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漆黑一片,胳膊上的伤口也隐隐刺痛,嘉蓄尝试着动了动手脚,发现手脚还在。
他又深深了吸了一口气,心脏还活生生地跳动。
鼻前萦绕着一股非常浓烈的消毒水味道。
这种气味让他非常不舒服,鼻子发痒,他想伸手去揉,却不能移动分毫。
这么小的事情,为什么他做不到?
所以,他现在在哪里?
哥哥究竟要怎么惩罚他?
眼前雾蒙蒙的,像是盖了一块布,嘉蓄沉下心去调动听觉,顺着不远处平稳的呼吸声方向望去,闻到了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安心气味。
紧接着,一束强烈的光打在他的脸上。
嘉蓄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好不容易适应了光源的热度,灯光又暗了下去。
他睁开眼睛,对上另外一双眼睛。
熟悉的冷漠,没有波澜,如深不见底的冰面被砸开一道口子,呼唤出水底沉睡许久的寒流。
“哥哥。”
程储的脸上带着淡蓝色的医用口罩,随后,他从操作台上扯下一双白色的手套,慢条斯理地戴在手上。
医用的橡胶手套非常贴合人体的骨骼,能把修长的手指紧紧包裹。
“张嘴。”程储命令道。
嘉蓄不敢张嘴,哥哥的凶狠写在眼睛里。
顺着嘉蓄的喉结往上,程储一只手强硬地捏住了嘉蓄的下颚,迫使他露出牙齿,另外一只手从托盘里拿出张口器塞进他的嘴巴里。
仪器透明,成排的牙齿仿佛变成展览的商品。
程储缓慢地敲过他的每一颗牙齿。
橡胶独特的气味停留在嘉蓄一颗一颗的牙齿上。
最后,程储捏紧嘉蓄的下唇,冷冷地说道:“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过你。”
“哥哥……”
呼吸骤然停止,喉咙里发出来的哀求更显得楚楚可怜。
“我警告过你,你再敢来招惹我,我就一颗颗地拔掉你的牙齿。”程储用平静到可怕的声音说道:“你这个年纪的人,如果只能露着一口牙床说骚话,恐怕连呼吸都是羞耻的。”
被羞辱的嘉蓄眼眶有些红了。
“沾沾自喜,嗯?牙尖嘴利?”程储恶狠狠地说道:“那我就把拔了你的牙,削平你的嘴。”
漂亮的眼睛一遍一遍地诉说着“不要”。
“最后一次机会。”程储取下张口器,“还敢不敢?”
“哥哥,不要拔我的牙齿……”
取掉张口器的嘴唇抖了抖,嘉蓄小声地求饶道:“我下次不咬你了……”
程储轻轻地把嘉蓄散落在额前的头发别到脑后,“没有下次。”
嘉蓄的呼吸停了一瞬,他眨着眼睛,“哥哥,你是认真的吗?”
“我每次都很认真。”程储揉了揉他的头发,“是你,每次都觉得我在开玩笑。”
“下次张嘴说话之前,记住今天的教训。”
“离开你,呜呜呜我做不到……”
程储掷地有声地说道:“做不到也得做到。”
这时,门被敲响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胖医生走了进来,“程总,您看牙?”
程储把张口器重新塞进嘉蓄的嘴巴里,不紧不慢地摘下手套,“唐医生,他的牙口不好,检查一下。”
唐医生推了推眼镜,用牙镜仔仔细细地检查着嘉蓄那口整齐的小白牙。
张着嘴也不影响嘉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程储的身影。
人精似的唐医生笑着问道:“程总,您看,是哪颗坏了呢?”
“不急。”程储面无表情地看着嘉蓄,“你们这里有实习生吗?”
堂堂唐医生看不上,要区区实习生?唐医生笑着说道:“有的有的,我给您叫。”
“最好完全没有经验。”
新手怯生生的模样往往比拔牙这件事情本身带来的恐惧感更强。
物理上的疼痛比之心理上的恐惧,往往不值一提。
没一会儿,诊室雪白的大门被敲响了,穿着白色大褂的实习生紧张兮兮地走了进来。
“会拔牙吗?”
早晨穿的黑西装,在嘉蓄的玩弄下已经报废,程储现在穿着一件黑色的开衫,态度从容,整个人光站在那里就气势十足。
不用告知,也知道眼前这位是大佬,实习生不敢隐瞒:“拔过两、两三次。”
“不错。”程储真诚地赞美,他用手指指着嘉蓄,“这位先生整口牙都疼,需要你的帮助。”
实习生看了看唐医生,对方冲着他疯狂使眼色,他点了点头,往牙椅上的男人看去。
可真好看!
