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两人聊了很久，最后夏橙给周游一转述，从白天耗到晚上。
过了晚饭点，周游一还没出房间，顾杰不放心，时不时到她屋门口溜达。
木门吱呀一声向内打开，周游一抬头看到顾杰，奇怪道：“你在这儿干嘛？”
“还能干嘛，关心你呀！”顾杰气呼呼道。
想起之前自己哭了一场，周游一道声谢谢，抬脚去厨房，今晚要准备三人份的饭菜，得精心搭配。
正乒乒乓乓忙碌着，院长提个塑料袋出现在厨房门口，“小周你别忙了，我刚托人去镇上带了些卤味，今晚别做饭了，我称了很多，你来陪我喝点酒。”
“院长，我……”
“陪我聊聊天。”不容置喙，院长把吃食往桌上一摆，小杯一翻，两杯酒满上，“你坐。”
周游一无法，只能回屋交代一声，柜子里有吃的，让两人先垫垫。
小酒下肚，话匣子打开，院长砸吧着品酒，香辣醇劲，“你最近怎么样？”
“我挺好的。”周游一不明所以。
“我也觉得你挺好的，和你刚来那会儿比，这段时间有生气不少。”
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些变化，原因却是不可说，周游一沉默不语，低头笑笑。
“你一直都挺爱笑的，但现在是真的开心，不像以前那样，只是脸在笑，眼睛没有。”
闻言，周游一脸有些发烫，端起酒喝一口。
“你们都想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我谁都没说过，但今天想告诉你。”院长话锋一转，说到她自己，“我31岁当上主刀，35岁嫁给了爱情，第二年生下了我女儿，我一度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您好像从来没离开过这里，我到这里快半年了，从来没见您回过家。”
“我丈夫和女儿都去世了，父母前些年也走了，现在是一个人。”杯子已经见底了，院长再给自己倒上，“我女儿四岁之前都很健康，很可爱，很聪明，亲戚朋友见了都很喜欢，她如果能按时长大，现在应该27岁了，跟你差不多。后来发生了基因突变，变异性癫痫，再熬一个月就是她的十岁生日，那年的生日……她没过上。”
杯子太浅总要续，院长干脆对着瓶子喝，“女儿走了以后对我们夫妻打击很大，但人总要过日子，我们决定再生一个。我高龄再孕，怀他一场，最后没生下来，折腾不起了，就那样吧。几年后我丈夫查出了癌症，没多久就走了，最后我父母也是在病床上离开的。我一身医术的却救不了他们任何人，为什么会这样？我经常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直到现在我也没想通，为什么会这样？”
按住院长手里的酒瓶，周游一接过杯子倒满，示意她喝杯子里的，“所以您来了这里？”
“我质疑我的毕生所学，没了治病救人的心气，就来了这里，反正都是半截脖子埋土里的人，就等哪天咽气。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熟悉，在你身上，我看到了自己，只有一个壳子。同类相惜吧，我总能敏锐地感知到你的变化，我很担心你，但瞧着你似乎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也就拦着让顾杰别管，我也不敢轻举妄动，怕横插一杠帮了倒忙，因为我经历过，所以明白，治本在于个人。”
看着院长，周游一眼眶微红，“谢谢您。”
“我已经救不了自己了，看你越来越好，我很高兴。”看着她，院长眼里闪着点点泪光，“今天第一次听你哭，还这么狠，我总不放心，想跟你聊聊，就当是冒犯了。”
“您言重了，很感谢您，我今天，我其实，我……”周游一结结巴巴，欲言又止。
“这是你的隐私，不用告诉我。”
“我也和您一样，曾经失去过很重要很重要的人，现在她回来了。”
“恭喜，你很幸运。人死不能复生，我的亲人却是永远不会回来了。”
饭桌上两人酌酒谈心，房间里夏橙跟左阳席地而坐，把酒言欢。
“左叔，你尝尝这个。”夏橙撕开一包麻辣兔递给左阳，又给自己开了包巧克力燕麦球，一人一瓶啤酒，一地零食散乱。
两人分享各自的奇幻流浪记，双方都听得津津有味。
“对了，差点忘了，周游一让我瞒着你。”喝着喝着，左阳想起件事。
“什么？”
“白天不是讲你的事情吗，有个地方是假的。”
“哈？”
“你出事前是……”
左阳竹筒倒豆子，把真相全抖搂出来。
“不伦之恋耶！背德禁忌耶！好磕！”夏橙两眼冒星星，兴奋地就差鼓巴巴掌了。
