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一深呼一口气,抄起座机往后一砸,想象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还是什么都没有。
座机在空中划出一条抛物线,摔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碰到了画架,连带着颜料都散落一地。
原本扣好的红色颜料桶撒了出来,鲜红刺眼,和他刚才看到的血迹一样,慢慢融进地毯。
予一眼神呆滞,低声喃喃:“糟了…也不知道钱够不够赔…清理费会很贵吧。”
“我太蠢了。”他抱着脑袋,懊丧地揉着头发。
予一沉浸在后悔中,没注意到门口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他的房门还大敞着,所以对方很轻易地就看清房内的一切,他轻笑一声,开口唤了一声抱膝坐在地上的予一。
“小画家。”
轻柔缓慢地宛如优雅的大提琴音色,低醇悦耳,予一愣愣地抬头,眸中的颓丧瞬间转变为惊艳。
无他,男人好看得过分。
深邃的眉眼有一种特别的魔力,无比吸引人,下颌线干净清晰是他见过最完美的线条,噙着淡淡的笑意加上一身贴合的深色西服,优雅的仿佛古堡中走出来的王子。
是之前惊鸿一瞥的背影。
予一有些羞窘地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衣服,磕磕绊绊地问:“先、先生,您好,有事吗?”
男人对颜料桶抬抬下巴,对上予一的眼睛轻笑道:“你可以趁她没发现叫清洁工帮忙。”
予一睁大眼眸:“他不会告诉接待员么?”
“不会。”他饶有兴味地看着予一因为紧张攥紧的双手。
那双手很好看,手指纤细如青葱,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曲起的骨节泛着粉红,仿佛白玉雕刻般的剔透莹白。
是他见过最漂亮的一双手,想到这双手主人是一个画家,能画出美丽的事物,他浑身流动的血液就忍不住加快。
不过沾了一点颜料,有些碍眼。
他平复自己稍微有些急促地呼吸,滚了滚喉结,淡笑道:“我会替你保密的。”
想到不用赔偿巨额的费用,予一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上前两步对男人鞠了一躬:“谢谢您先生!”
男人阖了阖眼,黑眸中藏着予一看不懂的意味,薄唇轻扬,递出手帕:“我过来的时候刚好遇见他了,你在这儿等着,我帮你叫他过来。”
予一这才发现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了颜料,红着脸接过手帕,小心翼翼地问:“先生,会不会很麻烦您?”
男人盯着他看了半晌,莫名地笑了一声:“我刚好准备回房。”
他背过身,优雅地从门口离开,予一攥紧手帕,上前追了两步,看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听脚步声,是往右边去了。
予一鼓了鼓脸腮帮子,表情有点沮丧,“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呢。”
半晌,才想起对方给了他一方手帕,予一又开心起来。
纯白的手帕是上好的丝绸制作而成,他慢慢地展开,还有淡淡的馨香,很冷冽的味道,清凉中又掺杂一丝极淡的甜香,他很喜欢。
可惜予一并不知道它的名字。
右下角绣了一朵很小但特别精致的玫瑰,丝线是暗红色,在灯光下还在闪闪发亮,予一忽然觉得自己心跳漏了半拍。
他有些舍不得弄脏手帕了,恰好清洁工提着桶到了现场,予一立马把手帕揣进兜里,让开位置,“您好,麻烦您了。”
予一觉得自己又感受到了那种毛骨悚然的寒意,他猛地抬头,清洁工正用无机质的眼珠死盯着他,予一心里一个咯噔,忍不住后退两步。
清洁工提着桶一瘸一拐地从他面前路过,蹲在地上开始清理颜料,很快就干净了,他起身离开的时候,予一看着他的脖子,死死捂住想要尖叫的嘴巴。
清洁工的脖子被划开了,有一条长长的疤痕,紫色的血液凝结成血痂,乌七八糟的糊在一团,根据刀口的深度,很难想象他还能活着。
清洁工两个浓黑的眼珠子盯着予一,扯动面皮想笑,但他的肌肉很僵硬,就形成了要笑不笑的模样,像恐怖片里的鬼娃娃,瘆人得起鸡皮疙瘩。
他的门被重重关上,予一靠在门背上,忍不住地大喘气。
太可怕了。
一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仿佛也和清洁工一样,脖子被锋利的水果刀割开,动脉划破后鲜血像喷泉一样涌出来,打湿了房间里的地毯。
予一拍拍胸口,倒了一杯白水喝下,这才觉得心慌的感觉好了许多。
颜料桶边沿的颜料还在往下淌,予一准备拿纸擦干净,一想又觉得太浪费了,一桶颜料可贵了。
于是拿出画笔和颜料盘,把边缘的蘸取干净,拿出手帕,照着那朵玫瑰调好色,准备在纸上落笔时又犹豫了。
他看看手帕又看看画纸,自言自语地嘟囔:“画纸太白了,有点死板,画上去肯定不好看。”
“画哪里好呢…”
他歪着脑袋四处打量,在房间里巡视一圈,最后落到自己的双手上,他眼睛一亮,跟手帕比了比色,同为暖白色调,刚好合适。
“对呀!我可以画在手上呀!而且这桶颜料刚好不会掉色!这样也不怕蹭脏床单了,我可太聪明了!”
