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黎,你还记得我们之前的约定么?”
姚月没有回她的话,反而抚摸着衣上精致的纹绣,眼底微亮。
宁安抿唇,头偏了偏,眉目掩在姚月肩颈的乌发中。
女人气息一顿,倏然轻笑,道:“自然记得。”
话落,她的唇轻落一旁的雪白侧颈上,指尖顺着滑下,气定神闲地与姚月十指相扣,继续说道:“你欠我百年,确切一点,是八百多年......而今,神君也才还了一月有余......”
姚月听了,微微侧身躲过宁安的动作。
两人视线相对,她摇头失笑。
“宁尊主这般斤斤计较,可要小心无人敢亲近你了。”
曼陀罗花被四周逸散的灵气托起,飘然落于姚月发丝。
宁安见了,抬手帮她摘下,垂下眼来。她的唇畔噙着一抹笑意,似乎是认真想了会儿,这才淡声说道:“我只亲近师尊,不好么?”
沉稳轻缓的话音如珠落盘,一颗一颗砸进姚月心底。
只亲近她。
当然......
很好。
也许是这样毫不遮掩情意甚至算得上轻挑的情话太过动听,姚月见面前的人缓缓垂首,作势要吻时,她脸颊一热,袖中指尖微蜷,便侧头避过宁安迎面而来的唇。
随之敛袖转身,挽着衣袍走远了。
宁安看着姚月落荒而逃的背影,微微一笑,神色莫名。
半晌,耳边传来的话短促,带着些恼意。
“......还不跟过来?”
心上人回眸望她,下颚微抬,眉目如画。
“来了。”
宁安眸中一怔,回过神后忙跑过去。
她踏过的地方漫天灵气逸散,似一条灵动的白河,直至两人并肩而行,这河才像是改了性子,在一片曼陀罗花群中,缓慢而轻盈地延长......
仿佛没有尽头。
......
冬日未临,中秋佳节却悠然而至。
寒气隐隐露出侵袭的态势,人界祈安城中,家家户户燃灯上供,祭月而拜,饮酒赏花,好不逸乐。
“阿娘,那是什么?”
长街边,脸颊胖乎乎的稚女抬起手指,对身旁的母亲脆声问道。
女人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天边一缕淡淡的光丝盘绕升起,银蛇般稍纵即逝。
“这是什么?”
她喃喃道。
“......是奇门阵。”
皇宫内,纪随安于窗前长身而立。
她抬眼望着远处的天际,眉峰轻蹙,眸中深沉无比:“此等上古凶阵,怎会突然现世......”
低头叹了一口气,纪随安喃喃自语。
“谁?!”
还没等想出个所以然,一道锋锐的剑气不知从何而来,划伤她的面颊。
人皇眸底顿沉,屈指抹了一下脸上的血,转身望去。
“宁道友?”
她凝声启唇,语气显然有些疑惑。
宁安走入殿内,平静地瞧着她指上的血迹。
“你究竟是何人?”
她说。
纪随安淡淡一笑,抬眸间状似不解。
“宁道友,我是子七啊......”
“不。”
宁安轻声启唇,话里笃定:“你不是。”
身形留下残影,她瞬息来到纪随安面前,手掌压向那张熟悉的脸。
后者眸底晦暗,直接侧身躲避。
一股强劲的气流落空,骤然散开后掀起殿内纱幔,灯盏落地翻滚,地上,已是狼藉一片。
“宁道友这是何意!”
“无论你是谁,真正的子七,到底去了哪里?”
宁安动作未停,旋身抽出圆柱上悬着的长剑,银芒破空,便携带冷冽威势,再次刺向对面的人皇。
纪随安修为本就不及她,一招堪堪躲过,这次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
见那剑尖凝光向她的面门袭来,她身躯微僵,忍不住闭上眼睛。
谁知意料中的疼痛没有落下。
周围一静。
纪随安睁眼,见长剑乖顺地垂在女人身侧,其上萦绕的道气,还未完全消散干净。
“你不是子七。”
宁安把剑扔到一边。
她退后一步,敛眸道:“如果是她,这样的剑式,不会躲不过去。”
虽然浮泽向来脾气平和,但听了这话,纪随安当真是心中生了几分怒气。
这不就是说她修为不够,反应笨拙么?
