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瓶红酒,一只烟缸,一盒刚拆塑封的烟,还有一台闪烁着光标的笔记本电脑。
书房没开灯,屏幕荧光打在阳光编剧沉思的脸上,有些阴森。
酒一杯一杯细抿,变成端起瓶子对嘴灌。
烟一支一支点,盒子很快便空了。
弥漫的烟气在屏幕光芒照耀下,团团笼罩在阳光编剧周边,乍一看,不知是阎王出地府,还是道人在修仙。
枯坐半晚,卓维薪扯了一把格子衬衫的领子,用力之大,最上面的口子接连崩掉两颗。
他站了起来,打开书房门,积郁已久的烟气遭遇泄洪口,涌向昏暗客厅。
卓维薪好似龙王出海,遨游到了玄关。
他打开电表箱的门,拨上特别改造过的电闸,轻轻咔哒声后,整个房子豁然一亮。
不只是开阔的客厅,所有房间的灯都亮了。
三个卧室的门几乎在同一时刻打开,穿着纱质睡衣的妻子和岳父岳母走了出来,看一眼客厅里的男人,便分别低下头,赤着脚走到客厅里,并排站到一起。
如同兵丁,等待大将军沙场点将。
岳父身体不好,浓烈的烟味熏得他喉咙发痒,可胸口剧烈抽动后,他成功忍住了,没有咳嗽出声。
几乎凝滞的气氛里,他没敢动弹分毫,只能半低着头转动眼球。视线边缘,女儿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颤抖着。
卓维薪开始踱步,马丁靴一下一下磕在地板上,每一下都磨动着三人神经。
一声突如其来的犬吠,更让三人几乎同时一抖。
“缪斯而已,怕什么。”
卓维薪的嗓音里带着笑意,大步走向客厅角落里最小的房间,把里头的杜高犬牵了出来。
带上神兽出游,更舔几分威势。
但他没马上走回到三人身前,马丁靴在剩下最后一个没开的房门前停住了。
妻子的手抖得更厉害,打颤的声音脱口而出:“丰丰,丰丰他刚退烧睡着了,明早还要……”
冰冷至极的视线封住了她剩余的话,她慌忙低下头。
又片刻停顿后,那双马丁靴终究转了回来,抬手就扇了妻子一记耳光。
可比起脸上的疼痛,妻子显然更畏惧杜高犬喷到她腿上的热气,双.腿止不住地打颤。
“今天这么主动,就你了。”卓维薪说着,把狗绳塞到岳母手里,“你,把缪斯带回去,喂水喂粮,不哄睡别出来。”
妻子的颤抖明显缓和下来。
卓维薪最后拍拍岳父的肩膀:“还有你,也一起吧。”
在这个家,沉默和顺从总是明智的选择。
两人跟在卓维薪身后进入书房,回归空旷的客厅中,烟气渐渐消散无踪。
剧烈的咳嗽和痛苦的哼声透过书房的门一阵阵传出,最角落里的小房间内,刚给杜高犬倒完水的岳母慌慌张张打开门,又生怕一不小心弄出动静,踮起脚摸入外孙的房间。
冰凉的手轻轻地捂住了外孙因发烧而尚有余热的耳朵。
但她没有哭,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目光空洞,保养良好的脸上,些许无法遮掩的皱纹里只有木然。
没多久后,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重重“咚”响,又让她慌张了一瞬。她看着自己的双手,一时间不知该松还是紧。
“滚!”
卓维薪的怒吼又响了起来。
一阵慌乱的赤脚声过后,重重砸上的房门,让岳母终于松了一口气。
不够,还是不够。
他的灵感在短时间内被榨取一空,需要进一步推动高潮和升华主题的结尾,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卓维薪痛苦地抓住自己的头发,而后仰头,一口气灌下剩余红酒。
他死死盯着空白文档好一会儿,缩小窗口,点开了桌面上一个视频文件。
光点斑驳、光线昏暗的视频里,也有一个喝了酒的男人。高大的身材静静伫立了片刻,突然一扭身,把搀扶着他手臂的另一个人,压倒在皮沙发上。
“文哥,你、你停手……文哥,我是季悠啊,你清醒一点,我是季悠……”
被压在男人身下的人无力挣扎着,躲开那张酒气喷涌的嘴时,奋力仰起头,求助性地望向镜头。
视频在这一刻被按下暂停键,卓维薪凑到屏幕前,从昏暗光线中分辨着那张惊惶无措的脸。
没错,是他。
面罩之下,就是这张脸。
自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卓维薪就隐隐有种直觉,他——将成为自己新的缪斯。
*
又是一.夜难眠,季晖脸色不是一般差。
他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名字,接通电话。
“晖总,二少爷出门了。”
季晖翻身下床,快步走到窗前,望向外头逐渐驶离别墅的轿车。
“跟上啊,愣着做什么!”
