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妈怎么还不来啊!”六中学校门口,彭源抓耳挠腮地等着答应了要来参加誓师大会的爸妈。眼看着别人的爸妈一个个都跟着自己的孩子走进学校了,甚至还有拖家带口,爷爷奶奶,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都来了的,偏他爸妈连个影子都没看见,烦躁得几乎要把自己抓成秃瓢,“不是告诉他们几点开始了嘛。”
“其实距离誓师大会开始还有二十分钟呢,来得及。”萧良节笑了笑,笑容里有些无奈,“叔叔阿姨既然答应你了,就不可能出尔反尔,耐心等着吧。”
“是吗?”彭源看了看他,只见萧良节今天穿着六中的校服,乍看着像是跟平常没什么区别,可他脸上的笑容挥之不去,而且好像温柔高兴得都能掐出水来,不禁皱起了眉头,“你又是在等谁啊。”
直觉告诉他这个笑容很不寻常,彭源瞬间福尔摩斯附体,大脑灵活地转了好几个圈:“啊!你不会是在等你那个男朋友吧!”
他的声音不大,也不算小。正往学校里走的好几个学生家长都听见了,纷纷侧目看过来,眼神里满是惊愕。
萧良节是不怕告诉别人自己谈了个男朋友的,可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被彭源喊出来,多少面上挂不住。他气愤地用手捂住了彭源的嘴,威胁道:“你小点声能死啊!”
彭源笑弯了眼睛,被捂着嘴说不清楚话也要嘀咕:“看来我说的是真的了。你就是在等男朋友!”
他说话时,口水流了萧良节一手。萧良节终是忍受不住松开了他。看着自己手心里的口水,他一脸嫌弃,无奈身上没带着纸,便愤怒地用彭源的衣裳当纸巾,来回蹭了三四遍。顺带承认道:“不行吗?”
“行,当然行。”彭源歪着脑袋问他,“不过,你把顾荆之找来了,你的家长不会有意见?”
“我婶子也来”萧良节说。
“哦。”彭源点了点头,还是不死心地问,“那你叔叔不来吗?”
还问个没完了!萧良节飞了一记眼刀给他。刚飞完,身后就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正是罗丽丽在叫他:“良节。”
萧良节一转身,就看到罗丽丽迎面朝他走过来。她今天很不一样,脱掉了平时穿得很旧的起球衣服,换上了新的毛衣和长外套。这让人耳目一新,也让萧良节惊讶地发现,罗丽丽只是单纯地不爱打扮,常年的劳动让她衰老得快了些,但也很好地保持住了她的身材没有走样。如今为了参加誓师大会,她换了新的衣服稍作打扮了一些,看着年轻了不少。
“我这样穿行吗?”罗丽丽从刚出门就担心,到了学校门口了,还是没放下心来,迫切地需要其他人给她吃一剂定心丸。
“当然行啦,”跟在她身后的顾荆之夸赞道,“多漂亮啊。”他怕自己说服力不够,还转身招呼彭源。彭源也是特别识趣,不住嘴地说着各种好话。
罗丽丽从小就清楚地知道自己长相平凡,和“漂亮”“美丽”等词汇无缘。然而今天听萧良节和他的同学这么说了,尽管心里知道这就是在挑好听的话说给她听,还是忍不住欢欣雀跃。
“就会哄我。”罗丽丽说。
“没有,这是真事。”萧良节说着,又往罗丽丽身后望了望,“谢谢你们能来。”
罗丽丽拍着萧良节的肩膀,大咧咧地说:“谢什么谢,这是你人生中非常重要的时刻,我们当然要来!要不是你叔叔实在请不出来假,他也会一起过来的。”
“不说这个了,咱们走吧!”萧良节一手挽罗丽丽,一手牵顾荆之,左一个右一个,他在中间笑得嘴角都咧到耳根,“彭源,我们走了!”
彭源郁闷地说:“快走吧,我自己等。”
罗丽丽被顾荆之挽着往学校里走,还时不时回头看看彭源:“那小伙子看着不大高兴啊。”
萧良节说:“别人的家长都早早到了,他的父母却迟迟不见人影,自然着急上火。不过婶子不用担心,他最是乐天派,什么事都不往心里搁,没事的。”
话音刚落,萧良节就听见彭源的尖叫声。转身过去一看,原来是彭源的父母到了。彭源终于等到了他父母的到来,蹦蹦跳跳地迎了过去:“老彭!老刘!”
