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昀眼见凌霄煜带人离开,隐在袖中微攥的拳在此时微微松了松。
不多时,便见余宁出现在门口。
“北榆让你回来的?”沈清昀问道。
“公子猜得不错,主子记挂着您。”
沈清昀笑了笑,“你向来稳妥,又是他最信任的人,留下你本就在情理之中。”
“所以外面的人--”余宁沉吟着,到底还是问道:“是公子的手笔?”
“不过是借了别人的口,替自己传递些消息罢了!”沈清昀边说边伸手取了搭在屏风上面的氅衣披在了身上,“趁着他们没回来,走吧!”
余宁点了头,跟在沈清昀身后出了门。
二人一路无话,眨眼便到了无离歇息的院子,此时院子中还亮着光,隐约有交谈的声音。
沈清昀没有听墙角的习惯,便让余宁在外等着,自己则直接敲了门。
被人请进去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松然也在。
松然跟无离一样,已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但面相看着却很是年轻,如果不论年岁,根本看不出他已经是五十几岁的人。
来梨园当日松然便说过不谈过往,所以沈清昀也只是拜了礼,并与唤无离一样,称他为先生。
松然似乎很是满意这个称谓,对着他点了点头,并招呼其坐下。
“晚辈有事想求两位先生。”沈清昀并没有入座。
无离看他表情,便知他所为何来,“霄煜曾经说过,他这一生所求不多,唯一个你是他最在意的,你当真要如此做?”
沈清昀点了头,“我想明白了,不能让北榆为我所累。”
清茶已经送了多日,从得知无相蛊能使用其他办法取出的那一刻开始,他便找了余宁和无离商量。
如今血香基本成型,今日他借用柳鹤知放出消息,利用刘青支走凌霄煜,便是为了这最后的药引做准备。
血凝香脂太费功夫,稍有不慎便会被凌霄煜察觉,若是他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怕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同意。
“染指香,血融引。”无离低低叹息,“兵行险着,当真不知是对还是错,既想的清楚,且随你去吧!”
届时,已有下人取来一方盒,盒子里面装着他想求的东西,松香凝脂。
沈清昀拱手拜了个礼,“叨扰两位先生良久,实属抱歉。”
无离抬手让他起身,“不过今日之事,霄煜终有一日会知道,那时你又当如何?”
“我会告诉他。”沈清昀说:“等时机成熟,我便会将此事原原本本跟他讲明白。”
“若是他等不到你讲清楚呢?”松然突然开了口,“你还年轻,有许多事未曾经历过,也就不知道如何做才是正确,就怕你一片好心却被有心人利用,到时候误会重重,那就得不偿失了。”
“既然是一片痴心,何苦要深埋于心?”松然的过往经历不尽人意,所以见了沈清昀这个后生便不免有些悲从中来,适才想着劝诫一二,就算不为自己,念着当年与沈云哲的交情,也不忍他落得跟自己一样的下场。
“多谢松先生,在下感激不尽,自当好生思虑。”
松然点了头,任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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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门,沈清昀跟等候在一旁的余宁说道:“刘青他们应该拖不了很久,咱们得尽快。”
“属下会尽力而为,不过来时属下也跟春华知会过,他应该能想办法拖一阵。”
沈清昀立刻明白过来,“他知道了这事,所以跟你生气了?”
“是。”余宁面色透着尬然,“叫公子笑话了!”