几秒种后,另一辆黑车从驶入视野,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稳稳吊在季悠后面。
目送两辆车消失在视线尽头,季晖死死握住手机,漂亮的手背上青筋鼓起。
喜欢演戏?
想当演员?
这么拙劣的借口,就想骗过他?
他倒要看看,这两人到底是不是夫唱妇随、里应外合,对季家图谋不轨!
*
为了保证引魂歌大电影的进度,今歌大厦顶层以下,整整五层的游戏测试区里,除了198层继续用作演员试镜,剩下四层都用来做演员培训。
全球首创的全息拍摄技术,自然需要演员对游戏和设备操作都掌控娴熟。
已录用的演员从上午九点就开始培训,季悠准时抵达197层,找到通知中相应的游测房,不料门口又坐着一个人。
正是值守专梯,和他有过数面之缘的美女姐姐。
美女姐姐拦住季悠,笑容甜美温和:“是呦呦吗?不好意思,董事长交代,您需要完成直播工作才能参加培训。”
季悠扶了扶不存在的发髻,为难道:“可是我下播后要马上回家的哦。”
美女姐姐:“董事长交代了,要是您下午两点半还没上来签到,视同放弃培训资格。”
言下之意很明显,放弃培训就是放弃进剧组。
昨天晚上哥哥季晖刚发过好大一通脾气,三令五申要他一下班就回家。要是三点前还不到家,他立马会拿着支票来给他付清主播违约金,再不让来今歌上班了。
季悠还打算和培训老师商量能不能早退的呢,没想到又碰上陆文的刁难。
他苦恼地嘟起嘴:“好吧。”
往回走时的背影,显得孤单瘦弱又沮丧。
月魄气不打一处来:[姓陆的这是故意为难月神大人吧?太过分了,要不是桃花煞对他无效,我真想替大人好好收拾他一顿!管他是不是渣男!]
季悠没吭声,摸了摸不存在的发髻,默默叹口气。
陆文,好像真的很讨厌自己哦。
即将靠近电梯间时,最外侧的游测房突然打开了门,一个人靠在门口,两腿交错,一只脚尖轻轻点在地上,对季悠招了招手。
“早。”
卓维薪还是牛仔裤马丁靴的装扮,不过今天上衣换成了一件帽衫,颇为新潮地融合了格子衬衣元素,色彩浓郁的方格搭上他笑时露出的白牙,有种懒洋洋的暖意。
如果不是眼底有两抹擦之不去的乌青的话。
[我靠,守株待兔,不是,守株待猎人?]月魄恰如其分地喊出了季悠的惊讶。
季悠不自觉看了眼空荡荡的身后,见四下无人,才靠拢过去。
“早哦。”他说。
月魄同时拍大.腿:[气死我了,昨天姻缘眼是下午才开的,现在法力还没恢复!哎不管了,月神大人,先把狗链给丫拴上!]
季悠暗自摇头:[不行哦,没有带眼动仪和耳机。]
而且虐渣团也分析过,最好不要在今歌动手,万一渣男控制不住闹出动静,季悠容易暴露身份不说,还可能被赶出今歌。
月魄唉声叹气的时候,季悠已经走进游测房,而他身后的卓维薪,悄然关上了房门。
电子锁轻微的咔哒声让季悠转过身:“有什么事吗,为什么要关门哦?”
游测房设备没启动,外头墙壁上的屏幕也黑着。卓维薪靠在门上,笑容莫名地凝视着季悠,好一会儿都没开口说话。
月魄被他盯得发毛:[这家伙就算不是渣男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人,月神大人,要不你还是直接上狗链得了。]
被痴傻呆滞的眼睛看着,总好过卓维薪阴恻恻的盯视。
月魄刚说完,卓维薪终于开口了。
“你叫季悠,你是陆文的老婆,因为两年前那场直播,你成为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当然,就算你耐得住寂寞从不公开亮相炫耀,可到今天,但凡你亮明身份,还是当之无愧的全网黑。”
卓维薪等了等,没从那双会说话的水灵桃花眼中捕捉到丝毫讶异,反倒让他奇怪起来。
“怎么,一点都不惊讶我知道你是谁?”
季悠摇头:“你看见过我哥哥哦。”
卓维薪哑然失笑,稍稍垂眼,在抬起时,打量季悠的视线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你果然是个聪明人。”他说,“既然如此,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了。你费尽心思在陆文面前转悠,无非是不想跟他离婚,如果可以,最好能牢牢握住他的心。而我,恰好能帮你做到这一点。”
片刻的静默后,月魄笑得不能自已:[这人什么脑回路啊,怎么跟陆文一样一样的……]
它笑到一半戛然而止,好像不只是陆文,连季晖和季老太太也是抱着同样的心理揣测月神大人。
这个世界……呃,让人无法理解。
更让月魄无法理解的是,季悠顺着卓维薪的话问了出来:“你能怎么帮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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