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跟了过去，那人最后停在了王府后花园里。
另一个人早已等候在了那里。
齐南淮侧身躲在假山后，没有直接出去将潜入王府的人拿下，静静的听着二人的交流。
二人说话的声音一开始显然都以桥正里在刻意的压着，以至于齐南淮站在假山后，很难听清二人在说什么。
但后来随着二人继续交流下去，他们好像是起了什么矛盾，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是产生了利益争执？
齐南淮挪到了较近些的假山后，原想着趁机搞清二人的身份，但在听见“顾箫尘”三个字的时候，他心间一颤。
下意识的又向前挪动了些，以便于听的更清一些。
“顾公子身上中的究竟是什么毒？”秦川临盯着面前身穿夜行衣的人，扯下了他脸上的面罩后，十指死死地抓着黑衣人的衣领，几乎是在逼问。
“解毒的法子我试了许多，却都没什么明显的效用……你到底给他下了什么？”
另外一个声音听起来坚决：“毒是陛下下的，我没有解药，若是你不惜浪费师父留给你的信号箭，让我来王府，为的便是这件事，那恕我无可奉告。”
他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耳熟，看着那个背影，齐南淮心中大概已经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李铮的功夫竟如此高......不仅能轻而易举的躲过王府明处巡守的侍卫，甚至还能在不惊动暗卫的情况下直接潜入王府......
看来，他有必要重新调查一下这位“新陛下”的手下们的底细了。
“没有解药？无可奉告？”秦川临冷笑，好像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你口口声声说你不知道解药是什么，上次顾公子毒发，你却直接拿出了解药，你敢说你不知道解药是什么？”
“旁人都信了你的鬼话，说他只是受惊过度，但事实如何，我还是能分辨出来的。”落在他衣领上的手无力滑落，秦川临痛苦的闭上了双眸。
他的师哥，为何会变成今日这般模样？
他学着李铮的样子，在深宫之中摸爬滚打了数年，怎么也没能搞明白，究竟是什么吸引了李铮，让原本温和良善的师哥变成今日这般模样。
李铮不语：“……”
“如今你想再拿你糊弄别人的话糊弄我，呵……”秦川临复睁开双目，眼底的痛苦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讥笑的目光：“怎么，李铮你是要把我当傻子不成”
李铮：“无所谓你如何想。”
骨节被他捏的啪啪作响，李铮越是不解释，秦川临心中的火气便越大：“我还是那句话，今日你若是将解药拿出来，你我日后尚且好相见，若你执意不愿意将解药给我，休怪日后再见，我翻脸无情。”
“翻脸无情？”李铮看着秦川临那副着急的模样，心中某处伤痛被提起，他喉间哽了下。
半响，才问了一句：“他的死活，对你而言，就那么重要？”
他甚少见秦川临如此心急，即便是自己与他有多年的同门情谊在，李铮也只见秦川临为了他同别人发火过一次。
只有一次。
那段记忆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李铮几乎都要忘了，自己与秦川临先前的关系有多么好……
他与秦川临都是药王谷的后人，师承一脉。
虽说药王谷到了他这一代，子弟已经非常少了，但多多少少加起来，连带着师叔师姑及其一脉的弟子，也还是有几十人的。
秦川临刚进药王谷时，只有五六岁，来时手里还拿着一块饴糖，怯生生的躲在师父身后。
那饴糖李铮认得。
当年师父将他从外面带回药王谷时，用的便是那么一块饴糖。
那糖很甜，比他此前吃过的任何一颗糖都甜。
不过他吃的饴糖并不是师父给他的。
李铮被带回来的那段时间，经历的那些事让他全然没有心情去尝师父给他的饴糖有多甜。
真正吃到饴糖，是在秦川临进入药王谷后，秦川临将自己的饴糖给了他。
用饴糖哄小孩，是药王谷惯用的拐后生的法子。
药王谷的人在外出办事时，也会顺道挑选一些有天赋的孩子来传承衣钵。
