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衡撒起外套和玩偶,拔腿往工作室跑,猛地推开了门,江树燝坐在一旁,皱着眉头喝水,手轻轻捂着不起眼的喉结。
“没事吧?”贺新衡走近,将外套和玩偶递给他,满眼担忧。
江树燝接过,抬眼沉默地看了他许久,神情复杂,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摇了摇头。
“怎么会突然吐血呢?”贺新衡的声音都在微微发颤,抬手给江树燝顺了顺背。
江树燝收回视线,没有回答,垂了垂眼睫,不动声色地在心声确认道。
江树燝:「撒谎也算是说反话吧。」
心声肯定:「只要不是有关感情的真话就好,树燝你知道的。」
贺新衡看着江树燝有些失了血色的脸,沉声,“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江树燝这才安慰地拍了拍他道:“我没事,只是来前红酒喝多了,工作室太闷,一时难受吐了而已。”
贺新衡闻言,抬眼四处张望,眼神落在不远处的窗台上,窗已经被打开了。
他这才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出门前憋着的那口气又浮上心头,贺新衡别扭地往外大跨了一步,在离江树燝远点的地方坐下,得空好好思索刚听见那几句话的意思。
说真话会死?撒谎也算是反话?
意思是说,江树燝一直在对着他说反话?所以江树燝并不是想要换掉他?
想到这里,贺新衡神色欣喜,抬眼望向江树燝,却又在瞬间收起了笑脸,神色僵硬。
如果江树燝一直说的都是反话,那就说明,江树燝刚刚吐的也不是红酒,他在骗他。
江树燝吐的就是血。
江树燝看着贺新衡短短几秒间脸色千变万化,不由得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没等江树燝开口,贺新衡突然站了起来,一把拽住他,嘴里不停念叨着“去医院去医院。”
“我真的没事……”江树燝眉头皱起,话语有一丝不耐烦。
江树燝:「他又干嘛……不是都解释了我喝多了吗?」
心声:「关心则乱吧。」
江树燝无奈:「明明前一秒还对我爱答不理的。」
心声:「所以你要狠心,不能同情。」
江树燝:「嗯?不是要我炒CP吗?」
心声:「哦,看你们闹不愉快申请改回去了,反正最终目的都是伤害他。」
江树燝:「……」
自从江树燝在心声说他“真可怜”以后,心声里的恶意他都能听懂了。
江树燝要说反话,可是心声也算说话吗?如果不算,那心声里就是明晃晃的恶意。
他们还是商量着要伤害他换掉他,让他离开。
贺新衡松开了抓着江树燝的手,颓然坐了回去,肉眼可见的低落。
江树燝只是疑惑地看了几眼,没有开口。
“得开拍了哦。”不远处的工作人员朝他们喊了两声。
两人坐回桌前,眼前的大屏幕上,弹幕疯狂地滑动着,赤裸裸地讨论起他们刚刚不小心泄露出去的“秘密”来。
江树燝看着弹幕,眼眸微沉,他抿了抿嘴唇,脸色很难看。
“我的天,没想到连结婚都是假的,怪不得还能上综艺,但婚姻期间出轨……这居然不算污点吗。”
“什么什么,发生什么了?我就走了一会怎么天翻地覆了。”
“给刚刚不在的朋友们补补:一、结婚只是协议,女方出轨确有此事。二、男方上综艺是为了挽回名声,确实扭转了舆论。三、双方都和男方他妈有约定,女方是顶替的。四、女方上演吐血,吐的竟是昨夜未归酒。总结:都是作秀。”
江树燝的手微微抓着衣尾微微颤抖,瞳孔睁大看着闪过的弹幕。
“这么刺激,上综艺扭转舆论,他们相互利用啊?”
“毕竟好好的结婚对象变成了其他女人,谁乐意啊。”
“还假装吐血博眼球,昨天一晚上未归去酒吧喝酒了吧。”
“你怎么不说是被人灌酒的呢哈哈哈哈哈。”
贺新衡看着所谓的舆论,除了复述他们聊天的部分,其余的弹幕传到他脑海里,都过滤成了没有恶意的话,但他知道,这些话一定恶心极了,因为江树燝露出了十分难过的表情。
他伸手轻轻捂住了江树燝的眼睛,轻声道:“不要看,我们不用被影响。”
江树燝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不停地蹭着贺新衡的手掌,挠得他心痒。
贺新衡手掌的温度逐渐融化了江树燝脸上的僵硬,感受到江树燝逐渐冷静了下来,贺新衡因担忧而皱起眉间也跟着松开,松了口气,收回手来,拿起刚刚没有完成的草稿,准备继续往下画。
心声提醒:「树燝,记得。」
江树燝纠结:「他才刚安慰我,你让我怎么说得出口……」
似乎挣扎了许久,江树燝才勉强开口道:“我才不用你安慰。”
“嗯。”贺新衡头也没抬,从鼻腔里哼出了个音节,接着又从底下抽出张纸递给他:“快画吧。”
江树燝满脸不可思议地接过纸,沉默了好一会,没说什么,低头托着脸,跟着思考了起来。
贺新衡笔下的纸却涂满了混乱的铅笔线条。
他一边欣喜着,江树燝对他说的话是假的,一边又难过,心声里的恶意是真实的。
一来一回撕裂着他的感官,将他整个人都拉扯得麻木了不少。
过了好久,久到弹幕都基本不动了,贺新衡的纸上仍旧只有粗略的草稿,和一堆杂乱无章的线条。
主持人发现弹幕锐减,赶紧上前没话找话,“新衡,你画的这个是……什么?”
