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奚跑得很快,裴宴卿追到走廊不见她的踪影。
“刚刚出来的人去哪里了?”她回来问病房门口的保镖。
保镖指了指右手边的安全出口。
“往那个方向去了。”
“谢谢。”
裴宴卿拉开了楼梯间的门,四目望去,空无一人。
裴宴卿沿扶手下楼,一直下了六层楼,才看见坐在楼梯上的孤独身影。
她从来没有见过柏奚哭,刚刚在病房里柏奚扭头离开的匆匆一眼,她似乎看到了对方眼底闪烁的泪光。
然而孤身一人待在楼梯间的柏奚,也没有再表露刚才的情绪,而是抬起头目视前方,漫无目的地放空。
裴宴卿在她身旁坐下来,一只手绕过去托住她的脸,把她的脑袋枕在自己肩膀上。
柏奚拒绝了。
“对不起。”她说。
“为什么说对不起?”
“我推了你的……”柏奚轻轻地呼吸了两下,才说出来,“你的妹妹。”
“同父异母。”
“嗯?”
“我说,她是我爸爸和阿姨的女儿。”
“所以呢?”
“没所以啊,我只是给你介绍一下我这边的家庭状况。”裴宴卿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温柔道,“你不用道歉,我已经代你向她道过歉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柏奚却有几分钻牛角尖地道:“如果我就是故意的呢?”
裴宴卿笑了一声。
柏奚心想:你笑什么?
女人故作认真地思考一番,嗯声道:“那我只有护着你了。”
柏奚控制住突然眼眶上涌的热气,克制平静地问:“为什么?”
裴宴卿搂过她的肩膀,这次没有受到任何阻碍,柏奚的脸靠在她颈窝里。
“因为你是我老婆。”
“可她是你妹妹。”
“我重色轻妹怎么了?”裴宴卿理所应当,说,“再说她有爸爸妈妈疼她还不够,还要我把她放在第一位吗?我当然要疼我喜欢的人。”
这大概是裴宴卿第一次直接说出喜欢两个字。
柏奚眼底的热气无从抵抗,她仰起脸深呼吸,擦去面颊的泪水。
“裴宴卿,你不该对我太好。”
“这句话你很久以前就说过,我现在再回答你一遍,我从不后悔。”
“可是……”年轻女人声音哽咽,“我怕我将来离不开你。”
更怕有一天她的爱会消失。
裴宴卿一把将她拥进怀里,紧紧地抱住她,唇瓣抵着她的耳朵。
“那你就永远不要离开我。”
柏奚在她肩膀一直摇头。
不可能的,她迟早要走。
但在梦醒以前,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在这场梦境里越陷越深。
梦的潮水淹没过来。
她甘愿沉进海底。
……
柏奚保持着窝在女人怀中的姿势,一只手也被她牵着。
“我不喜欢妹妹。”她低低的声音说。
裴宴卿不确定她说的是白玉京,还是另一个人。但她回答道:“那你就不要和她接触了,我会嘱咐她不要接近你。”
“我是不是太任性了?”
“你不对我任性还想对谁任性?”
裴宴卿总是能用出乎意料的回答安抚她,世上怎么会有她这样的人。
她这样的人怎么会属于自己呢?
可至少当下,此时此刻,她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柏奚抬起头,两手环住裴宴卿的脖子,目光微垂,视线落在女人的唇上。
裴宴卿闭上了眼睛。
柏奚仰起脸,轻轻地吻住了她。
……
裴宴卿替她挽好耳发,柔声道:“我得回去了,你陪我一起还是先送你回酒店?”
“你爷爷不需要见我吗?而且他都快……会不会失礼?”
“他现在人都记不清了,见不见你区别不大。礼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我不在乎这些。”
柏奚不再逞强,道:“好,我先去酒店。你有事给我发消息。”
裴宴卿拉起她的手,两人一起站起来。
“我派人送你过去。”
柏奚没再回病房,直接从电梯下去离开了。
白老爷子于上午十点离世,病房里除了他的续弦哭得真情实感——老头子给她留的东西太少了,现在他走了她在白家更没有靠山了,其他孝子贤孙个个演技出众,哭哭啼啼地把老爷子送走。
裴宴卿冷眼旁观这出大戏。
只有继承了公司的白大小姐单手抱臂站在病房门口,冷静地打电话联系人,处理早就筹备好的后事。
白老爷子换上生前最喜欢的衣服,子孙们围成一圈瞻仰遗容,放进冰棺里。
裴宴卿给柏奚发了条消息,晚上才到酒店。
她问前台要了房卡,刚刷开门就见到穿着睡袍的柏奚,肌肤白里透粉,长发毛茸茸的,眼神也茸茸的。
“刚睡醒?”裴宴卿带上门,摸了摸她有些发热的脸。
“嗯。”柏奚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等睡着了。”
“吃饭了没有?”裴宴卿坐进落地窗前的沙发里,招手让柏奚过去。
“还没有。”柏奚走到她面前,纠结着补了一句,“你呢?”