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在大庭广众之下抱在一起也不觉得尴尬,就知道平日里他们之间的关系定然是极好的。彭源出生在一个充满爱的环境下,这才能造就他乐天开朗,同时也善恶分明,有责任有担当的性格。
想到这里,萧良节又不免有些失落——他的父母早已经去世许久,他连他们的样子都记不清了。
……
“婶子,就坐这里吧。”萧良节带着罗丽丽到了看台上,选的是一个比较上层的位置。其实也是因为罗丽丽来得有点晚了,有好多学生的家长都是跟着学生一起来的学校,提前好长一段时间抢占了前排的位置。
“我坐哪都行。”罗丽丽说,“你也快下去吧,我看你的同学都开始在下面排队了。”
“行。”萧良节看了顾荆之一眼,恋恋不舍地说,“那我走了。”
罗丽丽看着萧良节渐渐远去的背影,笑着说道:“你们俩呀,真是分开一刻都难受。”
顾荆之还站在看台的阶梯上,闻言耸了耸肩:“小孩子是比较粘牙。”
“你也坐啊。”罗丽丽拍了拍旁边的椅子,“你在那儿站着,影响到别的家长了。”正好这时候一个瘦弱的女人慢慢走上来,罗丽丽见顾荆之正好挡住了她的路,忙拉了拉顾荆之的裤子:“你看,来人了,还不快让开。”
顾荆之点了点头。刚要坐下,那个瘦弱的女人忽然脚下踉跄,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
“小心!”旁边的学生家长赶紧扶了她一下,但是靠得近了,就闻到女人身上有一股劣质洗衣粉的味道。见女人站稳之后,赶紧嫌弃地松开手。
女人也没有道谢,抬眼看见罗丽丽旁边还有个空位,迈上台阶后就坐在了罗丽丽旁边。
“这里有……”
“没事。”顾荆之打断了罗丽丽的话,“让这位阿姨坐吧。”
“那你呢?”罗丽丽说。她倒是不介意这个不认识的女人坐在自己旁边,毕竟她前后左右都是不认识的学生家长。但问题出在,她旁边原本是顾荆之的位置,这个女人把他的位置占了,那顾荆之就得到别的地方另找位置坐,不免太过麻烦。
顾荆之说:“这么大的操场,总有我能待的地方。就让这个阿姨坐吧,我再去另找地方就好了。”
顾荆之已经这么说了,并且很快就大步离开,罗丽丽也不好再说什么。倒是在看向自己旁边的女人时,她觉得这个女人身材瘦弱,而且很是胆小,怕是有一阵风吹过,她都能吓破胆子。
罗丽丽这人一直都很敏感,也好多管闲事。眼下她是在六中的操场看台上,参加的是高三学生的誓师大会,如今和她坐在一起的都是学生家长,而且每个班级都划分了区域,如果这个胆小瘦弱的女人没走错地方的话,那她的孩子应该也是萧良节的同班同学。
“妹子,”罗丽丽也不知道这女人是比她大还是比她小,看她十分瘦弱,就挑了“妹子”这个称呼,“你的孩子也是高三七班的学生?”
女人畏畏缩缩地抬起头,又很快低了下去。不过她还是有反应的,罗丽丽看到她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罗丽丽问:“我是萧良节的婶子,你是他哪个同学的家长啊?”
女人小声说:“阿铮,我的孩子叫阿铮。”
“哈?”这名字一听就不是大名。
“严铮。”女人又说。
“奥。”罗丽丽笑得很勉强。她其实不知道萧良节有哪些同学。
问了这么两句话,让罗丽丽觉得心力交瘁,她忽然觉得能和这位严铮妈妈正常交流都是问题,说点不好听的,她甚至觉得严铮妈妈脑子不好,像是痴傻之人。
正当罗丽丽打算放弃的时候,严铮妈妈像是忽然把勇气值拉满了一样,抓着她的胳膊问:“阿铮在哪里啊?”
