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娃
盛夏毕业季，华灯高挂，白日的热气渐渐退居地下，气温回归到适宜出门的程度。
毕业前的散伙饭攒起来了，火热的烧烤摊前，围坐着一群年轻的女孩子，最大马力的风扇也吹不干她们鼻尖的汗，大学四年、八卦购物、未来畅想、往后相聚……都是聊不完的话题。
夏橙，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大学生，围坐在折叠桌前，屐着泡泡拖鞋撸着串，果汁兑白酒，三杯下肚，走路打晃。
寝室六人，一个烂醉如泥已经喝翻了，一个大着舌头阿巴阿巴，逮着谁都有说不完的话。
夏橙作为一只优秀的独立猿，自认不会被一点酒精打倒，那路走的，咔咔的。就是吧，这人老瞄她脚下那条笔直的路缝，感觉……怎么就对不齐呢？
剩下三个还好，只浅酌了几口，头脑清醒，基本能手忙脚乱地搞定那仨货。
结账走人。
烂醉的收拾起来费劲，得俩人扛，人力资源有限，夏橙和话唠被郑重托付给清醒三号。
“靠你了宝，我们先行一步，校门口等你们。”
“包我身上，妥妥的！”
责任本就重大，条件还略艰苦，任务难以保证。
打的包票要飞喽！
夏橙不肯坐车，跟路缝较上劲儿了，这位小姑奶奶今天定是要征服这条路。
朋友没办法，只能依着她，还好这儿离学校不远，多走两步也能到。
鸡妈妈手里牵一个，听着碎碎念的穿脑膜音，“我没喝醉！我很清醒！不信？你是不是不信？！那我给你来段顺口溜……”眼睛还要顾着旁边歪七扭八的夏橙，时不时还要提溜一把，左支右绌，苦不堪言，这辈子的好脾气算是都奉献出来了。
眼看胜利近在咫尺，走猫步那位沿着路缝九十度折弯，一路向北，偏离了航线，鸡妈妈喊破了嗓子，才堪堪止住她前进的步伐。
此时不妨，话唠一梭子跪了，在路边哇哇吐，鸡妈妈又赶紧照顾这个。
一抬头，好家伙，刚刚还杵那儿的电线杆子不见了，人呢？连影儿都没有。
夏橙不见了……
马路牙子背后是条大河，源于千里之外的雪山，流淌着来自上天的净水。
可怜这纯净之地，被夏橙这背时鬼污了。
眼前的直线一折再折，仿佛有巨大的魔力，诱惑着夏橙跟上去，也不看路，就瞅着那根线，一脚踏空。
咕——噜——噜——
滚皮球，俯冲到底，顺着河堤扑进水里。
……
头好痛，磕流血了吗？
肺要炸了，我要氧气！
救命！救命！救命！
“救命!救……命……救……救我……”
我要死了吗……
我还这么年轻……
我不想死……
爸…妈……
晚灯发出淡淡光亮，照亮人们的归家路，街头的昏黄慢慢拉长步履匆匆的人影。
灯光不及的地方，是郊野的荒山、静流的大河，以及一条即将消逝的生命。
无悲无喜的脸上，一双大眼睛木木望着河面。
我为什么这么痛苦？我为什么要遭受不幸？我为什么不能拥有幸福？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要怎么做，才能不痛苦；我要怎么做，才能够快乐……
无路可走。
无处可逃。
我想静一静，请时间为我按下暂停键，我想暂停呼吸，这样就可以暂停思考，我想得到片刻的休息。
水已经漫到了胸口，再不停下就没机会了。
救救她！
——
一股漩涡顺着这人小腿冒上来，拂过大腿、肚子、胸口，最后变成一串泡泡。
“啵！”破掉了。
冷飕飕的河面，阴森森的月光，一张死白脸从水底浮现。
此情此景，不来个尖叫狂奔情节，属实可惜了这氛围。
死白脸浮出水面，杵在这人面前，睫毛轻颤，似要睁眼。
……
……
……
！！！！！！！！！！！
还没来得及嗷一声，这人两眼一翻，身子一软，一脑袋扎进水里。
夏橙人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就抓住这人的衣领，累死累活给拖到了岸边。
一睁眼就在河里，水都没到腰了，再深些就要变成孤寡孤寡，一只悲催的青蛙了，还顺手捡到个不省人事的小孩。
夏橙属实懵，非常懵，相当懵。
“我没死？我还活着！娘啊！我这是被冲到哪儿了？！”后知后觉，夏橙兴奋起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辈子都不喝酒了，立誓明志！”