可恶的修士。
“不错。”
她挥袖幻回原身,走到一旁的桌前坐下,冷着脸道:“宁尊主好眼力,我的确不是浅洺。”
那张脸上,五官与原先全然不同。
宁安缓缓走到她对面,望着桌上早已倒了的杯盏,眸底,映出潋滟的水光。
“......真正的浅洺,她去哪儿了?”
纪随安久违舒服地揉了揉自己原本的脸。
她抬眸见面前的人毫不好奇的模样,歪头道:“你就不问问我是谁?”
“你身上有一股浮泽的气息,与子七同继一脉,修为不高。”宁安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她捏着杯沿,轻轻转着。
琥珀色的眸底,锋芒如实质。
“你是她手下的人......对么?”
纪随安挑眉。
“是。”
她摇头笑了,须臾,轻声试探道:“你既然猜到了,来皇宫寻我,应该是知晓主上去了哪里才是?”
说完,纪随安看向宁安,见人怔然放下酒杯,五指握拳,忽然不再开口。
“残魄......”
女人低头,掌心幻化出一缕散发着暗光的薄雾,在光线下流彩灿然。
面上露出些许惊诧,纪随安见此惊呼连连:“你......你竟找到了她一缕残魂!”
宁安五指轻轻合拢,在纪随安伸手去夺的一瞬间,将已将快要消散的魄体收好。
她嘴角轻翘,良久,摇头笑道:“是她来寻的我。”
残魄依着生前支离破碎的记忆,下意识去找她最熟悉的,亲近的人。
纪随安强取不成,语气也冷了下来:“宁尊主不将她投入轮回往生,反而恩将仇报困住主上,是何意图?天乾境,施一个探取残魄记忆的术法,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么?”
“她残魄化为人形久了,力量太弱。”
宁安垂眸掩住神色,从袖中拿出一颗圆珠来。
素白洁然,表面泛着淡淡的银光,色泽流转间,气息极为纯净。
“魄元?”
面前的石头是修士半生修为所化,融了一抹神息,不仅能滋养残魄助其往生,还可以使之生来具有仙骨,资质绝俗。
纪随安怔愣,结结巴巴道:“你——”
“你应该知道主上对你的心思,如若她未死,定不愿见你失去半数修为......”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更妄论……欠挚友一条命。”
宁安眼底红丝浮现,她将魄元交给纪随安,心头涩痛,起身就要离开。
身后,一道疑惑的话骤然入耳。
“宁尊主,你这人真是奇怪。”
纪随安身为妖兽,对人类的感情向来漠然无感,此时却不解至极。
她站起身来,歪头问道:“主上对你情深意重,对她,你也能用半生的修为去相救,为何就不肯爱她。”
闻言,宁安顿住脚步。
“心中已有一人。”
纪随安怔怔,眨眼启唇:“不能再换一个?两界凡俗修士,何止千千万,你换一个喜欢又何妨?”
这句话没有阴阳怪气,也不是故意为之,语调是再也正经不过的。
她是真的不能理解。
宁安哑然失笑。
侧过头去,女人眼底的偏执和情意纠缠,似渊海沉沉,密不可分。
“吾妻年长许多,心思虽重,但无双风华。”
宁安缓缓吐出一口气,说完这句话,她唇畔带笑,无奈低叹道:“所以,任剥皮削骨,也难改吾意。”
话落,一股磅礴强势的道气突然从天而降。
殿宇坍塌,几根朱红圆柱被拦腰斩断,发出一道隆鸣巨响。
无边夜色入眼。
宁安被上百气势汹汹的修士围起来。
她们御剑悬在空中,长袖被风吹起,寒意凛然。
看着这些不速之客,宁安垂眼拂去衣袍上的尘土,眸中平淡如水。
这些人身上穿着各色的宗门衣衫。
天机宗......石罗宗......
还有她再为熟悉不过的——天青宗的服饰。
大长老长白冷眼看她,语气凉薄。
“宗门孽障,夺取羽石为何残杀无辜,连同门道友也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