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云村。
夜色深重,空气里似乎酝酿着雾气,莹润滚圆的露珠凝在微蜷的草叶末端,将落不落。
阿兰化作一只双爪淡红的小鸟,正牢牢地抓在宁安肩头,极为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参差不齐的房屋。
它的瞳孔黝黑发亮,羽翼明净,在月下极为灵秀漂亮,但其眼珠一转,透露出的几分探究神情竟与人类一模一样。
赶夜路的行人若不经意窥见,想必要大惊失色。
“这小胡同真是诡异得很,连一丝灵气波动也没有。”阿兰嘀咕一声,突然传言问道:“宁安,你的伤好些了没?”
“好多了。”女人垂眼将腰间挂着的雪白皮毛紧了紧,忽然抬眸不经意道:“也不知聚才大会何日举办,待你我返回天门,那雪狐恐怕早就饿跑了。”
回想起在天山时,她们一人一剑生死奔波浑身狼狈的情形,阿兰忍不住怼了一句:“你还要回去?”
在储灵池吸收了全部灵力,一下子突破到纯元境巅峰还不够?
听了这话,宁安抿唇顿了顿,清俊秀气的脸不见丝毫情绪波动。
半晌,她理清思绪,这才侧眸好心提醒道:“...我们的肉身还在天门境内呢。”
阿兰闻言,身形顿时僵在原地。
小鸟扑棱了一下翅膀,然后沉默不语地啄着羽毛,好像很忙的样子。
宁安见状,根本没有说笑的心思,只是淡淡地收回视线,打算继续往前走。
只是还没迈出几步,识海里就传来了一道含糊不清的声音:“......吾忘了。”
被莫名其妙的道法气息困在这里一个月,即使是上古的剑灵也会晕头转向的好不好?!
思及此,阿兰下意识叫了一声,可惜灵魄附在鸟身上,说不出人语,只能传音:“肯定是那个雪狐搞的鬼,待吾回去,定一剑劈了它才解恨。”
“那雪狐才忘魄境,不见得是它,迫使修士灵魄离体来到天门以外的地界,是天乾境修士都做不到的。”
宁安冷然抚剑,纤长的眼睫微敛,若有所思道:“紫云村在倩云城附近,我记得城内有座庙,其后山就通往此地。”
“你怎么那么熟悉这里?”阿兰疑惑道:“...该不会来过吧?”
闻言,宁安瞥她一眼,手指微动。
琥珀的眸子染上几分暖意,她轻笑摇头,低声道:“没有,只是之前在倩云城时,姜师姐常在后山教导我和子七剑式,一来二去,便摸清了地形。”
阿兰听罢,恍然大悟般点了点脑袋,传音道:“原来是这样。”
宁安望着天上的月亮,暗道不仅如此。
那时姚月闭关,被寺庙主持特意安排在后山庭院。
她身为亲传弟子,本该老老实实跟着前辈练剑,却由于想念师尊,常常在夜里溜出来,偷偷趴在墙头,意图看见房屋中闭关修炼的人。
可惜那茂密竹叶掩盖住窗棂,什么都看不清。
“别想了!”忽然,阿兰的声音在识海炸响,打断了宁安的思绪。
肩膀上的“鸟”狠狠啄了一口她的额角,惊呼道:“宁安!前面有道气波动,快先藏起来!”
话音刚落,寂静的村庄突然刮起一阵不急不躁的风。
望着被扬起的碎叶,宁安面无表情地握紧了手中的剑柄,淡声道:“来不及了。”
耳边的督促声不断,阿兰见这人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心中紧张慌乱的很。
“宁安!走啊!”
“躲一下,万一这天乾境修士没什么兴趣探查呢?”
阿兰连续传音,神识波动扰得宁安有些头疼。
虽然...这话她也不信,但总比坐以待毙强吧?
月色无垠,寒星明灭。
闭塞狭隘的胡同内,红漆脱落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素白的身影迈出,衣角迤地。
看着那略显冷漠的面容,宁安讶然。
“师尊?”她忍不住怔道。
话音落下,远处的人双目无神,竟是丝毫没有反应。
宁安生怕惊扰她一般,语气极轻极缓,又唤了声:“......时生?”
