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洺转身就走,没有要解释的样子,姜抚书想要上前继续询问,但不知道踩到了何处,脚底水波荡漾的厉害,竟然慢慢形成一方空洞。
她措不及防掉了下去,周身泛起银光,好像要被完全吞噬一般。
慌乱间,一双手有力地攥住她的手腕,将她从里面提了上来。
姜抚书犹如抓到了救命稻草,借着浅洺的力道,终于从这水洞中脱身,堪堪站稳。
浅洺将她带到湖边的草地上。
直到踩着脚底平稳厚实的土地,姜抚书这才后知后觉。
——刚刚似乎是有一股力量,将自己往下引。
心跳鼓鼓间,姜抚书惊魂未定,只是愣怔地盯着面前担忧望着她的人,说不出话。
衣裳湿哒哒贴在身上,让人难受的很。
“抚书,你没事吧?”
略显焦急的话音传入姜抚书耳中,像是隔着一方空间,空灵朦胧。
她喉头滑动,摇了摇头,哑声道:“无事。”继而看向不远处宁安的肉身,见其依旧安安稳稳坐在那里,毫发无损,这才松了一口气。
待到她收回视线,这才发觉自己的手好像还搭在面前人的肩膀上。
姜抚书感觉脸颊发烫,仿佛是被灼到一般,连忙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
浅洺看着她的动作,手指微动,也往后退了一步。
继而她弯唇无奈道:“抚书,你怎么回事,怎么掉下去了?”
修士可以用灵气幻化出气劲,附在脚底,供自己行走在水火之上,姜抚书也是步入纯元境的修士,怎么会控制不好气劲,让自己掉下去?
姜抚书余光看到她退后一步的动作,手指蜷缩,敛眉静了一会儿,这才侧眸看向湖中央,眸色恢复清明:“刚刚,我的灵魄似乎要离体…”
她纤长的睫羽上下一动,似乎又沉浸在危险的余韵中,声音有些颤:“湖下,湖下肯定有东西。”
姜抚书抬手擦了擦脸颊上的水珠,说话的声音还带着些许低沉。
似乎是惊魂未定。
浅洺听了她的话,眼底一暗,身形瞬间化作寒芒,直直没入湖中央。
姜抚书见她这般莽撞,转头看着平静无波暗含机锋的湖面,高声道:“浅洺道友,千万小心!”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浅洺就从湖里出来了,手中还掂着一颗泛着金色流光的黄色玉石。
原本打坐在地上,意图恢复灵魄安稳的姜抚书见状,连忙起身向前,见她无事,这才放下悬着的心,疑惑道:“这是什么?”
“龙云石,上面还刻着楼氏大名呢…”浅洺把玩着手中的玉石,唇角一勾,笑得讽刺。
“抚书,我有一些事,先走了。你先回宗吧。”她淡声道。
说完这句话,浅洺在她身旁走过,没有回头,而是抬手将一抹荧光掷入湖心,湖上的宁安身影立马消失,似乎从来没有出现一般。
姜抚书见此柳眉微蹙,转身透过那华冠玄服,视线落在浅洺清瘦的背影上,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这三年宁安和浅洺皆不在天青宗,姜抚书在离开倩云城后就继续过上了辰时练剑,酉时读书的寡淡生活。
她性格内敛,在成为亲传弟子后,便搬去了太明仙尊专为亲传弟子布设的青玉殿居住。
那里僻静,加上她也不过六人。因此清冷寂寥,姜抚书只要不出殿宇,白日薄暮也不一定能碰上个人。
她不是爱热闹的性子,只是日子久了,也不由得想起在倩云城时,与宁安浅洺等一众弟子早晚探查,相识相交的过往。
师尊曾说她生来佛性入骨,难以勘破人欲。
她如今却得到几丝了悟。
左不过爱恨嗔痴,心生妄念罢了。
“浅洺,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宁道友的行迹了?”
姜抚书开口问道。
面前的人没有回头,而是垂眼轻轻笑了笑。
“不错。”
浅洺衣袍上的繁复暗绣在阳光下泛着淡淡光晕,姜抚书看着看着,流畅温婉的面容似乎带了一些暖意:“我无意窥探道友的事,只是…莫忘了回宗。”
“知道了。”
.
“阿月,你今日…”
宁安推开房门,发现屋内空无一人,顿时噤声。
自她苏醒后,就被荡尘先祖带到了晏城一家医馆里。
这里的主人是位大夫,名唤白词,她一生无子,想要收养一女童作为传人。
荡尘看她母父亲族已死,就将她送到这里,成为了大夫的养女。
如今她来到这儿,已经一月有余。
“去哪儿了?”
宁安皱眉迈进屋中,见乌木圆桌上摆放着一碗茶。
她伸手碰触,瓷杯圆润清透,杯壁竟然还留有余温。
“阿月?”宁安环顾四周,想起师尊经常活动的地点,垂眸喃喃道:“应该是去后院练剑了吧…”
这样想来,她转身就要去后院找,周围却突然弥漫出肃杀之气。
她霎时顿住步子。
银光乍现,一柄冷然剑刃破空而来,瞬间抵在距离宁安脖颈的方寸处。
随后便是熟悉的青稚话音传入耳中。
“宁安,你怎么不躲?”