插好flag，夏橙摇一摇刚捞的小孩，没反应，摸一下鼻息，还好，喘着呢。再看看周围，荒郊野外的，连个鬼影都没有，看来只能去找人帮忙了。
不放心把小孩单独扔这儿，看她小小一个，想来不会太难背，夏橙活动活动自己发虚的四肢，攒上一口气，“嘿呦”喊声口号，给人背起来。
走了一截路，感觉到背上的人突然僵挺起来，随后便筛糠一样直抖搂。
醒了？夏橙想着，赶紧放下人，转身，弯腰，二人视线齐平，“小朋友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哥哥哥哥哥……”小孩牙关疯狂打颤，“哥哥哥”完又“咕咕咕”，愣是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夏橙一看小孩这样，心想完蛋，惊吓过度了，赶紧抬手给她拍背，安抚情绪，“你别怕啊，别——”
话还没说完，被一脚踹翻。
“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小孩尖叫着拔腿狂奔，速度堪比飞人。
好死不死，那一脚正好踹到夏橙脖子，她此时已经一魂升天了。
混乱中听到有鬼，叫声是那么的真情实感，简直太有感染力了！堪比微商老总的鸡血大会，让人不自觉地想要追随。
夏橙魂还没归位，身体已经反射性弹起，追着小孩的方向冲出去，大步狂奔，闷着脑袋一往无前，超线变成第一名。
待看清跑过去的是谁，小孩懵了，这是个傻鬼吗？心里想着事，脚下的螺旋桨也慢慢停下来。
夏橙终于神魂归位，一脚刹住，撑着大腿呼呼喘气，带火气的眼睛一转，盯上了身后的小孩。
“死小孩你脑子有问题啊？！被驴踢了还是挖来扔了？！我救了你，你反给我一脚，有病啊！”夏橙骂骂咧咧朝小孩走过去，“你给我站那儿别动，敢动我收拾你。好生生的叫什么叫，大半夜的不吓人啊！”
待走近，见小孩满脸泪水，生生止住了她未完的责骂和火气。
浅吸一口气，平复住心里奔腾的羊驼。
夏橙跟小孩保持着一米的安全距离，单手叉腰，解释道：“我不是坏人，刚刚你溺水了，是我救的你。我是人，不是鬼，更不是水鬼！懂了吗？”
小孩听完，止住眼泪，试探问道：“你真的是人吗？”
“你耳朵不好？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我喝醉后不小心掉河里了，应该是从上游冲下来的，冲到你们这儿，醒来的时候刚好碰到你，你掉水里了还记得不，我捞的你。”夏橙耐着心又解释一遍。“而且，人是碰不到鬼的，我刚刚还给你拍背，你还一脚踹我身上，我！是！人！OK？！”
“对不起。”小孩立刻道歉。
“对不起什么？”夏橙咄咄逼人，继续追问。
“你救了我，我却踢你，还把你当成鬼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小孩局促着鞠躬致歉。
“我哪儿像鬼了，你脑子里都装了什么？”夏橙心里忿忿，还不肯罢休，但一思忖，这荒郊野外的，水里漂个人，真挺恐怖的，确实把人小孩吓得不轻，突然就气短了。
再一看，小孩一身狼狈，脸上还挂着被自己吓出来的眼泪，心里噌就冒出几分愧疚。
“算了算了，不说了。”夏橙摆摆手，自作主张揭过这一页。“你快回家吧，家里人肯定担心坏了。有儿童手表吗？能打电话吗？我手机掉了。”
小孩摇摇头。
“那你记得回家的路吗？”
小孩把头低下去，轻轻点了点。
“记得路就行，快回家吧，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完了我还要去公安局。”
“你去公安局干嘛？”
“小朋友，我也要回家的啊。我都不知道这是哪儿，不找警察怎么回家。”夏橙双手一摊头一歪，无奈回道。“对了，你们这是哪儿啊？”
“B市。”
“毕市？没听说过。走吧，送你回家。我们要快一点，晚上风凉，当心感冒。”
小孩本来怀着决绝的心，被打断后又是一通折腾，倒是暂歇了心思，只默默在前面带路。
夏橙一脑门官司，身上湿漉漉的，难受极了，不想说话，沉默跟着。
无人的大街上，昏黄的灯光下，一个影子在慢慢移动，两个人的故事却只有一个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