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暗花藏锋>第3章 3

  那一瞬间,他沉寂已久的心如同被惊雷击中,一股说不清是寒意,还是热血涌上心头,让他在萧萧寒风中,打了一个冷颤。

  他心中发出一声闷响,随后打起十二分的警觉,死死盯着这人——他不过一介匹夫,穿着粗布衣衫,长着一张粗野的脸,细看与盛雪鸿无任何相似之处,唯独那一双眼睛,在霓虹灯下倒映着万千世界,星光闪烁,久久地、用一种充满渴望的目光,凝视着他。

  那黄包车车夫冲他大喝一声,随后憨厚朴实地一笑,拍拍座椅:“先生,上车吗?”

  谭骁毫无悬念地上了车,他自上车到下车一言不发,死死地盯着车夫,手裹在风衣里,紧按在枪上。看着车夫的衣角在寒风中飞起,宽阔的脊背紧绷着,一路飞驰向前,把他送到家门口。

  车夫主动递给他一张名片,憨厚朴实地对他笑着说:“您以后需要我,随时可以联系我。”

  谭骁看了他一眼,车夫目光灼灼,充满期待地看着他。他沉默地付了账,沉默地离开,什么都没说。

  三天之后,当一切似乎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时,这名车夫遭到了青帮一群混子的刁难。

  对方要车夫帮忙运货,运完了又不肯给钱,双方争吵了几句,骂了娘,于是闹到拔刀相见的地步。这名车夫急红了眼,一人单挑对方七八个,竟然也抗住了,双方打得鼻青脸肿。

  谭骁刚巧路过,那日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长风衣,戴着一块姜黄色的围巾,看起来十分斯文。他拉开了两拨人,付了车夫一笔钱,又带车夫去看了大夫。

  哪有什么巧合。谭骁既不是恰好路过,那帮找茬的混子,也不是凭空出现的,一切都是他暗中安排好的。

  这名车夫对谭骁感激涕零,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他,于是谭骁借此冲他一笑,问道:“拉车生意好吗?”

  车夫笑着摇摇头,又像是不好意思,点点头:“说不准,半夜碰上舞厅下班,赌场散伙,生意能好点。”

  “你的父母兄弟呢?”

  “早死了。”车夫扭了扭胳膊,无所谓地答道。

  很好。尽管这些消息,谭骁在来之前已经心知肚明,但他依旧感到高兴,于是又冲他笑笑:“我手下缺个人,你愿意过来吗?”

  车夫眼前一亮:“拉车吗?”

  谭骁笑得眼睛弯成一条缝:“不是。”

  这名车夫被谭骁带走,送往江西上饶的特工训练区。一年后他回来,依旧在上海滩拉车,只是多了一重身份,中统情报局的特工。

  除他之外,谭骁手下的特工们还有几位。

  第一位:先前香油店里算账的老头,街坊邻居称“铁算盘”老李,也是当初来医院接他的人。此人平日里总是嘴里塞着一根牙签儿,穿一件蓝色布衫,在香油店的柜台后头坐着,眼神精明地四下打量着周围,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样。任谁来买粮油,都拿着算盘噼里啪啦一顿算,不肯便宜半毛钱,可谓是一毛不拔。

  老李之所以骨头这么硬,只因老李还是小李的时候,是个武行,是个走南闯北走镖之人,舞得一手好刀,尤其擅长那评书里讲的“夜战八方藏刀式”。老李至今铺子柜里还摆着两把大刀,时不时拿出来舞一段。日本人也怕地头蛇,因此见了老李,也都不敢招惹。

  第二位:是在门口卖报纸的报童小七,这个小孩才十岁,生得虎头虎脑,脑后扎着一根小辫子。他原先并不知道自己在做情报工作,只因平日里的铁公鸡老李,总向他打听事儿,还愿意多给他几分钱,或是给他一屉包子,小七便慢慢着了道,时常去香油店门口串门。

  第三位:是一位青春靓丽的百货公司职员,王小姐。王小姐原名王晓洁,二十出头,生得如出水芙蓉般水灵,身材更是婀娜多姿,平日里穿得光鲜亮丽,像那种使出浑身解数才嫁给了某位军阀,恨不得气死原配的姨太太,走路姿势都带着几分嚣张跋扈。

  她一头又黑又亮的头发肩后披着,柳叶眉杏仁眼,樱桃小口常年涂着口红,时常露出高贵的微笑。她在先施大百货里卖胭脂水粉,因此走到哪里,哪里便弥散一股刺鼻的脂粉香水味,周围众人见了都要退避三舍。

  王小姐是个势利而精明的女人,今天当淑女还是悍妇,全凭她今日是否需要工作,在任何场合见到王小姐这样一位女子,都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第四位:便是王小姐的情夫,美租界花旗银行的副行长马光宗。

  马光宗毕业于燕京大学,是个正儿八经的大学生。三十多岁,梳着三七分油头,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平日里夹着个公文包,走路两肩微微耸起,看似胆小如鼠,也的确胆小如鼠。

  马光宗在外对美国人唯唯诺诺,在家对老婆唯唯诺诺。他的确是在美国人手底下打工的,忍气吞声帮着美国人赚平头老百姓的钱,在家还得忍受自己老婆的冷嘲热讽,熬了十年,总算敖成副行长。

  当上副行长那天,他也不知道怎么的,竟忽然崩溃,痛哭流涕,在家怒骂美国人不得好死,又跟自己老婆大吵一架,之后便主动联系上了谭骁,咬牙切齿地要为国报仇,当然,顺便还报复性地出了个轨。

  这五个看似毫不相干的人,构成了一支完备的情报网。

  五年,谭骁的身边出现了五个人,他们的到来,似乎填补了盛雪鸿不在他身边的空白,可他的身边再热闹,回了家,依旧是冷冷清清。

  战友是战友,爱人是爱人,盛雪鸿身兼两重身份,谭骁怎么会不想他?他走了之后,谭骁再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每天深夜都被噩梦惊醒。

  又是一年冬至,谭骁处理完手上所有的事,像往常一样回家去。他在回家路途中,忽然感到鼻尖一冷,继而发觉一片细碎的雪花,悄然飘落在了他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