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看见穆清辞,眼里惊疑不定,嘴唇微微张开,似乎要惊叫出声。
穆清辞后背已是出了一层冷汗,只怕这人叫破自己藏身在江无厌床下,叫她功亏一篑。
好在那人睁着眼睛,紧紧盯了穆清辞,终究没有出声,甚至连乱了一瞬的呼吸,也迅速变得平缓无声。
穆清辞眼看着那个脑袋往上移去,消失在床尾,黑暗中,有两只模糊的脚慢慢从床边走开,接着便是极细微的声音,在房中响起。
穆清辞早就将呼吸屏住了,清晰地听到胸腔里的心跳,一下一下地,越跳越快。接着,一个笃定的念头在脑海里升起来——刚才俯在床尾看她的那人,是江芷姌!
这深更半夜的,江芷姌出现在江无厌房中,决计不可能是江无厌喊她过来的。若真如此,看到她藏在床下,江芷姌早就喊将出来了。
穆清辞凝神思索,难道江芷姌过来这里,也是跟她一样,想要来杀江无厌?可是江芷姌应该不是江无厌的对手,哪怕是趁他沉睡偷袭,也要确保一击得手才行,这实在是过于冒险。
鸳鸯虫已经扣在了穆清辞手心,她本想操控此虫爬到江无厌床上,趁他沉睡之际让虫子从他鼻孔中钻进去,再用阴阳傀儡戏操控他。
可眼下突然冒出个江芷姌,她不清楚这人的打算,只能暂时按耐住看看她究竟要做什么,摸清房中的情况再动手。
她竖起耳朵,正要仔细听房里的动静,忽然听到头顶上响起一道沉沉的声音,“谁在我房里?”
这声音一出来,穆清辞瞬间呆住,心里一颤,江无厌竟然醒过来了!
江芷姌根本没发出什么大的动静,也能将他惊醒,这人未免太过敏锐了一些。
穆清辞在床底下躺了半天,身体早给地上的凉意浸透了,蜷缩的手脚僵硬发麻,只想要动上一动,松泛一下筋骨。
可此时此刻,她恨不得自己是个死人,只盼江无厌不要发现她的存在,一边又替江芷姌担着心,一边又怕她供出来自己,实在是煎熬。
房间里一片死寂,一阵窸窣声响后,穆清辞看到一双脚落在床前,踩上了鞋子。
她这时才听到江芷姌的声音响起来,微微颤抖着,“父亲,是我。我办事不力,不能叫父亲满意,特来向您请罪。”
江无厌坐在床前不动了,一声讥笑,“这几天没见你,我还当你已经死了。半夜三更地来向我请罪,是想我亲自了结你吗?”
穆清辞听得一阵心惊,简直不敢相信这时一个父亲对女儿说出的话,他果真如此憎恨江芷姌,甚至想要她去死!
“父亲……”江芷姌的声音近乎哽咽了,“你当真如此恨我?”
“嗬嗬,”江无厌丝毫不动容,反倒是冷笑了两声,“你来我房里,究竟想做什么?再不说实话,我立时将你当做小偷打死。”
穆清辞听江无厌的口吻,实在是阴森的可怕,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身上血液刹那间冷了下来,手脚一阵发麻,好像扎了无数根密密麻麻的刺,她咬紧了牙,根本不敢动弹。
江芷姌却在这时提高了音量,听不出害怕来,“父亲,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只是我命不该绝,又被人救了回来。你现下若是杀了我,明日,穆清辞并非皇子而是皇女的消息,就会送到李岩将军的手中,只怕你也不想吧!”
死寂……一阵漫长的死寂……
穆清辞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声了,倒是江无厌的喘息越发急促沉重起来,他摁住床沿的那只手青筋暴起,强大的内劲几乎要把床栏掰下来。
“我来,不过是想找逝颜丹的解药。只要父亲肯答允我,我绝计不会坏了父亲你的大事。”
虽然江芷姌的声音是有几分苍老的,但语调却算得上柔和。可穆清辞却听得胆战心惊,这分明是对江无厌的威胁。
一旦给江芷姌解了毒,恢复了她惠妃娘娘的身份,江无厌岂不是要受制于她?江无厌绝不可能允许任何能够威胁到他的人活着。
只是江芷姌还算聪明,来此之前做了安排,叫江无厌一时之间竟不敢动手杀她。
江无厌缓缓开口,“我的好女儿,并非我不想给你解药,只是……我用毒,从不在手里留解药。你就是将我房间翻过来,也找不到。”
“那……那千依百顺甘露,也没有解药?”江芷姌有些急了。
穆清辞听到这话,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感受,紧咬着的牙泛着酸意。她如何能想到,来江芷姌冒险来这里,竟然是来替她找解药。
江无厌却是大怒,“原来你是想帮穆清辞恢复记忆,好和一起她来对付我!”