“这有什么的,他虽孩子心性,但也不失纯真可爱,跟你这性子倒是诸多互补。”沈清昀瞄了他一眼,想到他御灵族继任之主的身份,不免提醒一句,“但愿,你别负了他的一片真心就好。”
余宁微微颔首,却没说话。
沈清昀径自走了一会儿,忽然好奇偏头看他,“不过我很好奇,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余宁抬眼,面上难得透着一丝茫然。
“君主的身份以及挚爱之人,你会如何选择?”沈清昀问完这话便向前行去,留下余宁独自一人怔在原地。
等回神之际,却见沈清昀已经顺着小路走出了好远。
他顾不得考虑,连忙追上去,随着沈清昀的背影一直走进了那充满了药香的偏殿。
此处算不得隐秘,是无离研究药理曾废弃的小院,虽说是个废弃的,但因着总有人打理,所以一点儿也不杂乱。
小院隐在篱笆庄附近,庄子外面都是梨树,里面却种了几棵桃树,眼看就要十月末了,那桃树居然都开着花,一朵朵桃花争奇斗艳,非常好看。
琉璃石铺成的小路两旁种植着许多奇花异草,泛着微香的甜。
松然还将此处命了个好听的名,叫做‘秋梨阁’。
余宁跟着沈清昀入了秋梨阁,便见他将从无离处得的松香凝脂拿了出来。
松香凝脂如圭玉,表面光滑透明,外表看着虽坚硬如石,实则遇血即融,是极其难求的好药。
无离肯割爱,虽是为了凌霄煜,但这份恩,沈清昀却已然记在了心里,并想着日后若是有机会,定然要好好报答。
之前烹的清茶都是染了指尖血,血色不重,茶香也不浓,循序渐进到了如今,得了松香凝脂,再用指尖血怕是不能了。
何况好不容易将凌霄煜引走,若是错过此次机会,再想神不知鬼不觉做些什么怕是不能了。
既是最后一次,那便彻底一些。
他将松香凝脂放入碗中,寻了把利器划破手臂,由着鲜血入碗,滴到凝脂上,待那凝脂被血浸染软化,最终淡开了满屋的香。
余宁将带来的百花蜜倒入其中,又放了些梨花瓣,并以御灵族自身灵修功法进行交融,直到那所有香气与血色完全融合。
最后那融合的一小碗精华给沈清昀饮了,留下的余香则是做成了清茶。
沈清昀将清茶收好,想着等凌霄煜回来哄他喝下,好让无相蛊更深的记住这个味道。
从无离处听了有救凌霄煜的法子后,他便开始这么做了,让余宁帮他是个麻烦事,可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最终还是说服了人。
到目前为止整整半月有余,每日沈清昀都会用同样的方式取了指尖血来做成清茶,将那些芳香融进骨血里,想着终有一日会将那无相蛊引出来。
虽说这法子很是危险,但比起将凌霄煜的命握在景帝手中,他还是情愿豁出自己的性命。
如此,景帝便不会有恃无恐打压凌霄煜为己所用,而他原本的意愿,也不过是想凌霄煜能投鼠忌器而已,毕竟,若是昌国执意开战,江国还指着凌霄煜带兵护国,景帝对凌霄煜虽诸多堤防,却也不得不用,江国不缺将领,但却缺少一个能保住国土的将领。
江国被昌国打压多年,如今的扬眉吐气,不过是仗着凌霄煜拿下了喻潼关而已。
景帝纵然面上对他千好万好,也确实得用他,可也不耽误那暗地里的打压,否则,这么多年明里暗里的刺杀,他也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那些皇子们为所欲为。
他知道,一直以来,凌霄煜在江国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
沈清昀将那松香凝脂饮尽了,此时虚软乏力不太想动,加上是药总是带着三分毒性,见还有些时间,便嘱咐余宁先回去,自己想留下来待一会儿。
余宁怕他出危险,便说在此守着。
沈清昀裹了氅衣,也没再劝,见余宁不走,便跟他闲聊,“你认识你主子的时候,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话少,不苟言笑,很冷清,不好亲近。”
沈清昀想象了一下凌霄煜小时候的模样,不由得笑了一下,这一笑,带动了袖子,那已经包扎过的伤口不小心碰到了,疼得他蹙了下眉,即刻止住了笑声。
“公子--”
“无碍。”沈清昀抬眼,“你接着讲。”
余宁垂下眼皮:“其实没什么好讲的,主子大抵上,这么多年都没什么变化。”
沈清昀坐在椅子上,无聊地摆弄着桌子上一推已经用过的药材残渣,挑拣了里面相貌还不错的小木头拼拼凑凑摆弄着,“无私大爱,从来都是有苦自己扛,即便万般不情愿,也从不会直接了当的讲出一个‘不’字,是不是?”
余宁:“差不多。”
“可若有一天,他突然哭着跟你讲,他不愿意你做这个,也不愿意你做那个,用非常霸道且幽怨的眼神瞧着你,你该怎么办?”
余宁:“……”他愣了半晌,估计是想象了一下那副场景,然后突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紧接着颔首道:“公子,您答应过属下不会乱来。”
沈清昀:“……你想多了,我惜命的很。”
好不容易回来的,哪里肯浑浑噩噩将性命交付出去的道理。
他起身,“我歇够了,咱们走吧!”
随着推门的动作,还未等将门推开,便见篱笆庄园门前,走进来两条鬼鬼祟祟窃窃私语的熟悉身影。
沈清昀后撤回身,打了个手势,身后的余宁立刻会意,与沈清昀找了不同的隐秘角落躲藏起来。
与此同时,那两人也自推门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