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乐熙将筷子拍在桌面上的动静有点儿大。
所以散兵在沉默片刻之后还是解释了。
换在平常他绝对不会开口对自己刚才的行为辩解一个字，哪怕坐在旁边的是八重神子。
但是八重神子和他现在身边的这位……那怎么可能是一个量级的威胁性啊。
散兵倒是对死亡没有半点惧怕，但如果是大庭广众下丢人的话那还是算了。
散兵低声道：“我……不太能吃辣。”
乐熙把筷子重新拿了起来。
嗯，对于不爱吃辣、不能吃辣的人来说，满桌子都是红油确实有点儿过于挑战了。
好吧，大人有大量的她就这么将冒犯了绝云椒椒之神的小小人偶原谅。
然而散兵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她感兴趣起来。
散兵：“……这里空着的锅灶，可以自行使用吗？”
乐熙非常清晰地在这句挺客气的话之前听到了个差点儿就要吐出来的音节。
那个音节的语气绝对算不上好。
收敛了。
她又夹了一筷子的冰川堇瓜，这道新菜的口味非常好，虽然没有和绝云椒椒一起烹调，但是不管是从口感还是口味上来评判都异常美味。
收敛了就好，虽然不吃香菱做的菜而是自己去烹调的行为——没品。
香菱出品美食极致单推人：不爱吃香菱做的菜，那就是没品。
没有第二种可能。
如果是还在愚人众中的时候，那么散兵绝对不会亲自来到灶下。
但是现在时异事殊，哪怕他本身对烹调没什么兴趣，哪怕他其实可以不用吃饭，他也得为自己刚才那没能控制住的反应而亲自下一次厨。
还好，他确实会做饭，而且做饭的手艺还算不赖。
虽然对下厨没兴趣，而且也不常烹饪，但哪怕是刚刚从雷电影将他封印的秘境之中离开的倾奇者都是很手巧的存在。
踏鞴砂上的人只是教了他一遍怎么制作茶泡饭以及种种经典稻妻美食，他就学得很好，并且做出了比教他的那个人所做更美味的一顿餐食。
所以在不长的时间里，他真的可以在一碗已经蒸好的米饭的基础上，将这碗饭改造成一份真味茶泡饭。
顶端放着一小颗微微发苦的鳗鱼肝的那种。
真味茶泡饭的香气挺足，茶水和其中藏着的一点梅子干的味道很好地把鳗鱼肝的肥腻给压了下去，让整碗茶泡饭呈现出一种滋味层次丰富，但却整体保持清淡的优秀模样。
在他将这一碗茶泡饭端上桌来的时候，乐熙好奇地瞅了一眼，然后觉得……
好像也不错。
她在稻妻吃过鳗鱼茶泡饭，记得用茶水来掩盖鳗鱼肉本身肥腻特性，并且用清苦味来掩盖烧鳗鱼肉的时候添加的那些相对过甜的将至的味道的这道颇有巧思的菜肴。
只不过可能是因为鳗鱼给的太过大方，所以就算茶汤的清苦味道沁在了米饭里面也没能很好地将烧鳗鱼的那股甜腻味道给全部压下去。
不过现在换成了鳗鱼肝，而且还是小小一块。
乐熙毫不客气地当了一回伸手党。
“那边有干净的公筷公勺，还有碗，麻烦分我三分之一尝尝，谢谢。”
一句话中出现了“谢谢”，并不会让这句话变得客气多少，顶多就是不至于显得不礼貌而已。
散兵：“……”
有一说一，从他离开借景之馆到现在，不管是在踏鞴砂、在愚人众还是在深渊的前线厮杀，他遭遇了很多命运的苦难，但还没有一次是被这样明目张胆、光明正大地指挥着做事。
散兵：“……”
忍耐、忍耐。
他其实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不擅长忍耐，不管是身体上的疼痛还是一些明显不怀好意顶端对待。
但就是……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从一旁拿了碗、拿了干净的勺子和筷子，将茶泡饭分出三分之一，沉思片刻，将较大的那块鳗鱼肝放在了给乐熙的那小半碗上。
乐熙其实一直都在用余光看他。
也算是一种考察吧。
虽然散兵在刚刚走进万民堂的时候姿态明显有些和周围格格不入，对他不怎么了解的乐熙在看到少年那张美得有些男女莫辨——所以用词是美而不是帅——的脸之后，下意识地就用了比较纵容的态度。
他刚进门那会儿看起来不是什么善茬，应该是因为被油烟里面混杂着的辣味给刺激到了吧？
皱眉皱得比较厉害的时候，没几个人能仍然让自己看起来还是友善的。
看，他现在这态度不是还挺好的嘛。
和由钟离转交的那封八重神子亲笔撰写的属性当中写的也不太一样啊。
乐熙非常愉快地接过了那小半碗的茶泡饭，吃一勺，随后瞬间笑容往上抬起了不止十个像素点。
她像是那种突然在人堆里面发现了个可用的人才似的领导，搓搓手，然后将一只手拍在了散兵的肩膀上：“呀，手艺不错嘛。”
乐熙其实真的没想到一个前愚人众执行官会有那么好的手艺。
尤其是，对方其实还是个人偶。