罗丽丽指着操场上七班所在的位置:“就那一堆人里。”
她就知道个大概位置,别的什么都说不上来。毕竟她连萧良节在哪儿都看不清,更别提根本没见过面的严铮了。
女人看着罗丽丽指的地方,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
罗丽丽抿了抿唇,一眼就看出这位母亲和严铮的日子应该过得并不如意。她最见不得这种事,于是,哪怕是知道自己的话十之八九得不到回应,还是多嘴问了:“严铮妈妈,我是萧良节的婶子,我的侄子和你的儿子是同学,不如我们也认识一下?我姓罗,全名罗丽丽,你姓什么,叫什么呀?”
如她所料,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女人的答复。
而此时,誓师大会在震耳欲聋的欢迎声中,在鲁校长上台之后,正式宣布开始。音响里放出激昂的音乐,许多家长在这样的环境下,忍不住从看台上站起来,拿出手机拍照。罗丽丽本来也想站起来拍两张的,然而她手机还没掏出来,就看到严铮妈妈抱着膝盖缩在椅子上,似乎是被音乐声吓到了。
“没事哈,就是音乐而已。”罗丽丽用手捂住严铮妈妈的耳朵,哄孩子似的说道,“你听听,这音乐再加上学生和老师们的宣誓声,多振奋人心啊。”
她算是看出来了,严铮妈妈一定是和正常人不一样的。可疑惑也随之而来,既然她都变成这样了,为什么还要让她来学校,会不会让人看了笑话暂且放在一边,就以严铮妈妈这种精神状态,一个人在外面不是很危险吗。
“我叫简笑。”严铮妈妈忽然说道。
罗丽丽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是在回答自己刚才的问题——她叫简笑。
简笑说:“他们现在弄得这个东西,有什么用吗?”
罗丽丽想着顾荆之也在,他应该会拍许多照片。既然如此,她索性就稳当地坐在椅子上,也不去管誓师大会进行到哪一步了,专心给简笑解释道:“这个主要是鼓舞士气,振奋人心,真说起来也没什么用,能不能考上好的大学,靠的还是自己的本事。不过任何仪式都是图个热闹,讨个好彩头,就像人们结婚要办个结婚典礼,小孩子满月也要办个满月宴一样,都是一个道理。”
“你和你的孩子,一定很好吧。”
“还可以吧。”罗丽丽说,“他学习挺好的,倒是不怎么让我操心。”
简笑忽然低下了头,有些沮丧地说:“真好。阿铮就什么都不跟我说。”
“小孩子有心事是很正常的事。”罗丽丽安慰道,“就算是我们,也不是什么都跟孩子说的。”
罗丽丽一连说了不少好话安慰她。但是简笑就好像完全听不进去一样,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光让罗丽丽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还有油盐不进。
长这么大,罗丽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这还是第一次有了心力交瘁的感觉。眼看着简笑愈发沉默下去,她长叹一口气,决定暂时不去管她。
就这么一直等着校长讲完话、市长讲完话,优秀学生代表也讲完了话。全体师生和家长全部起立,齐声大喊着:“我自信、我拼搏、高考必胜!”
青春是一次盛大的表演,舞台上有不少的人在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有人生来耀眼,有人默默无闻,但唯有做好自己,这场演出才能落幕无悔。
罗丽丽跟着一起喊完了口号,一时也有些感慨万千。她当年因为罗老太偏心,还有父亲突然病重,不得不放弃了学业。虽然后来通过自己的努力拿下了高中文凭,但没能参加高考,永远是她一生的遗憾。
接下去便是学生和家长合照,然后放飞气球的环节了。
家长都开始往下走,萧良节上不来。就只好站在看台下朝她挥手,顾荆之就在他身后,手上攥着一个红色的气球。
罗丽丽朝他们挥了挥手,算是回应。正要走的时候,又看到缩在椅子上的简笑。
所有家长都到操场上去了,一会看台上便会只剩下简笑一个人,这样未免太显眼。罗丽丽俯下身,对简笑说:“咱们下去吧,你不是想找严铮嘛,他就在下面。”
或许是因为提到了严铮,简笑有了反应,朝她点了点头。
在看台下的萧良节一直都觉得罗丽丽旁边的女人很眼熟,等到罗丽丽带着她下来之后,他才发现果真是熟人。
“婶子,你怎么跟严铮的妈妈在一起?”萧良节问。
罗丽丽笑道:“这不是家长都坐在一起嘛,严铮妈妈刚好坐在我旁边啊。”
顾荆之笑了笑:“问这么蠢的问题。”
“不说这个了。”萧良节摇了摇头,“婶子,咱们去拍照,然后放气球。”
罗丽丽看了简笑一眼,说道:“你要不把严铮找来,我看她一个人在这里,实在是不放心。”
“那就一起过去吧。”萧良节说,“严铮应该也在操场上。”
去到操场后,果然找到了严铮。
简笑是他带着来的,就是没想到她会和罗丽丽打成一片。在他印象里,简笑已经有两年没跟外人说过话了,如今看她不抗拒罗丽丽的靠近,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罗丽丽把简笑交给严铮,叮嘱道:“看好你妈妈。”
严铮并未说话,有些粗暴地拉着简笑离开了。
“嘿……他怎么这样!”罗丽丽不满地说,“他们俩真的是母子?”
