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落在面容淡淡,丝毫辨不出喜怒的女人身上,黑渊站在殿外,还没等召见,便气定神闲地迈进朝堂。
“留影镜,是你交给姚月的吧?”
煌煌大殿里,文武百官皆大气不敢喘,屏息凝神地听着她的话。
先皇昏庸,致使人界与修仙界的天道誓言被打破,面对拥有术法的修士,凡人之力如蝼蚁,根本没有什么能与之相抗的能力。
起初,众官员只想这出身天青宗的皇帝能够保人界安稳,让她们顺顺利利地挂冠还乡,但这新皇登基后,不仅以雷霆手段整肃朝堂,还将一些势力盘根错节的腐败官员斩首示众,提拔良臣,下令废去许多建造楼阁殿宇,劳民伤财的旨令,恢复科举入仕时,女男平等的旧法......
种种举措,让朝堂上的清流官员看到了希望。
且不说殿内的都是些成精的老狐狸,见那些旧派顽固一个个被砍了头,血溅宫前,不由得心生恐惧,就说皇位换了人坐,还做的更好,为何不去维护新皇?
见风使舵也好,顺势而为也罢,总之,不出两月,浅洺便收服了大半官员,剩下的那些说她告发亲父,立身不正的老顽固,浅洺有时间和他们慢慢磨。
“放肆!”
一个身着天青朝服,看起来十岁左右的孩童乌眸湿润,脆声高呼道:“面见天子,为何不跪?”
黑渊站在阶前,闻言转身,在一片低头默声的脑袋中,她目光深深,似笑非笑地打量着那银冠束发面带稚气的女娃,歪头道:“你是...李阁主的女儿?”
“是又——”
“李阁主。”上首,浅洺理了理膝上的绣纹繁复的衣袍,抬眼慢条斯理道:“退下。”
女孩听到皇帝开口时,眼底一亮,又在听清了她的话后,眸光瞬间黯淡下来。
心中挣扎,李泊守似乎是想到什么,终是咬唇,几步退了回去。
阿母说,自己现在是阁主了,不能事事凭着性子。
半晌,浅洺看着台下那一袭黑袍的女人,附身淡声问:“留影镜的确是朕交由仙尊的,不过…刚刚你说,想要朕退位让贤?”
“不错。”
黑渊下颚微抬,勾唇不紧不慢道:“否则,本座便将祈安城中的百姓,一个一个杀掉,让妖兵咬碎她们的筋骨,吞咽她们的血肉,你的臣子,本座也不会放过一个。”
此话说完,除了七岁的小泊守,大殿中的臣子们个个毛骨悚然,感到背后有一股冷气从脚底直直窜入头顶,身体一僵,便颤巍巍地将头低的更深了。
落针可闻的大殿里,突然想起了手掌拍击的脆响。
浅洺抚掌而笑,眼底幽暗,“杀?”
她嘴角勾起,无端透出些漫不经心地冷意和锐利,像是一柄出鞘银剑,即将瞬间夺取人的性命。
“此时站在大殿里的,是你的分身。黑渊,即使你为天乾境,一个小小分身,朕还未曾放在眼里。”
黑渊闻言冷笑,“你能对付本座的,除了赤鸣阁还有什么?李晏清已死,现在这个没长大的小娃娃,根本不会被阁主令承认,动用不了任何忘魄境修士。”
“本座站在这里,你倒是来杀啊?”
黑渊哈哈大笑,突然转身,将冲上来的李泊守拽至身前,女娃在她的桎梏下挣扎不已,脖颈被人紧紧攥住,嘴里却狠狠重复着说:“我阿母没死,你个坏人!”
小孩子的拳打脚踢,在天乾境修士看来,比一片羽毛拂在手背还要轻的多。
看着面上血色尽褪的女娃,浅洺眉眼一压,就要对黑渊出手,却忽然听到殿外的簌簌风声。
愈加黯淡的天色里,乱叶随风而起,悠悠飘落在朝堂外的青色石阶上。
有人踩叶而过,在暗沉萧索的天幕前,留下一道孤冷的背影。
阵法忽然在黑渊脚下出现,淡蓝光芒转瞬即逝,嘈杂的人声里,众臣子看着一身着斗篷,乌发垂肩的女子步入大殿。
“不需阁主令。”
宁安抬手摘下黑色兜帽,看了一眼上首目染怔色浅洺,缓缓来到大殿中央。
“是你?”
黑渊蹙眉,垂眼瞧了瞧脚下难掩玄妙的阵法,几番尝试,黑气尽散,还是未能突破,不由得心中惊怒。
她的眸底映出面前眉眼冷淡的人。
黑渊目露凶光,一字一顿道:“伏魔阵?”
“是啊。”宁安心念一动,双手合十翻转,道:“伏魔阵。”
周围的景象突然大变,黑渊瞬间来到祈安城上方,高空中寒风肆虐,丝毫没有入夏的热意,反而风如利刃,血腥味沾染鼻端。
不远处,无数的妖兵正被五宗修士剿灭着。
轻英一剑挑出妖兽心脏,紫火乍现,燃尽成灰。
姜抚书身后的巨大佛像神圣而悲悯,睁开眼的同时,周身十几个妖兵痛呼跌滚,很快化作灵气回归天地。
白行烟不服输地看了那佛像一眼,罗盘问天悬至高空放大,将十几个妖兽碾压灭杀,动作间,毫不留情。
“宁安!你困住的只是本座的一个分身而已!”