“你听完就这想法？以前你可是绝对不接受的。”左阳诧异道。
“没办法，我现在只是夏橙，不是她那个伦理意义上的姐姐。”夏橙捏着麻辣兔两手一摊，“不过这都多少年的事了，小孩子的这点喜欢应该早忘了。”
“总之我告诉你这个事，你知道了就自己掂量轻重，你走那些年她很累很苦，你……唉，你自己看着办吧。”左阳想提醒几句却又歇下，算了。
零食都吃饱了，周游一也就不用再做饭了，三人收拾收拾准备休息，左阳去输液室睡，那儿有张床。
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蚊帐，夏橙睡不着，一天之内接收了太多信息，她需要慢慢消化。
“姐姐你睡了吗？”周游一突然出声。
“你说呢？还能跟你说话，当然是睡着了。”夏橙无语，每次这人夜聊都是以这句开头。
“姐姐觉得左叔很帅吗”周游一侧身，转向夏橙。
“帅。”
“姐姐喜欢左叔那种吗？”
想起方才左叔跟自己说过的话，“她对你有恋人的想法”，夏橙突然感知到这话里的醋意，想逗逗人，又一想，左叔才叮嘱过不要欺负这个小可怜，按下坏心思，正经回答，“喜欢，但这是单纯欣赏的喜欢，他身上的气质很出众，有种积淀的厚重感，我一见到他脑海里就自动浮现四个字——叔圈王者。”
“那姐姐有喜欢的人吗？不是欣赏的喜欢，是心里的那种喜欢，姐姐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她对你有恋人的想法”，这话再次回荡在夏橙脑海中。
这是单纯闲扯还是试探？
她不会真喜欢我吧？
还惦记着呢？
这么长情？
“姐姐你想什么呢？回答我嘛～”周游一撒娇道。
姐姐。
她叫我姐姐。
我现在是27岁还是38岁？
38也不像，27又对不上。
我跟她比算姐姐还是妹妹？
要不让她别叫我姐姐了？直接叫名字？
想想还是算了，她肯定要跟我闹，就这样吧，别扭就别扭，习惯就好了。
“你告诉我嘛，说嘛说嘛。”周游一焦急催促。
“不告诉你。”夏橙恶趣味上来了，嘴硬不说，惹得周游一发急，在床上打滚翻腾。
刚开始夏橙还乐呵呵吊着人逗趣，闹着闹着就变味了，两个犟种开始斗牛，一个死活不松口，一个要死要活非要个答案。
半夜三更不好拉持久战，夏橙玩到没耐心了直接开大招，“喜欢你这样的。”
泡泡茶壶噗噗噗，虽然知道她是在逗自己，但周游一还是脸红钻进了被子里，“我要睡觉了。”
胜利！
夏橙开开心心闭上眼睛，睡觉喽。
——
等等！我为什么第一反应是说喜欢她？
我应该说喜欢我自己这样的呀！
左阳在村里待了快一个月，事情三两句就说清楚了，待这么久还是为了夏橙。
俩人每天漫山遍野跑，实地教学，左阳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东西一股脑儿塞给夏橙，保命技能，护她平安。
高强度高效率，夏橙终于勉强及格。
事办完了，左阳也要走了，他很忙，有很多事要处理。
临行前一天，夏橙找到他，拜托他帮个忙，去猛踹村里某个瘸子那条好腿。
计划早妥当了，只剩下执行，奈何左阳多此一举，偏要去知会周游一，给她知道后坚决反对。
“我想帮你出气。”
“他家日子本来就艰难，这次伤了腿更是雪上加霜，我不过是被骂几句而已，你要是真给我出了气，那他家会更难的。”周游一解释道。
“我管他去死，我只管你。”
“我不想当别人痛苦的根源，我妈妈就是因为生下我才在家里受欺负，李瘸子过得不好是他自己的事，但我不想这其中有我的推力，”
冷水浇在热锅上，嗞啦啦冒白汽，夏橙语塞。
左阳此时就在廊下喝茶，也不来掺和掺和，就搁那儿听着，眺望远方，观山赏景。
“好嘛，我知道了，保证什么都不做。”
“这种事情我根本就不放在心上，要是被人咒几句我就惦记上，那太耗费自己的精力，我才不会这么笨。不重要的人和事都没必要，没必要说太多，没必要做太多，没必要放在眼里。”
“如果他家敢对你做任何出格的事，我一定会动手的。”
“好，到时候我给姐姐递刀。”
“这还差不多，还有，你妈妈被欺负和你没关系，别老给自己背包袱，不嫌沉？”
“也有我的原因。”
捏捏周游一的脸，夏橙恨铁不成钢，“你真是让我又爱又恨，能不能坏一点？”
悠悠然，廊下的品茗大师转回屋续茶，闻着茶香幽幽，哼唱小曲儿，“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左叔你快别古色古香了，来帮我说说游一，她思想有问题。”夏橙不爱听曲，也听不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