遇到不愿意跟他们回来的好苗子时，他们都会用药王谷特制的饴糖将人哄回来。
若是父母双全的，便与其父母商议，待到他们同意后，用饴糖将人哄到药王谷来；倘若他们看上的孩子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便直接用饴糖哄到药王谷来。
若是那些孩子实在是不愿意来药王谷，他们自然也不会强求，只会兀自惋惜几日，而后寻找下一个目标。
在秦川临被带回药王谷那日，师父指着尚且年幼的秦川临，对李铮说，这便是新入门的小师弟，日后他二人要相互扶持。
李铮当时一口应下，对待秦川临，也的确是做到了将其视若手足。
秦川临虽然来时年纪尚小，但却并未被药王谷内那些老古板们浸染，依旧保持着一副天真坦率的模样，对谁都是一副笑脸。
他天赋极好，很快便赶超了比他早入门两年的李铮。
他的性格讨人喜欢，学东西又快，不过短短一两年时间，整个药王谷几乎没人不喜欢他。
就是这样一个人，唯一的一次发火，便是为了李铮。
当年他被人陷害说偷了谷中的千年人参，证据确凿，无力自证清白，挨了五十板子，被罚去跪祠堂半个月。
但就在他罚跪的第三日，秦川临进来了。
李铮还未来得及问秦川临发生了什么，便被接了出去，亲眼看着陷害他的那人挨了一百板子，被逐出了药王谷。
后来他才听说，他被罚的当日，秦川临未经准许，私自离开了药王谷，两日后又自己回来了。
回来时，他手里拿着的正是前不久失窃的千年人参，而另一只手里，牵着的绳子尾端，正是伙同药王谷中弟子一起倒卖药材的人。
那人生得一副五大三粗的样子，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却秦川临被揍得鼻青脸肿，好不狼狈。
第三天秦川临带回来的人供出了他的同伙，李铮的清白得以证明。
秦川临却因为私自离开药王谷，外加私下殴打药王谷弟子等事，数罪并罚，被罚跪了一个月祠堂。
李铮依旧清晰的记得，在他得知真相的那天晚上，偷偷摸摸去看秦川临时，秦川临一边吃着他送来的鸡腿，小声的嘀咕，“师哥那么好的性子，会被不少人欺负的。”
“谁敢欺负我？”李铮替秦川临擦去嘴角的油，“倒是你，怎么能私下斗殴？”
“不过是看他不爽罢了。”秦川临说话的时候，抬手要去拿另外一个鸡腿，因为动作幅度太大，扯到了背上被打出来的伤口，疼得好一阵龇牙咧嘴，“师哥，疼疼疼，背后疼，师哥快给我看看！好疼！！！”
“啊？！”李铮紧张的去看秦川临背后，果然看见了一道伤横在他脊背之上，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背后也受伤了？”
也的确……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就能制服那五大三粗的汉子？
是他疏忽了。
“很疼吗？”纤长的手指悬在秦川临背后，李铮连说话的语气都放轻了不少。
“疼，特别疼！”秦川临冲着李铮眨巴着眼睛，满脸的委屈，眼眶里还有泪珠打转，“不过师兄不必担心，我知道怎么才能不疼。”
李铮下意识问：“麻沸散？还是……？”
“都不是。”秦川临略一思索，神神秘秘的凑到了李铮耳边，“师哥对我温柔点，别凶我了，我自然就不疼了。”
“……”李铮脸色一沉，狠狠地一把按在了秦川临肩膀上的淤青处，直到疼得秦川临连连求饶，才收回了手。
秦川临悻悻的揉着肩膀，表现的更委屈了，“师哥好凶残！”
李铮：“……”
在李铮小心翼翼的给秦川临处理好了伤，要离开时，少年再次喊住了他：“师哥。”
李铮回头：“嗯？”
“我会保护你的。”少年扯着笑脸，轮廓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温和。
李铮站在窗前，手拎着食盒，借着皎洁的月光，他看见少年嘴唇开合，“一直一直保护师哥。”
眼前的男子和之前说要保护他的少年长着一般无二的脸，就连今夜的月光，都恰似那晚月色，一切都是如此恰到好处的重叠在了一起。
只不过如今已是物是人非。
李铮恍惚的看着秦川临，心头一下下的抽痛。
没想到当年一心护着他，说要保护他一辈子的小师弟，如今竟会为了一个旁人，对他发火。