即便脸上有些许青紫,但是瑕不掩瑜,瑕不掩瑜!张扬的漂亮是从内而外的散发出来的。
哪怕他现在惨兮兮地张大嘴,要看牙齿。
小心翼翼地用探针查看每一颗牙齿,实习生皱了皱脸,这口牙形状整齐,光滑又有光泽,哪有一颗是病变的?
程储说道:“我看着你拔。”
“哪颗?”
“全部。”
“呜——”
实习生收到漂亮男人投来的求救信号。
嘉蓄用力收紧牙关,吐出张口器,“别听他的,不准拔!”
“拔!”
冰冷的声音让要摇摆不定的实习生战栗了两下,他从心底里同情这位先生,“全部拔掉的话,会失血过多的。”
“那就拔门牙,两颗门牙,不准打麻醉。”
“不要。”嘉蓄急忙道:“哥哥,不要,没有门牙漏风的。”
哦,是哥哥教训不听话的弟弟,实习生了然。
“不会的。”程储的表情淡淡的,“我会让人帮你种上两颗翠玉,可能玉不太结实,咬着咬着就会碎成渣滓。”
不是喜欢链子和宝石吗?
不是喜欢被宝石点缀吗?
他素来待人大气,这些物件,在嘉蓄发疯送给他之前,他会先送给嘉蓄。
让美丽华贵的珠翠宝石装饰在人最显眼的地方。
露着这样一口牙齿,程储认为他绝对不敢出现在自己面前。
就算嘉蓄不喜欢,要换,拔与种,一来二去,两种不一样的痛苦,变成双倍的折磨。
疯,是每个人骨子都存在的属性,被规劝,被束缚,然后隐藏。
程储知道他的骨子里也有一种疯狂,是被嘉蓄一次又一次地激发出来的。
唐医生带着实习生出去准备一些拔牙材料。
程储抱着手臂坐在椅子上,修长的双腿随意地交叠在一起。
“哥哥,我会流好多好多血的……”嘉蓄的声音里有恳求的意味,“我最怕疼了……”
认真地欣赏了一番嘉蓄楚楚可怜的表情,程储拍了拍他的脸,轻声道:“疼,才会长记性。”
过了五分钟,实习生端着消毒好的器材走了进来。
程储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坐在隔壁的休息间里,程储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上一杯茶,送到唇边抿上一口。
唐医生走到他面前坐了下来。
“哭了吗?”程储询问道。
平白无故拔两颗门牙,没有人不会哭,唐医生尝试着从人之常情的角度分析,“哭了。”
很好,程储暗示道:“再吓唬他十分钟。”
“嗯?”
嘴巴张开看牙,视线所及皆是盲区,压根不知道嘴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手术现场。
“他很健康,不需要拔牙。”程储明示道:“给他洗个牙。”
一点儿都不脏,从专业角度分析完后唐医生还是点了点头。
嘉蓄的小聪明非常多,程储想了想,“给他打个麻醉,让他不知道他的嘴巴里变成什么样。”
又打麻醉?不是不打麻醉?怎么能变那么快?
唐医生推了推眼镜,静静地又等了一分钟,没有等到反复无常的指令,才准备出去叫他那一根筋的徒弟住手。
“啊——”
一声凄惨的叫声从隔壁房间传开,像是落进寒潭里的一块石头,平静的湖底震起水花,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程储猛地反应过来,快速地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拔牙又不是拔萝卜,哪有那么快?唐医生脸色煞白地跟着跑了出去。
干净的玻璃门后,程储望见实习生从嘉蓄的方向取出一颗质地光泽柔和的东西。
“咣当——”一声扔进了托盘里。
程储征愣在原地,心脏莫名地揪紧。
真的拔掉了?唐医生错愕地往里面看了又看。
嘉蓄缩着脑袋捂着唇,浑身发颤,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唐医生用眼神责怪他的小徒弟,实习生又惊又奇,怎么来这么快?
程储呼出一口气,恢复好情绪,“出去吧。”
唐医生应了声好,急忙拉过徒弟,关上房间门就走。
嘉蓄的脸很苍白,眼睛却猩红,“你满意了?”
捂着嘴巴的手在发颤,声音透过手心,藏着数不清的委屈和痛苦。
“哥哥,我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