裴宴卿忍不住笑了笑。
她把柏奚拉下来,圈坐在自己怀里,撩开她耳旁的发丝,低头亲吻她光滑的皮肤,鼻尖游弋。
“正在吃。”
柏奚听不懂她的荤话,道:“什么?”
裴宴卿把脸埋在她肩窝里笑。
“秀色可餐这个词听过吗?”
“听过。”柏奚懵懂纯情的眼神在问:所以呢?
裴宴卿把她拉开的睡袍领口重新掖好,含笑道:“不解风情啊柏老师。”
“你告诉我。”
“这种事当然要自己慢慢发掘了,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柏奚不满,按住她的肩膀不让起来。
裴宴卿微微诧异。
柏奚注意到她看向自己的手,脑子里嗡的一声,立马松开站起来,“对不起。”
裴宴卿的诧异转瞬演变成了心疼。
“奚奚……”
柏奚下意识往后退,仿佛多年的肢体记忆条件反射,边后退边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裴宴卿的眼里毫不掩饰地有了泪,旋即是愤怒。
是谁?把她靠近一个人的本能压抑成这样,连主动做出的一点亲密行为都要道歉。
是谁?!
柏奚低着头,无意识地呢喃着。
“我错了……”
——对不起爸爸。
——对不起妈妈。
——我不该缠着你们的,是我不懂事。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我错了。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那年不断后退的小女孩踩在最后一道光影交界的地方,后背撞上了一道人墙。
一个女人站在她面前,挡住了所有涌过来的黑暗。
久违的阳光照在她身上,柏奚感觉自己的脸被慢慢抬起来,裴宴卿双手捧着她,目光里的珍重和怜惜满得要溢出来。
“不用道歉,我不是他们。”
柏奚的眼神慢慢聚焦到裴宴卿的脸上,只是仍有余悸。
“你想对我做什么就做什么。”裴宴卿抱着她倒向旁边的大床,让柏奚伏在她身上,和在沙发上一样,将她两只手按在自己肩膀上,温柔道,“看到了吗?你想怎么压着我就怎么压着我,一辈子不让我起来也可以。”
“奚奚,你永远可以靠近我,而我永远不会拒绝你。”
柏奚感受着她的体温,叠在一起的触感,渐渐放松下来。
裴宴卿仗着她听不懂,故意在她耳边补了句荤话逗她:“无论是正距离还是负距离,我都乐意之至。”
柏奚果然看着她露出迷茫的神情。
但不妨碍她枕在裴宴卿心口,听见她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就是承诺最大的证明。
这一刻,她相信裴宴卿是真心的。
这世上会有人真心喜欢她,哪怕她的保质期只有一年,一个月,一天。
柏奚一动不动地趴在裴宴卿身前许久,垂眼看她指尖绕起的发丝,道:“我想吃晚饭。”
“那你先让我起来。”
柏奚目光移过来,试探地看了她一眼,说:“不。”
裴宴卿双手做投降状,举过头顶,道:“不就不吧,正好我也累了,躺会儿。”
说着她闭上眼睛,响起均匀的呼吸声。
柏奚自上而下看着她,女人漂亮的眼睛被长睫毛覆盖,她伸出手碰了碰,睫毛在她指尖颤抖,痒痒的感觉。
她像是得到了一个只属于她的大型人形玩偶,露出恬淡安静的笑容。
柏奚抱住她的玩偶,脸在女人颈间亲昵地蹭了蹭,合上了眼帘。
裴宴卿悄悄睁开一线眼睫,柏奚就着这样的姿势睡着了,相抵的心口轻轻起伏。她抬起手,轻轻搭在年轻女人的后腰。
……
柏奚在她来之前睡过一觉,没多久便醒过来。
她赶紧从裴宴卿身上下来,站在床边,两只手垂在身侧,不知所措地问道:“你胸口压得疼不疼?”
裴宴卿神情自若道:“还好,我先去个洗手间,你叫酒店送晚餐上来。”
柏奚说好。
裴宴卿进了卫生间,反锁上门,对着镜子拉开领口,被枕出了一片淡淡红痕,和白皙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按住心口,背抵着洗手台,轻轻地嘶了一声。
又怕被外面听到,只好边揉边克制地喘气。
虽然柏奚很轻,但也是个成年女人,压在她身上差不多半小时,可想而知。
几分钟后,裴宴卿面色如常,从卫生间出来。
柏奚正给酒店管家发微信:“我现在叫餐,你有忌口吗?”
“没有。”
“西餐?”
“可以。”
裴宴卿从衣柜里取出另一件睡袍,道:“我去洗澡,待会记得开门。”
“好。”
浴室的方向传来淋浴声。
柏奚心无旁骛地听了一会儿,反应过来才揉了揉自己的脸,暗道:我这是在干什么?
她看了几页书,门铃响了。
送餐员推着餐车进来,一样样摆在桌布上,微微躬身,道:“你嘅餐到左啦,请慢用。”
柏奚同样用粤语回她:“唔该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