摄像机凑近拍摄,却只拍到了一份劣质草稿。
江树燝瞄了一眼,眼底满是意外。
江树燝:「他怎么没画出来?」
心声:「为情所困呢罪魁祸首,早点让他断了念想,他就早一分有灵感。」
江树燝:「现在怎么断啊……」
主持人似乎是故意的,拿起贺新衡的草稿,朝直播的摄像头摆正道:“新衡的设计我看不大懂,是有什么寓意吗?”
“屏幕前的大家看得懂吗?”
沉浸许久的弹幕像突破泥土的新芽一般,瞬间蹭蹭地上涨,疯狂地嘲笑着这画得狗屁不通的设计。
“设计的什么东西啊,实在不会设计,旁边不是有个会的吗?”
“手艺人不会设计,说出去笑死人了,手动能力和设计能力成反比是吧。”
“这手动能力也不行啊,是不是贝雕师啊,不会真是个披虎皮的猫吧。”
“影响不小啊,本来以为他只是利用那女的,看来魂都被勾进去了。”
“只会围着女人转,真可怜。”
字眼浮沉着从贺新衡的眼底溜走,那三个大字再一次清晰地刻进了他的脑海中。
“真可怜。”
一瞬间,铺天盖地的恶意朝他袭来,他看懂了那些疯狂耻笑他的弹幕。
网友说他画得像狗屎,说他手动能力不行,说他被江树燝勾走了魂。
“只会围着他转……”
贺新衡无意识地低声重复,却被一旁的江树燝听了进去,明显地怔了一下。
江树燝:「这下连弹幕都看懂了?我还以为他只能听懂我说的话。」
心声:「好机会树燝,开口。」
江树燝无言:「……」
“嘭”的一声,江树燝猛地拍了一把拍桌子,站了起来,眼神狠戾地看着主持人,“这么吵闹的环境,怎么可能静下心来作画。”
心声无语:「江树燝,不是让你做这个。」
江树燝:「火上浇油我做不到,私底下再说吧,这口气我忍不了。」
贺新衡看着江树燝做着和心声相悖的行为,微微睁大了眼睛。
江树燝为了他反驳了另一个人!
贺新衡眼底的阴霾瞬间就被清扫而空,什么出轨什么心声,他只知道老婆为我发声。
心声:「好感度上涨了江树燝,你干的好事。」
江树燝慌张:「什……什么?他怎么心理防线那么低的啊?」
江树燝在原地胡乱挠了挠头发,矛头一转指向了贺新衡,开起了地图炮:“你,画你的……作为一个贝雕师这么容易受干扰,能不能行啊?”
噢!老婆说他容易受干扰,老婆夸他听得进话!老婆关心他!
贺新衡笑眯眯地朝江树燝点了点头,灵感上涌,拿起张空白纸,大手一挥,三两下就画完了一份新的草稿。
给一旁的江树燝看得目瞪口呆。
心声讽刺:「干得好事啊江树燝。」
江树燝:「算……算了,反正画得出来是好事,也不急着现在打压他吧。」
贺新衡正高兴着,刚刚还占满整个大脑的事情,突然得到了解决,他不用再纠结了。
贺新衡一边在草稿上补充起了细节,一边终于想起要聊聊贝雕,开始讲起了贝雕的制作步骤。
“贝雕的设计其实只占了一小部分,完成一个精细的贝雕,往往需要好几个月的精雕细凿才能完成。”
“贝壳的选取也很有讲究,不同的贝壳能刻出来的东西大相径庭,单个能刻出新意,堆叠也能成画。”
讲到熟悉的领域,贺新衡整个人都变得闪闪发光起来,垂眸作画也掩盖不住的神采飞扬。
可好不容易沸腾起来的弹幕,突然变得死一般沉寂,偶尔刷过几句“好无聊啊”,就再也激不起什么水花。
贺新衡还在自顾自地讲解,一边拿过锤子和锯子,准备将贝壳敲打成薄片。
主持人欲哭无泪,原先定好的剧本全部作废,直播综艺剧本根本定不了,更别说他们拍的是个慢综了。
也不知道制片人是怎么想的,就为了蹭流量,硬将第一期改成线上直播,还叮嘱他多找找热点。
他拿头找。
“对不住了,贺新衡。”
主持人在心里念叨了几句,犹豫着开口:“还得是贝雕继承人,了解得很多嘛,一说起来便滔滔不绝。”
“但我听说你们家里并不是做贝雕的吧,那你又是怎么踏上雕刻贝壳这一条路的呢?”
“是因为你母亲和师父的关系吗?”
敲打的声音兀自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狂欢的弹幕。
“他母亲和师父也有关系啊?什么关系啊?不是江素景才和他师傅有一腿吗?”
“我靠天大的消息啊,老婆母亲都被师父抢走了,他还在这替他师父卖命打贝雕,也太惨了吧。”
“师父人生赢家啊,这直播果然没让我失望,再来点,我爱看!”
主持人咬咬牙狠下心道:“听说,你不是贺家的小孩?”
一阵轻微的碎裂声响起,贺新衡手里的锤子落下,锤断了薄如蝉翼的贝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