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铖喝完最后一口粥,轻轻把空碗放回小饭桌,抬眼看向床边的黑衣人。
“我吃完了,我老公呢?”
琼子留下的手下中,只有这个粗通汉语,用生硬的咬字回答:“吃药,就来。”
娄铖蓦然推了把身前桌板,可小饭桌和病床一体,只是倾斜了一下,让空碗筷翻倒在洁白的被子上。
他气愤道:“你刚才就是这么说的,等我吃完早饭就来!”
第一场手术后,他整日食欲不振,整日靠营养液度日。今天还是第一次主动吃早饭,这也让他苍白的脸泛起一丝说不上是否健康的红晕。
黑衣人仿佛是颗石头,对娄铖的愤怒无动于衷,径直走出病房,不一会儿,抱了一条包裹着灭菌袋的新被子回来。
交给护士后,他墨镜后的视线看了眼娄铖,对护士道:“喂药。”
“我不吃药,我要老公,我不吃药!”
娄铖挣扎着反抗,可又两名女护士闻声赶来,死死把他压在床上。
“吃药,不然,束缚带。”黑衣人说话好似吐石子,一颗一颗,冷硬又粗糙。
*
一行三人走进悬浮列车头等舱,胡司机琢磨着熟悉的列车号,心情忐忑。
他小心打量一眼落座后闭目养神的陆文,悄声问谷秘书:“谷叔,这趟去柳市到底做啥?”
谷秘书也看了眼陆文,笑着回答:“不是说了嘛,急事出差。”
“有什么事需要让陆哥和您亲自去,不行我去得了,大周末的,你们好好休息休息。”胡司机说。
“这都上车了。”谷秘书摇头一笑,不再多解释。
胡司机的座位和陆文挨着,他没敢坐下,稍稍走远几步,打开手机。
以往,他都把虐渣团群聊置顶,方便收发消息。可自从娄铖的处置方案出来后,他把置顶取消了。
算算,已有好多天没在群里发言。
他犹豫片刻,仍旧给群里报了个信。
【胡舟:陆哥要去柳市,马上出发,可能查到了点什么,你们做好准备。】
【小美:!!!他查到什么了?】
【胡舟:不知道,说是工作出差。】
【陈语:柳市八线小县城,需要他亲自出差?不行,我们得告诉小悠,最好今天就离开陆家,再也别回去。】
【小美:应该不至于吧,我看陆文不像是非不分的人,就算被他发现,只要说清楚那些渣男都是什么玩意,应该不会太为难小悠吧?】
自打慈善晚会后,小美对陆文的观感就大幅改观。
胡司机又仔细琢磨了一下。柳市虽说是个小县城,可今歌游戏发展至今,全国各地哪里没有合作的电竞俱乐部。全副身心都投入到引魂歌大电影之前,陆文偶尔也会去各地的俱乐部转转,算是下到一线去巡访。
正想着,低沉的嗓音突然响起在耳边。
“跟谁聊天,这么专注。”
胡司机一惊,迅速放下手机,挤出一个笑脸:“没谁,几个哥们儿。”
陆文不露声色地盯着他的眼睛:“元子?”
胡司机干笑挠头:“死者为大,陆哥别开玩笑了。”
*
没看时钟,季悠也能感觉到,时间随着老人略显沉重的呼吸,一分一秒流逝。
这是他在天庭的百年里,从来没近距离感受过的,生命的重量。
手机在裤兜里一直震着。
季悠站了起来,从客厅端来茶盘:“爷爷,我给你泡壶茶吧。”
老爷子浑浊的视线终于聚焦到他身上,没说话,笑着点点头。
他静静看着青年人的动作,单以泡茶技艺而言,略显生涩,可那双手,极稳。
以他八十岁的阅历,同样不得不感叹,那双手,极漂亮,又极为灵巧。
有这么一双手,不论做点什么,都不会差。
只可惜,就跟他迟迟才去关注季悠的直播一样,晚了。不过几天,那个今歌官号直播间就换了主播。
结婚两年多,受苦了两年多,不管他再怎么给孙子圆场,再怎么想办法补偿,终究晚了。
水声咕咚,茶叶在盖碗中翻滚,老爷子拿过盖子,端起茶碗,亲自给季悠倒了一杯热茶。
婚姻如茶,有些闻起来很香,喝入口却很涩,只是这两名年轻人,没有时间等到回甘。
老爷子洒然一笑,对季悠举杯:“小悠,陆文对不起你,爷爷也对不起你。陆家……对不起季家。爷爷以茶代酒,跟你道歉。”
他一干二净,倒下第二杯:“我们爷孙的缘分就到这了,回去好好孝顺你奶奶,不用记挂爷爷。有机会的话帮爷爷说一句,这辈子,是我陆广对不住她。”
“爷爷……”
老爷子摆摆手,又倒下第三杯:“人生如赶路,磕到了砰伤了,醉过一场,醒来还要记得上路。这第三杯,爷爷祝你跟和经宇和和美美,长长久久。”
喝完后,他放下茶杯,洒然一笑,可神色,越苍老了几分。
老爷子拄着拐杖,站起身:“走,爷爷送你出去。有爷爷在,我看那帮兔崽子谁敢拦。”
*
住院楼五层一片混乱。
十来人黑衣人和护士在各个病房中乱窜,仔细检查每个角落,都没找到娄铖的踪影。
身穿白大褂的戴夫更是记得跳脚,用英文不断大声嚷着什么,一头金发被自己抓得如同鸡窝。
谁能想到前两天连床都下不了的娄铖,竟然会打晕守房的护士,一声不响地从房间里溜出去。
琼子为了创造完美生产条件而包下的一整层楼,此时反而变成了最大的麻烦。垂直走廊两边足有三十余个病房,比起普通医院,这里的每个病房都称得上豪气,洗手间、衣柜床底都可藏人,找起来可没那么容易。
情急中,连看守电梯的黑衣人都出动了。没人注意到,一架电梯亮起上行箭头,一路毫不停顿地跨过二层、三层……
在四层停顿片刻后,最终在五层停了下来。
“先生先生,您的病房在四层,五层已经满了!”