一道劲风声响起,穆清辞外侧的衣衫都被吹动起来,随着江无厌的起身,沉下来的床板猛地一轻,她衣衫也迅速落了下去。
接着,就是砰地一声巨响,听起来似乎是什么东西撞在了衣柜上。
穆清辞忧惊不已,忙借着这声音掩盖,翻转身,往床外面爬出去,往衣柜的方向一看,只见一道模糊的身影,软绵绵地靠坐在衣柜前,脑袋耷拉了下来。江无厌束手站在那里,身上衣衫鼓动。
穆清辞只觉得心惊,难道江芷姌就这样被江无厌打死了?
好在很快,江芷姌就将脑袋抬了起来,声音更加虚弱了,“你就不怕……不怕李岩将军知道……”
江无厌冷声道,“你在这里,左不过就认识那几个人,我等会就去将她们都杀了。倒时候,还有谁会替你传信?”
江无厌这番话说得轻巧,听在穆清辞耳中,却是残忍得可怕,她几乎想能想见他嘴中弥漫出来的血腥气息。
窗外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屋里的光线不再像之前那般黑暗。
江无厌看着被他一掌打成重伤的江芷姌,并没有再动手,而是扔了把匕首在她脚边,“你毕竟是我女儿,我不杀你,你自我了断吧。”
穆清辞瞧着江芷姌将那把刀捡在手里,慢慢举起来,对准自己的咽喉,下一瞬,她便调转刀柄,再度跃身起来,朝江无厌刺过去。
穆清辞的心猛地提了起来,若是江芷姌偷袭失败,自己必定要暴露行踪,倒不如趁此机会拼上一拼。
想到此处,她立刻从床下面爬出来,伸手拿起供桌上的青玉文王像,看着背对她的江无厌,瞄准他的后脑勺,砸了上去。
江芷姌的拼死一击,在江无厌眼里不过是儿戏,轻飘飘一掌打出去,强劲的内力就把人推开,江芷姌手中的匕首根本没沾上他身,人撞回在衣柜上,滑落在地。她只觉得喉间一甜,吐出一口血来。
江无厌却没防备身后,“砰——”地一声,后脑勺就挨了一下。他回身一看,发现是穆清辞,当即惊怒不已,左掌一伸,就拍在了她心口,登时将她拍飞出去。
江无厌早听见房中还有另外一道呼吸声,只是不清楚这人是谁,武功如何,才假作不知的样子,故意将后背对着这人,想引其出手。
穆清辞没有内力,那一下砸在他脑袋上,只是擦破了点皮,毫无伤害力。倒是穆清辞被他一掌拍飞,整个人摔出去,撞在供桌上,心口一阵剧痛,只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连口气都喘不出来。
房中响声终于惊动了门外的护卫,“教主,你没事吧?”
江无厌冷声道,“无事,你们在外面守着就是!”
穆清辞忍着剧痛,大声喊道,“你们教主有事,快给我进来!”
门外护卫惊疑不定,一人说,“教主不让打扰,我们还是别进去的好。”
转过身,却见旁边的人一脸恍惚,直接推门走进了屋。
江无厌看着进屋的护卫,心中怒火暴涨,“你听不懂我的话是吗?”
穆清辞却知道这人是受了她的控制,她接着吩咐,“快,快给我打死江无厌!”
江无厌本以为穆清辞在胡言乱语,却不想那护卫竟然真的听从她的命令,拔出刀朝他砍来。
他心里大惊,秋青和竹黄一直监视着穆清辞,她怎么可能有机会收买他身边的人?难道说,连秋青二人都被她收买了吗?
这人究竟哪来这么大的本事!
江无厌盛怒,直接伸手掐上护卫的脖子,咔嚓一声拧断了,手指染上黏腻的鲜血,他却毫不在意。
他走到穆清辞面前,一把揪起她的领口,怒道,“你以为一个护卫,就能对付我?我真是没想到,给你灌了那么多千依百顺甘露,你还要想着反抗我,看来我对你还是太仁慈了些。”
穆清辞身心剧痛,方才说那两句话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气力,这时候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只能用眼神望着他,祈求他放过自己。
江无厌可不会被她打动,“呵,皇子左不过是个摆设,能喘气就行了,至于她是不是痴傻,四肢残废……又有什么关系。”
他伸手扣住穆清辞的手腕,正要用内力催断她的经脉。这时,他听到一声细微的轻吟,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戴在穆清辞手上的五指环上。
看着她的手指缓缓屈将起来,形成一个有些奇怪的手势,这一瞬间,江无厌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不妙的念头。
“江无厌,放开我——”穆清辞有气无力地开口,望着他的眼神却不再是哀求,而是换成了赤.裸的憎恨以及……居高临下的俯视?
江无厌心头一跳,不知为何,他竟下意识觉得要听从她的话,将手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