黑渊站在伏魔阵中,看着周围六处泛着流光的阵中阵,在一片妖兽的怒吼和修士的高呼中,冷冷开口道:“修仙界之人,搞这些暗中阴损,还真是不亚于妖兽!今日,本座就要杀了这女娃,告慰本座丧命于此的士兵!”
大殿外,浅洺举起长袖遮掩眉目,看着高空中无尽的黑气和亮光交错纵横,一片混乱。
城内,许多百姓已然出门,仰头胆怯而望,面露惊惧。
.......
半空中,李泊守狠狠咬了黑渊一口,得到的,是黑渊更深的迫害。
手指几乎嵌进了那脆弱泛青的脖颈里,阵法中,黑袍女人大笑,手中蓄力,高声道:“去死吧!!”
腰间,荡尘剑应声出鞘,银芒破空。
宁安与突然现身的姚月平静对视一眼,后者侧眸,素指轻握间,便将临至眼前的荡尘剑抓住了。
剑柄坚硬冰凉,两人的心,却没有一丝冷意。
姚月垂眼,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
一息后,当她再次出现时,已将咳嗽不止的小娃一手抱在了怀中,另一只手,正抓握着荡尘剑。
——银刃冷光泠泠,剑尖处,正往外滴着血。
黑渊低头,见自己胸口布料湿润。
很快,她的肉身化为残灰,只留下了一团咆哮翻滚的黑雾。
在阵法中挣扎。
“啊——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无法破阵?!
肉身湮灭,她的分身神魄应该能够轻而易举地离开阵法,回到黄沙之境的本体内才对,但此时此刻,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突破阵法桎梏了。
将泊守交到宁安怀中,姚月转身,看着那挣扎咆哮的黑雾,淡声启唇,玉面清冷。
“上古伏魔阵,若成,陷阵者根本无法逃脱。”
哪儿还有放你出去的道理?
“起阵——”她冷声道。
话音刚落,宁安放下女娃,在李泊守睁大的乌黑眼瞳中,身影如幻,率先来到阵法中最为繁杂之处。
——那是六个阵中阵之一。
五宗掌门也须臾出现在四周,将黑渊全然包围起来。
六阵已全。
“残魄在此相候。”姚月敛眸,没有将迈着碎步,来到自己身前抓握袖口的女娃赶走,而是望向黑渊,轻声开口道:“主魄,速至。”
话音靡靡,似万佛呢喃,仙灵低吟。
除了浅洺,下方所有的文武大臣,凡人百姓,在这样的神音下,都被一股玄妙的道法气息定在原地,阖眼昏迷。
伏魔阵中,六人都默念着口诀,将自己的灵力灌注在阵法中。
半晌,一齐睁开眼睛,眼底蓝光泛泛。
“阵起——”
黄沙之境,在洞内调息的黑渊突然起身,她眼底红丝遍布,身上的天乾境气息紊乱不已。
“不好。”女人墨发散乱,她狠狠抹去嘴角的血迹,刚想拿出穿界符,就双眸睁大失去神采,瞬间没了生气。
灵魄离体,转瞬之间来到伏魔阵中,与残魄合二为一。
黑雾大盛。
“怀黎。”
姚月见黑渊已至,凝眸间,指尖微动,对阵中的宁安命道:“黑渊已入阵,你以生死剑意困她一困。”
宁安长袖微晃,眼角眉梢露出些笑意,应道:“是,师尊。”
话落,她接过被扔来的荡尘剑,丹田气息磅礴,很快顺着掌心涌入剑内,阿兰在剑海中端坐阖眼,眉目淡然。
“小娃,吾准备好了!”
宁安闻言,手腕一转。
荡尘剑白光涌现,携着生死剑意,瞬间脱手而去!
一头扎进那团涌动翻滚的黑雾中!
三天后。
妖兵被全部剿灭,宗门修士们进入城中,以姜抚书为首,救治被道气慑去心神,陷入昏迷的百姓。
城外,看着在阵法中垂死挣扎,被灵火焚烧地四处躲避的黑雾,姚月收回道气,捂着腹部站定。
她侧眸轻声道:“…阵法已启,待十月末灵火焚尽,黑渊便会被彻底灭杀。”
“极好极好!”魏秋抚掌点头。
一旁,石袁敏缩地成寸,将伏魔阵收入袖中,笑道:“姚仙尊,我这便将其带入血窟,日夜看守,绝不让黑渊有逃脱之机!”
黑渊死后,灵魄会化作贪恶之气,只有封印在血窟,才会不逸散到天地间,影响修仙界和二十七城的道运。
“嗯。”
姚月微微点头,唇瓣泛白,远黛似的眉须臾蹙起,平静说道:“剩下的,便由石掌门看顾了。”
在五宗掌门大惊失色的面容下,说完这句话后,姚月身体微晃,待看到宁安走近时终于支撑不住,很快倚在宁安怀中,昏迷过去。
魏秋:“这……”
石袁敏:“仙尊!”
陈弃:“嗯?!”
看着轻英复杂的目光,白以月摇了摇头,将手搭在轻英肩头,作安慰状。
然后她看向宁安,好心开口:“时生她丹田内道气耗尽,需要调息修养,皇宫里有一沐灵池,你将你师尊置于其中,可助她更快恢复。”
“沐灵池,在哪儿?”
“在我殿内。”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冷冷清清的女声。
浅洺身着绣凤常服走来,视线几乎黏在了宁安身上。
待看见她怀中虚弱昏迷的人,她忍不住喉头一紧,扯了扯唇,微笑道:“宁安,沐灵池,我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