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暗时,船停泊靠岸。
船家说,“前边有个村子,我去替客人买些热菜热饭。”
江芷姌取出碎银给他,叮嘱道,“记得买只鸡,腊肉也可,添点荤腥。”不然,江无厌可不爱吃那些粗茶淡饭。
穆清辞也掀了帘子,瘸着腿走出来,船头挂着灯,将这个不大的水域照亮,沿岸一片茂密的芦苇丛,被霜雪打得枯折。水波轻轻打在船上,竟显得有几分温柔。
夜里风凉,她裹紧身上的衣袍,见江芷姌在船头支起行灶,颤颤巍巍地点不上火,她走过去替她帮手。
“如今天冷,正好今日捞了有鱼,我再煨碗鱼汤。”她说着,把手里的鱼篮子拎起来,将一把刀放在篮中,走下船去。
穆清辞回头看了眼船舱,发现江无厌并没有出来,有些愤恨,这人真是会当大爷!
她跟着走下船,打算去岸上寻一根树枝做拐杖。好在岸边有许多枯木,没一会就叫她找到一根顺手的,她喜滋滋地捡起来,走回船边。
看见江芷姌蹲在江畔,将枯瘦的手泡在冰冷的江水中,刮洗鱼鳞,瞬间感觉到彻骨凉意,疑心自个的手都要冻结了。
穆清辞拄着拐走过去,想要帮点忙,刷刷江芷姌的好感度。无奈小腿腿骨疼得厉害,无法屈膝弯身,只能单腿支在旁边,同她说话。
索性这里风大,江无厌在船上听不见她们说话,穆清辞压低了声音,“母亲太辛劳了,外公为什么还不给你解了逝颜丹的毒?”
江芷姌手上动作顿了顿,夹着着风声的呜咽,声音有些模糊,“还不到时候。”
像是要说服穆清辞,又或者是说服自己,她接着解释,“我的身份诸多不便,你外公这样做……也是为了我好。若非借逝颜丹改容易貌,我哪能活上二十几年,只怕早就没命了。”
穆清辞体会着她说话的声息,似乎并不是那么笃定,见她将鱼鳞都刮干净了,手湿漉漉地从江水里捞出来,走上前,捞起衣角把她手裹住,擦干。
江芷姌吃惊地望着她,“你干什么?哪有这样糟蹋衣服的!”
穆清辞弯了弯嘴角,笑着说,“母亲,衣服是死的,哪有人来得重要。”
她放下衣摆,伸手将江芷姌的手拢住,温热的手心暖上她冰冷枯瘦的手指,她接着说,“我昨晚又想了个方子,可以调养人的精神,补血养气,让母亲身体康健些,也年轻些,这也算不上是违逆外公。况且,他事务繁忙,哪里会注意到母亲的手上有多少斑点呢?母亲你说是不是?”
江芷姌的手被捂得暖暖的,心也是。虽然她总是警告自己对穆清辞很是警惕,但是又总扛不住她的温情言语。
况且两人是母女,再如何生疏冷漠,靠近了总觉得有一种无可抵抗的血脉亲情,叫她不由自主地想对她心软。
江芷姌有些心乱,她甩开穆清辞的手,冷声道,“今日你还未喝药,别在这里站着了,到船上来。”
穆清辞笑眯眯的,“好,那等到了南阳,我再给母亲检查身体,也斟酌下药量。”
江芷姌怒视她,她刚才那句话答应她了?拎上鱼篮,转身噔噔噔地上了船。
穆清辞心里得意,觉得这江芷姌也不是那么难对付。但想起江无厌,又觉得头疼起来。她甩甩脑袋,暂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拄着拐,一步一跳地跟了上去。
江芷姌把鱼肉煨在砂锅里,转身进去船舱,取了千依百顺甘露,倒在茶水里。按江无厌的说法,每日要滴上两滴,可今日她却犹疑了。
“这样吃下去,要是穆清辞将药方忘了怎么办?不如等到了南阳,她拿出方子来,我再加大药量。”
她就只滴了一滴药汁进去,转身见穆清辞进来,慌忙把药收起来,将茶水递过去,“把药喝了吧!”
穆清辞顺从地接过茶水,依旧先是放在鼻尖,细细闻了闻,那药汁的气味太淡了,被浓郁的茶香掩盖,几乎分辨不出来。
一味天仙子,还有……荀草,这两味药的毒性很强,很容易使人神经迷乱。另外还有一味……她忽然觉得有些头疼,分辨不出来。
穆清辞不好拖延太久,在江芷姌的注视下,将茶水喝下,看似顺嘴一问,“也不知道这药是什么良方,我喝了之后,的确静心凝神了不少。”
江芷姌点点头,含糊道,“这药会帮你驱除心中的杂念,叫你能更专心地当好皇子,你外公也是为你好。”
穆清辞才不信什么“为了她好”的鬼话。这江芷姌简直是魔怔了,哪怕江无厌给她下逝颜丹来控制她,她都觉得这是为了她好。
不过,江芷姌这话倒是提醒她了,“去除杂念的话……另外一味只能是有安神嗜睡之效的夜心藤。”
这夜心藤是味毒草,但也可以入药,只是必须斟酌药量,否则很容易一睡不醒,在睡梦中死去。
穆清辞忽然觉得遍体发寒,这千依百顺甘露的配方,里面有三味药竟然全是可以致命的毒药。
只可惜她还未能将配方补全,否则她就能知道这药的功效,从而配出解药来。
这时,船夫回来了,两手空空,脸上神情惊惶不定,嘴里喊着,“死了,那村子里的人几乎是死光了!”
江芷姌掀了帘子出去,疑惑地问,“难道是遭了盗匪了?”
船夫摇头,胸膛上下起伏,看起来很是气愤,“什么盗匪,哪里有什么盗匪?你这婆子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一点也不晓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