的酷刑，所以他现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盛雪鸿。
你还是我以前的爱人吗？如果你变了，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