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书!沈砚书!”
血色中,沈砚书已经昏迷,江缙云拍了拍他的脸,试图将人叫醒。
“大哥哥。”小花胆怯上前,一双眼哭成了泪人。
村民为了找人分散到了各处,跟着沈砚书的只有小花和小花父母。
几人跟沈砚书相处最久,眉目中的挂心也是最真切的。
“沈公子这是怎么了?”
“怎么出了这么多血?”
“江公子你快救救他。”
在小花父母说话的空档,江缙云已经将人放平,把工具摆好了。
幸好出门前以防万一将药箱带上了,要不将人送医又要消耗时间。
银针取出,一支一支扎进了沈砚书体内,江缙云屏气凝神,心如擂鼓,从医多年,他头一遭这么紧张。
随着银针扎下,沈砚书的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疼。
很疼。
不止是现在疼,从药喝下去那一刻就开始疼了。
开始是一阵一阵的痛,那是心脏随着机械跳动引起的抽痛。
然后是一片一片的痛,那是药入身体开始反应的阵痛。
最后是大面积密集的痛,那是药性发作,如刀割般的疼痛。
啪的一声,碗摔在地上,破碎迸溅开来。
沈砚书抱紧肚子,慢慢瘫倒在了地上。
冷汗大颗大颗落下,不过片刻已然浸湿额间碎发,又过片刻,整张脸,整个人都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人痛到极致时是不是都会想起一些人,就如同即将溺死之人都喜欢抓住一棵救命稻草?
沈砚书无奈地发现,昏倒前一刻,他想起的居然还是他最不该想起的。
他知道萧越从没爱过他,他知道往日种种不过都是算计,他也知道在这种时候想起对方是很下贱的行为。
可是…好疼。
真的好疼…
绝望与脆弱的双重打击下,沈砚书控制不住想——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该有多好啊。
是假的,是虚妄的,是一场噩梦。
等他醒来,只要等他醒来,他还会躺在萧越温暖怀里,紧实的手臂还会紧紧地搂着他...
沈砚书会踌躇地告诉萧越,他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是个很可怕的噩梦。
萧越会温柔地笑笑,勾勾他的鼻子轻声道:“傻孩子,那只是个梦。”
只是个梦,只是个噩梦。
萧越还会陪在他身边,还会翻墙突然出现,还会酸话连篇。
如果...
如果是这样...
就太好了...
唇边溢出一丝苦笑,沈砚书抑制不住痛苦喊出声,“萧越…救救我…我真的好痛…”
“萧越…不要抛下我…”
“我真的...好喜欢你…”
痛意由重变轻,又由轻变重。
恍惚中有双手抱起了自己,缓而急地往前走着。
就像冰冻成霜的人需求热源,沈砚书伸出手,胡乱地抓着。
抱住自己的胳膊动了动,随后一双手握住了他的手。
沈砚书心安了一瞬,呢喃道:“萧越…殿下…不要…离开我…”
抱住他的身子僵了僵,脚步顿了顿,随后又朝前走去。
沈砚书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中萧越回来了。
他骑着高头大马,在夕阳的映衬下,奔驰而来。
“砚书,将手给我。”高扬的磁性声音伴着烈烈风声响起。
沈砚书情不自禁抬手,伸向萧越方向。
下一秒,一阵天旋地转,沈砚书被一道强劲力道拽上了马,夕阳的背景中,两人交颈相依,亲密无间。
似是互诉衷肠良久,沈砚书很开心,开心得几乎要哭出来了,激动中萧越低沉的声音传来,“砚书,我们的孩子还好吗?”
孩子?
沈砚书愣了一下。
片刻后,某些血腥记忆开始回笼,他惊慌地看向自己肚子,却只看到了一团血迹——孩子没了。
梦境到这里就结束了,心脏一沉,床上的人蓦地睁开了眼。
入目还是那间熟悉屋子。
正值深夜,屋内燃着烛火,满室寂静。
床边有个人,因为疲累,头已经深深垂下,从沈砚书角度望过去只看到一袭乌发。
一双手紧紧攥住他的手,由于力气太大,导致他手心出了不少汗,黏黏腻腻的,如同额头触感一般。
似是没从梦中醒来,沈砚书迷茫看着面前的发丝,心中倏然升起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心脏跳错两拍,控制不住地,他小心抬头,试探看去。
结果身子刚微小地动了一下,床边的人就猛然抬起了头…如水的脸庞,如水的眼睛...不是沈砚书心中的人。
“你醒了,怎么样?好些没?”