朝思暮想的人就在对面,眉眼如旧,清冷似玉。
却不回应自己分毫。
有些奇怪。
宁安小心翼翼地放出神识去触碰她,感受到姚月身上不寻常的道法气息,她的眸色微变,抬脚就要过去。
“怀黎,你怎么在这儿?”
熟悉的声音响起,宁安身形一顿,霎时睁大了眼睛,“......师祖?”
荡尘从门里走出来,见到她也很是诧异,不禁蹙眉继续道:“你的肉身呢?”
......
肩膀处的阿兰看到自己的前主人,很快化回原型,灵体啪唧一声就掉在了地上。
“......”
凉风骤起,树影婆娑。
月下,屋里灯盏通明。
一柱香时间过去,荡尘先祖终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最后道了句:“……这股道法气息来的蹊跷,将整个村子覆盖其中,入村者如入阵,难以脱离。”
说完,她看着对面下意识坐在宁安身旁的姚月,揉了揉眉心,忍不住笑道:“时生她......竟还记得你的气息,没有伤你。”
宁安闻言垂眸,悄然勾住姚月的手指。
心中灼热,情意满溢,她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真是好久好久不见了。
身旁的人乌发如墨,似水般倾泻在肩头,向来持稳淡然的玉面一派冷肃之容。
只是瞳色没有丝豪神采。
“师尊这样状态要一直持续,直到突破天乾境么?”
“不一定,时生和你同为至灵之体,对归元有宜乎常人的抵御能力,虽在大多数时间还是处于归元状态,不过偶尔清醒。”荡尘抬眼望向宁安,目光深沉,不紧不慢道:“莫要担心,阿月天资禀异,不会有事的。”
“那便好。”宁安听罢,悬着的心终于放松下来。
没事便好。
指尖突然传来一丝暖意,原来是姚月下意识握住了她的手。
宁安一愣,随之不动声色地握了回去。
两人的动作自然逃不过荡尘的眼睛。
她好不易耗费修为,延长了自己一年的存世时间,自然知道有情人相守的可贵。
于是权当不见,随她们去。
但看宁安对自家徒弟愈发过分,甚至十指相扣,荡尘依旧忍不住道:“小怀黎,莫怪本尊提醒你,时生修的是无情道,虽然目前看来,你们的事情并未对她的道途产生影响,但将来......并不好说。”
宁安笑了。她抬眸看着荡尘含锋的目光,勾唇一字一顿道:“师祖,既是将来之事,而今何必言明?”
荡尘摇头:“本尊终会离世,回归天地之前,我不愿见你们任何一方出事,爱意没了,还有师徒情意可存......修士胸怀大道,何必偏执于此呢?”
还有些话荡尘没有说出口。
——天下死局未破,到最后你们真的可以相守一生么?
还有宁安的命格......
“罢了罢了...”
夜色沉沉,荡尘垂眸,缓缓叹出一口气。
透过窗棂,她拢袖望向遥远的深蓝天际,忽而释然般启唇道:“小怀黎,还是和本尊说说你的情况吧。”
......
半夜辗转反侧,宁安躺在床上心绪不宁。
荡尘先祖自从看到她腰间的狐皮,便知道是她杀了血魔。
——“你杀它时,没有察觉到洞内的道法气息么?时生就是被这股气息吸引而来的,洞内存有一处时空裂缝,可以送你回到天门。”
“时空裂缝?”宁安喃喃,冥思苦想也没弄清楚自己为何没发现。
难道至灵之体吸收了过量灵力受损,感知力下降了不成?
这样想着,思绪便如细水般流淌,无边无际。
良久,没想出个所以然,宁安打算先睡一觉。
毕竟这一年多来,她在天门多次陷入生死险境,神识永远处于清醒的状态。如今好不容易放松一回,可以不必紧绷着神经,当然要随遇而安,好好歇息了。
思及此,宁安缓缓闭上眼睛,意图安然入睡。
困意朦胧——
在意识彻底消失前,她的唇竟意外碰触到一片细腻温软。
宁安身形僵住,几乎是瞬间睁开眼。
感受到脖颈后覆盖的手掌,姚月自然知道人醒了。
不是施加了清梦术么?怎不管用?
她纤长浓密的眼睫轻颤,有些无措的意味在,眼底光华流转,如融金墨彩。
“师尊真是没仔细看。”宁安将呼吸不稳的人压向自己,凑近那泛红的耳廓好心解释,哑声温柔道:“我现在是灵体,清梦术对弟子无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