“胡说!我是你们的高级会员,我就要住五层!让你们陈玉华过来!让他看看,你们这些人是怎么对待高级会员的!”
陈玉华是这家医院的董事,也是西麓酒庄会员,与和经宇有些交情。
故而和经宇一到宣爱医院,就不管不顾地冲进整形科,听到医生说要等两个小时才能安排全面检查,又大闹了一通,才径直跑到住院楼。
毕竟门诊楼里人太多,稍有不慎,就会暴露身份。
可医院底层的小护士哪里知道高层董事的名字?她只知整个五层都被神秘大佬包下整整一年,护士长反复叮嘱所有人,不能让任何病患上楼。
和经宇不耐烦了,手上用力,将护士推到电梯角落里,跑到距离电梯厅最近的病房之中。
好巧不巧,一个穿病服的男人正好扶着墙悄悄出来,和他撞在一起。
那人身体比他还虚弱,一个不稳就摔在地上,惊恐大喊:“孩子,我的孩子!”
和经宇一怔:“娄铖?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脸上糊着处处渗血的绷带,可熟悉的嗓音和身形,也让娄铖认了出来。
娄铖非但没有停下叫喊,五官反而愈加扭曲。
那是一种强烈至极的愤怒。
“不要脸的贱.货!我就知道你会缠着我老公不放!”娄铖躺在地上,拼命撕扯和经宇的裤脚,“你是故意的!你知道我坏了老公的孩子,你是故意的!是你杀了我的孩子!”
一路过来,和经宇的头本就一直痛着,此时听到娄铖的话,痛楚蓦然加剧。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啃食着他的大脑。
和经宇一边肩膀靠在墙上,一手捂着头,目眦欲裂:“你他.妈在发什么疯!”
可娄铖就是在发疯,这个不敢露脸的丑八怪认识老公的时间比自己要早,还恬不知耻地叫老公“亲爱的”。老公都已经不要他了,他居然还敢跑来医院伤害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这种人,怎么不去死!
娄铖一抬头,冲着和经宇的小腿狠狠咬了下去。
“啊——”
和经宇下意识抬脚狠踹对方,强烈的求生欲让他生出一种直觉。
他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和经宇虚弱的身体中蓦然爆发出求生的力量,只是没想到娄铖拽得如此紧,竟硬生生把他的裤子拽了下来,让他猝不及防间绊了一跤。
他没有选择和对方继续颤抖,干脆踢掉外裤,下身光不溜秋,连滚带爬冲出病房。
走廊上,几名听到动静的黑衣人迅速跑了过来,把和经宇吓得一惊。
和经宇不敢停顿,逃命似的跑向就在旁边的电梯厅,所幸,那架刚上来的电梯还停在这层。里头,那名急哭了的护士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找人。
然后她被外头传来的叽哩哇啦声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和经宇推了出去。
电梯门迅速合上。
被一帮黑衣人团团包围,小护士吓得脸都白了,哪里听得懂他们厉声质问什么。依稀中,只能捕捉到一个高频词汇——八嘎。
就在这时另一架电梯亮起灯,蒙着银色面罩的青年走了出来。
季悠皱起眉:“发生什么事了?”
回答他的是凄厉的呼喊。
“老公!我们的孩子死了!是那个贱人杀了我们的孩子!”
几米外,娄铖被两名黑衣人架出病房,更远处,护士推着轮床迅速赶来。
见娄铖痛哭流涕的捂着肚子,季悠又问:“谁?”
娄铖:“和经宇!那个不要脸的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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