在普通人的心目当中，人偶是不应该有口腹之欲的。
就算是阮梅，之前在招待螺丝咕姆的时候，也往对方的杯子里面倒了机油而不是茶水或者甜汤这种平常更多被她拿出来招待客人的饮品。
但既然这天赋都已经摆在这里了，那乐熙当然不可能不用不是吗？
“多学几道菜吧。”她相当语重心长地对散兵说道，“之后去往须弥的途中，做菜这方面就得彻底拜托你了。”
散兵看起来有些震惊，仿佛完全没有想到过自己会被委以这般的重任。
他一时间不知道对这样的安排应该予以怎样的回答。
被那双颜色还挺昳丽的眼睛盯着看，乐熙慢慢地皱起眉头来，惊奇道：“不是你来做饭……难道我来吗？”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指望着她能够负担得起一路上的烹饪需求吧？
但乐熙自诩是个在小事上非常民主的人。
就像是在鹤运速递内部开一些小会的时候，她会让所有参会人员都拥有开口发言、自由插嘴提问甚至是驳斥她的权力。
现在她也仍然如此民主。
乐熙于是开始给自己叠甲：“我并不是不想分担掉一部分这方面的责任，但是我不擅长做菜，在这方面我的能力可以约等于零。”
她轻轻将双手合十，然后非常认真地说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看呐，这就是你的能力与责任！”
这话散兵听了也只当做没听见。
什么“并不是不想分担掉一部分这方面的责任”，他完全有理由相信，就算真的还有其他的责任是对方能够分担掉的，对方也未必就真的会认认真真去承担起这个责任。
他现在基本已经确定了自己在去往须弥的途中会担任厨师长这一职责了。
散兵从八重神子那边获得的信息是：他这次去往须弥，如果想要在博士的脸上扇一巴掌，把他自从成为了执行官之后就几乎再也不在人前摘下来的面具给打掉，或者干脆再凶狠一点，直接把博士的脸给打歪的话，那么他至少也得获得一下对方的认可。
八重神子：“你应该知道她的厉害吧？”
彼时的散兵很有所感地点头，在知道对方在进入了一心净土之后全身而退甚至还造成了一心净土中留下刮不掉的文字印记后则更是将这一信息放在了心上。
他现在的实力当然无法与博士相比。
如果没有别人能够帮他，那么他会慢慢积蓄力量；但是现在看来，他或许能够走走捷径。
有捷径能走那么为什么不走呢？
……就当是付费委托了。
于是他安安静静地坐着，然后安安静静地点了头。
乐熙差点儿被他这副好说话的样子给哄过去——若非她的眼角余光瞥到了因为到了吃饭时间而从北国银行暂时下班的、穿着制服的愚人众工作人员，她大概都要忘记对方曾经是一名愚人众执行官了。
但是她双手一合，没有任何把对方当做前愚人众执行官来看的意思：“那关于饮食方面，就拜托你啦！我的话……嗯，我会在出行之前去北国银行再提一笔出行资金。”
熟悉的关键词出现在耳边，散兵隐晦地表达了自己对于北国银行的兴趣。
乐熙很有兴致地为他解释：“哦，就是从博士那边骗钱，钱怎么骗来的你不用关心，只需要知道这钱是天上掉下来的，随便花就行。”
明明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有缺过钱，顶多是在离开踏鞴砂之后遇到的那个小孩因体弱多病去世的那天晚上思考过倘若自己干工赚钱把小孩送去城内医馆或许能够救下对方性命的散兵：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好像是被对方的愉悦感染了一般。
这场须弥之旅好像多了点可期待的地方。
也正是因为乐熙“从博士那边无限度坑钱”的行为，使得散兵在去往须弥途中的第一个露宿野外的夜晚，就没能再忍住。
“我听神子说，你会接一些委托。”
他翻动手中的烤串，装作只是随口提起。
“如果是干掉博士的委托呢？”
“这样啊……其实有点麻烦哦。”
乐熙坐在篝火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
石头原本是不平整的，但她在这块石头上敲了两下，随后就硬生生地敲出了一块比较平整、能够当成椅面的“坐位”。
她坐得相当惬意。
伸伸手就能够从火堆边那个正在处理着晚饭的少年手中接过一串又一串已经经过完美的烹调，这会儿油脂滋滋作响着从烤串上头滴落，搭配的烧烤调料则在热量的激发下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咬一口。
油脂香气炸开。
“他可是付费用户啊……这个要加的钱可能比较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