女孩抿唇问道,似乎有些不满。
宁安看着面前十岁的师尊,手指小心翼翼拨开一寸剑身,笑道:“知道是你,自然就不会躲。”
姚月觉得没意思,利落收剑入鞘,皱眉道:“那我要是真的伤了你怎么办?”
宁安拉着她围坐在桌边,将茶碗轻放在她面前,为她沏了一碗新茶,语气漫不经心:“你不会的。”
“嗯…我不会。”姚月呐呐道。
她忽而转头望着宁安,声线低沉:“我不想忘了你。”
嗯?
宁安听她冷不丁说了这么一句话,倒茶的手腕一僵,继而敛眸道:“什么意思?”
“明天我就要走了,随师尊游历修仙界三洲五郡。”姚月语气失落,她抬眼望向宁安,蒲扇般的睫羽被光线镀上一抹金辉,整张脸瓷娃娃般无暇。
她低声道:“师尊说,你我之间有因果羁绊…为了让我道心明澈,需要抹去我关于你的记忆。”
“你是修士,寿命长久,以后还会见到许多人,遇到许多事,自然…”宁安背着光,垂眸掩住神色,勾唇道:“自然不应因为我耽误道途。”
“但是你是我的朋友,我唯一的朋友!”姚月突然站了起来,眸光清浅坚定:“凡人又如何,仅仅是一个因果羁绊就能误我道途?那…大道三千,修士都莫要与人相交了?”
前世记忆分明,师尊最后的确被抹了记忆,而她也在这个医馆生存下去,直至老死。
宁安心中失笑,她必须按照这个既定的行迹来。
“可我不想…”女孩的墨瞳如琉璃宝玉,眼角的一抹水光却让宁安的心颤了颤。
这一个月她们朝夕相处,白日练剑,夜里读书写字,宁安对这个小师尊还是很舍不得的。
不过这里终究还是八百年前,她要破阵,要离开。
看着女孩紧皱的眉头,宁安诱哄道:“我不是有你给的纸灵鹤么?等到我老了,再去看你一眼。”
“真的?”
姚月看她,歪头道:“可…可你那时候已经老了,会不会行动不便,来不了?”
“……”
这她还真没想过。
识海中突然爆发出连绵不绝的大笑,蓝衣女孩在地上捧着肚子,笑得开怀:“小娃,吾从来没见过你这么会哄人!姚月这人果然从小不好糊弄哈哈哈哈哈哈…”
宁安扯了扯嘴角,看着姚月真诚的眸色,没理会脑海中笑着打滚的剑灵。
她掂量了一下语气:“嗯…我们,我们肯定还会再见的。”
“真的?”
“真的。”
宁安点头,眼中十分肯定。
我的下一世便是你的徒弟,自然可以再见。
“我相信你。”女孩笑道。
宁安看着她,心中突然涌起一抹极为复杂的感情来。
之前她一直觉得师尊作为修仙界大能,修为如此高深,肯定是天赋异禀之人。
但这一个月,看着这小小的人晚上都会偷溜到后院练剑,有时候弄的自己伤痕累累,宁安才知道,即便是师尊,也是受了很多苦,一路走来的。
“宁安,你一定要来——”
女孩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身体动作也凝滞了。
嗯?
宁安察觉不对,眼底划过一抹暗色,抬眸向四周望去。
时间好像突然静止了。
屋内在阳光下飞舞的灰尘似乎都不在荡漾着微光。
宁安看着静止不动,就连呼吸都停滞的姚月,刚想要抬手去触碰,余光就看到门口走来的荡尘。
“荡尘仙祖——”
宁安从凳子上站起来,抬手恭敬地行了一礼。
“先祖?”
荡尘挑眉重复了一遍她的话。然后撩起袍子,端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上下看了宁安一眼。
她轻笑道:“只有死了的五宗仙尊,才会被唤作‘祖’…你果然是未来之人。”
宁安跪在她身前,闻此默不作声。
果然瞒不过荡尘先祖。
“小娃,竟然被…哎呦!”
蓝衣剑灵突然被一股气从识海拽了出来。
她抬眼看着房间中古朴的摆设,再看看坐在前面神色闲适的人,咽了咽口水,低声道:“…主…主人。”
“阿兰…”
荡尘手指捻着茶杯,声音有些玩味:“竟然都化形了。”
阿兰?原来这个剑灵有名字?
可能是宁安的目光太过不加掩饰,阿兰小脸转向她,瞪了她一眼。又在荡尘先祖的一声轻哼中连忙回过头。
荡尘没有理会她们,而是抬手在姚月额间一点,姚月瞬间身体一软,闭眼倒在她怀中。
抱着沉睡的姚月,荡尘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淡声道:“你是不是闯了慕泠的轮回阵?”
慕泠是灵机先祖的字,一向鲜为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