予一笑眯眯地夸奖自己,然后盘腿坐在地上,慢慢地在左手腕上画下那朵玫瑰。
予一在颜料里撒了金粉,完全是一比一复刻出来的。
画完已经晚上九点了,他有点困,把地毯上的东西收拾好之后躺在床上,明天还得出门写生找灵感,所以得早点睡觉。
房间的灯被关完了,只留下了一小盏床头灯,深色的窗帘加上整个房间的装潢都是暗色系,显得特别黑,只有床边一盏微弱的灯光照亮。
看起来坚持不了多久,就会被黑夜吞噬。
予一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又听到了玻璃弹珠清脆的滚动声。
奇怪的是接待员尖细的高跟鞋踩在地毯上都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为什么弹珠就会格外的响呢?
不一会儿房间里有两个小孩的嬉笑声,他们不停地拨弄弹珠,予一脑袋嗡嗡地响,一瞬间从迷糊转为清醒,从床上半坐起来,四处看了看,什么也没有。
他觉得脑袋有点重,想去卫生间洗把脸,而水龙头似乎坏了,没有锁住的水滴答、滴答地砸在地砖上。
予一拧开水龙头,一直没有出水,他便抬眸看着镜子,发现自己眼白泛着血丝,正想凑近细看,噗通一声,水来了。
先是一股浓烈的铁锈味,流出来的水很脏,淡黄和铁锈红混合着,在予一的注视下,它慢慢变成了鲜红。
血腥的味道。
予一忍下尖叫果断往外跑,结果房门怎么也拧不开。
两道不同的声音窸窸窣窣地响起。
“他的血一定很美味。”
“可惜他太瘦了!”
予一着闭眼,不敢回头,一双冰冷的手扼住他的脖子,迫使他转过头。
心跳要从胸腔跳出来,借着昏暗的灯光,他看清了玩弹珠的人。
是两个六七岁的男孩,不过他们的头镶嵌在一个成年男人的躯体上。
黑紫的指甲划过他的脖子,其中一个舔舔唇:“好饿啊。”
“我们开动咯。”
童稚的嗓音说出恶魔般的话,予一瞳孔急剧缩小,对方指甲在他动脉往下按,下一秒他的脖子就要被割开。
予一下意识地举起双手抵挡,那朵漂亮的玫瑰在黑夜里闪闪发光,惊恐的声音里含着哭腔:“不要!”
“该死!他什么时候成了那个人的了!”
“他一定是下午来过了!”
“不如我们悄悄……”
“你想死别拉我一块儿!”
两道声音骂骂咧咧地远去,掐着予一脖子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从死亡关头回来的他没有就此放松。
太可怕了,这里真的太可怕了。
予一再次试着拧开房门,这下,很轻松地就拧开了。
他直接跑出门,隔壁的房门没有关好,他看见一只肩上纹着龙的手搭在椅子上,尤科斯半边脸沾满了血液,回头瞧见他,还礼貌地笑了笑。
予一吓得不敢再看,往前跑了两步,查克拉打开门,深情地看着他,仿佛唱诗般的语气让他表情陶醉:“美丽的少年,需要帮忙么。”
予一加快脚步,如果不是他眼底的饥饿暴露了他的话,予一或许就信了。
可是他并没放弃,而是慢悠悠地跟在他的后面,像是等待猎物自己落网一样,胸有成竹。
越靠近走廊尽头,予一身后跟着的人就越多,他不敢回头,他们的眼神让人头皮发麻。
两头走廊的尽头都是墙壁,这一头,有两条分岔走廊,其中一条会让他回到原地。
予一心中一慌,根据自己的习惯选择了右边。
“喔,可怜的小家伙,以为选择右边就能逃走吗?”
“查克拉,见者有份!”
“当然,除非他属于那个人,否则大家都有份儿。”
整栋酒店像是迷宫一样,许多房间,许多岔路。
予一朝右跑了一百三十二步之后,体力被消耗得一干二净。
他看了眼这间套房的门牌号,13,咬咬牙,直接推门进去。
他紧紧抵住门板,生怕他们踹门。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所有人的脚步在他关上这扇门之后停下,最后稀稀拉拉地散开了。
予一这才发觉自己腿软得不像话,他靠着门板慢慢滑下来,胸腔还在砰砰地激烈跳动,予一眼圈慢慢红了。
最后没忍住,抱着膝盖抽噎起来。
委屈的哭声在静谧的房间回响,有些可怜。
泪眼朦胧间一双纯手工定制的皮鞋出现在他的视线,接着是那道好听又温柔的男声。
“小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