又或许，变的不是月光，不是记忆里的少年郎，而是他李铮自己。
罢了，无所谓了……从他开始决定要报仇的时候，一切就已经无所谓了。
他早就想过秦川临会和他闹掰。
秦川临显然不知道李铮在想什么，一想到李铮给顾箫尘下毒，他心中便越发难受：“救死扶伤乃是祖训，何况，我可做不到像师哥你这般，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能够欺师背祖，忘恩负义，罔顾人命。”
声音略一停顿，像是在极力隐忍般的，秦川临的拳头攥紧，指甲嵌入血肉之中，“但是师哥，你莫要一错再错了。”
一错再错吗？
可他从最初进入药王谷起，这一切便都已经是注定好的。
如何才算是一错再错？
李铮嘴角动了动，想要对秦川临说些什么。
解释的话到嘴边，最后还是被他咽了回去，“有些事你不该参与进来，皇权争斗向来都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秦川临，回BaN去吧，这里不适合你。”
“说来说去，你还是不愿意给我解药？既然如此，那我便只能自己找了。”秦川临话说到此，便拂袖离去，再不愿与李铮多言。
走了两步，他回头看着李铮，回答了他刚刚的那句话：“至于京都适合我与否，还是不劳您费心了。”
李铮：“……”
望着秦川临离开的背影，李铮欲言又止，最后无奈的原路返回。
永远都是这副模样，这傻小子究竟何时才能长大？
他自然也不想趟这趟浑水，但血海深仇在身，齐南淮当年对他李家做的那些事，他怎能忘却？
二人离开后，齐南淮从假山后走了出来，看着二人刚刚站立的地方，又四周环顾了一圈，才发现王府内的巡逻如今竟是如此松懈。
李铮一个御医，都能随意进出王府了，看来灵泽最近着实是松懈了，放着王府的安危不管，日日盯着顾箫尘的一举一动，还天天跑他跟前汇报……
仔细想想，自从顾箫尘来了王府后，府中也下人越发散漫了。
是时候好好整治一下王府风气了。
*
在未来的几日里，顾箫尘的消息再没传到齐南淮耳朵里，但王府内的下人却换走了不少。
府中明眼人几乎都能瞧出来王爷是在因为顾箫尘而生气，但同样令人难以理解的是，一个令王爷日日心烦的人，居然能好吃好喝的在王府里待下去。
新换来书房的侍卫颤颤巍巍的守在齐南淮身后，看着齐南淮在那里批改奏折，大气不敢出一下。
前几日灵首领大半夜的被王爷丢去了牢房，挨了一百多鞭子，至今还在养伤，无法下床，以至于王爷身边，如今只能让他们几个弟兄轮流侍奉着。
侍奉王爷本是一件清闲的活计，在灵泽挨罚前，多少人挤破了头要往王爷身边挤。
只要你不说话，不乱跑，待在王爷身边安安静静的，不仅月俸高，若是有朝一日被王爷看上了，还有机会被提拔。
但自从灵泽挨罚后，单单是这几日，就有一半的弟兄因为说错了话，挨了王爷的罚。
今日轮到了他，足足吓得他一整夜没睡着，白日也是战战兢兢的守在王爷身边，一个字都不敢说。
好在齐南淮一整日都在处理政事，就连用膳的时候也没注意到自己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一整日就这样相安无事的过去了，但是到了傍晚的时候，外面又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齐南淮抬手揉了揉胀痛的额头，面带不悦，“去看看门外什么情况。”
这种程度的闹声，怕是顾箫尘又来了。
话音落下，身后的人无动于衷。
齐南淮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向了身后的侍卫，侍卫一开始还在为自己平安度过了一天而感到庆幸，突然对上了齐南淮的目光，浑身一颤，“王...王王王...王爷。”
齐南淮：“......”
要不还是让灵泽回来吧。
放下了手中的笔，齐南淮将批改好的折子合上，放到了一旁，“让顾箫尘进来。”
“啊”侍卫又是全身一抖，大脑飞速的思考着。
前几日那些受罚的人，貌似都是因为提起了这个人的名字才受罚，如今...如今王爷这是在考验他吗？
这个时候，他应该怎么做才不会受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