江缙云面容颓废。
似是好几天没睡好了,他眼底乌青,眼中布满血丝,下巴长出不少青灰色胡渣,满脸颓败之像。
倒是还能看出之前的俊逸模样,不过那俊逸长了草,有种细中有粗的粗枝大叶之感。
那双眸子灰暗着,只看到沈砚书那一瞬,才焕发出本有的光彩。
沈砚书心沉了沉,有种梦醒的感觉。
同时,胸膛升起一抹愧疚感,是江缙云无微不至照顾,却被他错认的愧疚。
江缙云心如明镜,但宽容如他,也没戳破。
将注意力移到刚才的话题上,他继续道:“感觉怎么样?饿不饿?你昏睡了3天了,要不要吃点东西,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3天?他竟然睡了3天。
梦中血迹重新浮现,沈砚书双手摸向肚子,像是在确定什么。
江缙云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孩子还在。”
莫名,沈砚书悬着的心放了下来,长出了一口气。
“你抓的药有问题,所以孩子保住了,但…”江缙云似乎在找合适措辞,“不管是你的身体,还是孩子都受不了再一次打击了。”
“我知道你不想要这个孩子,但至少为了自己身体,别再这么做,别再伤害自己身体。”
“不会了。”沈砚书躺在床上,露出一丝惨笑,“你放心吧,不会了。”
有些事,做一次就够了。
像是以毒攻毒,沈砚书的失恋伤疤好像在这一刻好了。
夜尽天明,花姨端了一碗鸡汤进来。
催促沈砚书喝了两口,她才止不住劝着,车轱辘话翻来覆去说了一车又一车。
总结起来就三层意思。
第一,身体为重要爱惜,第二,子女是缘分要珍惜,第三,小夫夫闹矛盾是正常的,但既然人家已经追上了,又嘘寒问暖,又日夜守候,也就给个台阶下了吧。
花姨说最后一点时,目光不住在沈砚书和江缙云脸上游弋着。
江缙云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显然是有些尴尬。
话说完,花姨就走了。
江缙云深吸一口气,解释道:“为了你的名声,我说孩子是我的。”
沈砚书看着手中的鸡汤,又看看江缙云。
江缙云脸色涨成了猪肝色,“我没有占你便宜的意思,我只是…只是…”
“没事。”沈砚书对他宽慰一笑,“论吃亏也是你吃亏罢了。”
他释然开着玩笑,“为了你师兄,江公子还真是付出良多。”
江缙云一眨不眨地看着沈砚书,在心里默念着,我不是为了我师兄,我是为了你。
“别想太多了。”江缙云替他掖了掖被角,岔开话题道:“我去熬药,你有事就喊我。”
“好。”
说来也是巧。
院内,江缙云刚将药放进罐里,一只信鸽便飞来,扑棱着翅膀,落到了药罐旁。
江缙云动作一顿,迟疑片刻,才抓住信鸽从信桶里取出信来。
信纸是特制的,需用特殊药水浸湿才能查阅。
江缙云将随身携带药水洒到上面,不一会一行龙飞凤舞的字就浮现在了上面:人找到否?若需帮助尽可提。
江缙云盯着那11个字看了很久,久到宇宙洪荒,久到一个生命从幼年到老年。
如水的目光开始还在犹豫,看到最后,慢慢变得刚毅,坚定。
取出笔墨,他回了两个字——未曾。
两字下笔有力,然微微颤抖的手腕还是暴露了他的心虚。
不多时,信鸽飞走了。
江缙云点燃了火折子,将信纸丢入其中。
火焰骤然升高,信纸被烫得卷起身体,挣扎着慢慢由红变黑,最后化为了灰烬。
看着徐徐升起的青烟,江缙云思绪一瞬飘出去了很远。
不知大家是否相信一见钟情,江缙云以前也不信,直到见到沈砚书。
当时沈砚书是怎么样的?
满身潮湿,半身鲜血,柔顺黑发被雨滴打湿,湿漉漉地贴着头皮,实在是没有半分形象可言。
然而看着他惊慌的表情和盈盈如水的眼睛,江缙云沉寂多年的心脏还是控制不住跳动起来。
大抵是医家心软,看不得众生疾苦,所以当沈砚书满含泪水,求他救救萧越时,他心中一阵心疼,除了救人,更是想安慰面前这个可怜的人儿一番。
沈砚书是师兄带来的,萧越又常年花名在外,他能带来的人,大概率是房内人...
心动之后江缙云又尝到了一阵浓浓的失落。
事实证明,命运想戏耍一个人,大概不会只把他放在池子里涮一回,果然,不久之后他就得知了,两人分房睡和沈砚书官员之子的身份。
当时的感觉怎么说呢?就像熄灭的烛火突然自燃了,心花怒放,可喜可贺。
那时候他不是看不出来沈砚书对师兄有意。
但师兄纵然再爱玩闹,也不可能与官员之子厮混,毕竟同在官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以沈砚书清高性格也定不会为了情字,甘愿做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
纵然是有些情分却也没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他还有机会。
然而,这抹幻想没持续多久便消逝在那个雨夜。
江缙云知道现在的行为很小人。
但如果能有万分之一同沈砚书在一起的可能,江缙云都甘愿做这个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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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鱼凫小可爱的点赞,虽然你的评论让我觉得我写错了(•̅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