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一柄长剑倏然抵在她的脖颈处,凉意沁骨。
浅洺笑看着姚月,见人定定地望着她,眼底晦暗沉沉,没有丝毫亮色。
她实在不知道这人发的哪门子疯,明明是她杀了宁安......
是她姚月杀了人!
那毫不留情的一剑贯穿丹田时,宁安在想什么呢?
她一定很痛吧。
为什么她一直保护不了她,为什么为什么啊!!!
清冷寂静的大殿内,浅洺笑出泪来,她挥开姚月的长剑,也不顾及是否划伤手背。
“怎么,你后悔了?”
浅洺抬手指着姚月,嘶吼出声道:“后悔杀她了?!”
她的眼角红的吓人,像是落入某种绝境,所有的希望都被湮灭,徒留凭吊又有何用?
“姚神君高高在上久了,是认为所有的人都要为你的道途牺牲吗?”
在那盈满水光满是讽意的眸子里,姚月望向她指间的血,嘴唇动了动,终是哑声道了句。
“没有。”
“没有?”
闻言,浅洺轻笑出声。
她为宁安不值,也感到恨。
她恨面前虚伪至极的人,更恨宁安遇难,自己却再次无能为力。
当初宁安被人逼入冷域海时她错过一次,如今宁安被人杀了,她仍然救不了她。
她真的好恨。
面色苍白,浅洺往后退了半步。
她对扶住她的姜抚书摆了摆手,望着姚月,声声泣血:“你护不了她,又何必招惹她?枉你姚月在世人眼中霁月清风......实则冷心冷情,淡漠凉薄......根本配不上宁安!你踏着她的血元道飞升,如今又和我要她的尸骨,装什么情深意笃,着实恶心......”
她话里话外都是讽刺嘲弄,丝毫不顾及眼前的人神君之尊,位高权重。
姚月听着耳边的控诉,喉头艰涩,手中的剑紧了又紧,骨节泛白。
“将她还我。”她只道。
浅洺闻言,唇角微翘,轻声启唇:“好啊......不过我有条件,不知神君能否答应?”
“什么条件。”姚月面无表情地开口。
“浮泽一脉若想藏住一个人,即使神君本身通天,也寻不到分毫...不是么?”
“什么条件。”
姚月看向她,重复道。
她从未有被人胁迫的时候,但此时此刻,在宣化殿中,她的确听见自己近似哀求的说了句:“无论什么条件,本座都应。”
她都应。
“欸——”
浅洺笑了,“神君别答应的这么快嘛。”
“我让你在天下人面前承认对宁安有情,将宁安一厢情愿觊觎师长的恶名洗净......”说到这里,她歪头顿了顿,继而轻笑开口,是毫不掩饰的恶意:“然后......亲自于游神会上,自——刎——谢——罪。”
“子七!”
一旁,姜抚书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她将浅洺拉到身后,对姚月躬身行礼,气息不稳:“仙君受罪,人皇在宁道友死后受了刺激,神志不清,多有谬言.....还望——”
姚月抬手打断姜抚书的话。
“好。”
什么?
姜抚书愣住。
浅洺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似乎在分辨她话里的真假。
“不过,要在游神会百年之后。”
姚月的眼帘微垂,淡声道。
她的眸底看不出情绪,说完这句话后,目光沉了下去,内里暗色翻腾涌动。
“现在,把她还我。”
......
残阳漫天,逐渐昏暗的殿中,在姚月走前,浅洺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问道:“姚月,你就不后悔吗?”
.
游神会本就万众瞩目,更别说在妖主除尽后,三洲五郡的修士都涌入祈安城,街上人影相触,喧嚷拥挤,灯彩连绵间,说不出的热闹繁华。
如今已是下半夜,冷月高高地悬在天上,清寂不可攀摘。
而人间,正值百年难得一见的盛景。
“啊——是姚仙尊!!!!!”
城中被人皇下了禁制,不能御剑凌空。
人群里,有修士踮起脚来,在拥挤的人潮里,指着缓缓前行,即将映入眼帘的车辇,满脸通红地高呼道:“姚仙尊!!!”
“什么姚仙尊?!”
“那是神君!!”
“哈哈哈哈哈不错不错,修仙界千万年来,诞生的第一位神君!”
“听说神君飞升上界,怎么又回来了?”
“也不知上界是何种模样?当真让人神往——”
人声鼎沸,二十七城在新帝的治理下,逐渐民康物阜,欣欣向荣。
九只上古灵兽拉着的仙辇上,后方银丝彩带铺满玉台。
——都是凡人修士自发扔的。
玉台前方,精致非常的仙辇银白高大,淡蓝薄光如水雾般萦绕在周围,层叠如浪,轻灵华美。
这是由六只车辇组成的队伍。
五宗掌门在前,姚月在后。
街边即使没有修士阻拦,这些人也极为自觉地与最后的仙辇拉开一段距离,以防惊扰到玉座上阖眼不语的神君。
有修士欢欣呼喝:“神君来了!!神君功名千秋,保人界万年清明,盛世承平——”
纱帷低垂,遮掩其内清绝无双的面容。
朦胧,神秘,令人不敢窥探。
冷风吹动纱幔,露出一角红衣和玉容。
在此起彼伏的人声里,有修士倒吸一口冷气,惊艳道:“神君今日竟然穿了红衣——”
“是啊是啊——仙尊平时偏爱素色,怎么……”
......
“主人。”
耳边话音愈加喧嚷,纱幔内,阿兰化作灵鸟站在姚月肩头。
她环视一眼周围的景象,低声道:“主人要带宁安那丫头的尸....肉身去哪儿?”
姚月不说话。
见状,阿兰心中有怨,却也不敢说什么。
她看姚月闭眼凝神的模样,只能老实呆在旁边,沉默不语。
“......后悔。”
阿兰一愣。
冷风让她心中苍凉,羽毛似乎都乌蒙蒙一片,但她依旧听清了身旁人的呢喃。
朦胧的月光中,姚月眼帘低垂,在眸下投落一片沉沉暗影。
她瞳色微亮,发丝在夜色中微微晃动,如水潺潺。
只见神君轻声启唇,语气既轻又薄——
“怀黎......本座悔了。”
.
悬渊海。
海浪以万钧之势拍碎在岸边,溅起雪白银沫。
漆黑的天幕中,一柱光罩在海面上方冲天而起,
化生阵里,最后一滴心头血,终于被用尽。
浅洺趴在交错纵横的符文中央,看着宁安身前徒然出现的,光芒黯淡的乾坤衣,先是愣了愣,继而勉力坐起来,没有迟疑,将取出的血融进她的丹田。
狂风骤起。
“原来,剑还是偏离了神魄半分......”
心头忽而觉得酸涩,又有些释然。
在修为散尽,肉身化作灵气回归天地的前一瞬,浅洺眼底映出宁安那琥珀色的眼,犹如那年梅树下,蓝衣潋滟,语气青稚。
“你把馋嘴放下来!”她问:“你是何人?”
那人怎么回答她的?
嗯......想起来了。
她眉眼微弯,眸底似落入一皎皎清月。
对她说了句——
“我叫宁安。”
......
岸边。
姜抚书抬眼,望着漫天的深蓝光点,她眸色微怔,随之跪在地上,突然像个孩子般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