萧良节说:“如假包换。”
罗丽丽嘟囔道:“我看更像仇人。”
“他们母子俩之前的感情,确实有些复杂。”萧良节说,“我知道的也不多。”
“那就别想那个了。”顾荆之把气球递给萧良节,又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记号笔递给萧良节,“想好写什么了吗?”
萧良节说:“嗯,想好了,我以后要做医生。”
“医生啊,有志气。”顾荆之说,“江州大学也有医学系,不过全国首屈一指的医学院还要数文城大学,你想考哪个呢?”
萧良节说:“当然是本地的大学,我不想跟你们分开。”
顾荆之笑道:“好,那就写上吧。”
“嗯。”萧良节随即将“江州大学医学系”七个字写在了气球上,转一转再看,还有很多富裕的地方,便把气球给了罗丽丽,“婶子也写几句吧。”
罗丽丽说:“你的气球,我写算怎么回事?”
“都一样的。”萧良节说,“你看别的家长,都在往气球上写。”
“那好吧,我想想啊……”
罗丽丽拿着记号笔思考了一下,最终在气球上写下“梦想成真”四个字。
气球又被转到顾荆之手上,顾荆之写了“天天开心”。
拍了几张照片后,也差不多到了放飞气球的时候。
鲁校长掐算着时间,通过扩音器喊道:“各位学生和家长都准备好了吗?”
操场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声音,都是在说“准备好了”。
“好,那我们开始倒数。”鲁校长激昂道,“五、四、三、二……”
“一”声落下,学生们纷纷松开了手中的气球,五颜六色的气球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了绚丽的光彩,遮天蔽日地盖住了一片蓝天。
这些被放飞的气球上,不仅写下了六中学生们对未来的期许,更写下了他们的青春。
“江州大学天文系!你是我的命中注定!”——柴歆予。
“未来,在我自己的手上。”——乔添。
“不一样的大学生活,我要来啦!”——彭源。
“愿顺利。”——苗畅。
“我想走得更远些,去看看外面的山水人情。”——严铮。
萧良节用手机将气球升天的场景拍摄下来,转换角度拍了好多张照片。正欣赏成品的时候,他看到穿着一身驼色大衣的顾荆之,忽然福至心灵。
“荆哥,你就保持这个姿势不要动!”萧良节飞快地拿出手机,镜头里顾荆之双手插在外套里,在夕阳下转头看向他的那一刻,被他永久地保存下来。
顾荆之笑道:“要是把我拍丑了,我可唯你是问哈。”
“不会。”萧良节说,“荆哥长得好看,所以不管怎么拍,也一定都好看。”
“哎呀呀,”这附近还有不少学生和家长,大庭广众之下,这俩人就公然打情骂俏,罗丽丽夹在他们中间,脸上有些挂不住,“你们注意一下不行吗?”
萧良节把手机收好,揣进口袋里之后,还忍不住拍了拍:“下次一定。”
罗丽丽觉得这个“下次”的“下”不出意外是“下辈子”的“下”。她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你们俩啊……什么时候能不这样啊,天天腻在一起,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是一对似的。”
萧良节和顾荆之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说:“大概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