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鸟|
林南朝离开庆城的那天下了场暴雨。
网络上铺天盖地的文章,例如傅荣爱徒,例如林南朝复出,例如林南朝即将参加的国际大赛,每一个都和他挂钩,和这雨一样,掀起一阵风潮。
自从和林南朝争吵后,夏遥一直在受伤,水果刀切到手、开水烫到腿、碎了一地的陶瓷片割伤了他的皮肤,闻可觉得在这么下去,夏遥迟早没一块儿地方是好的。
带他去散了两天心,这比他想象的还要棘手——夏遥不经常笑这件事真的很陌生。
“手好点了吗?”水果刀切得很深,闻可那天看到都被吓了一跳,“唉画画的一双手呢,可得小心点。”
夏遥点点头:“没事,反正也没机会画画了。”
当时的闻可还以为他只是说些丧气话,直到不久后接到了夏遥要来面试《候鸟》的通知。
“合同签完了吗?”白卉羽敲了敲夏遥的房门,而后走进来。
暴雨铺在窗帘,形成一串串歪曲扭斜的雨线,像枯枝。
窗面映着的夏遥褪去了注视的目光,他向白卉羽看去:“签好了。”
“嗯,先签五年的,之后看你是想自己单干还是继续待在风菱。”白卉羽给他端来一杯热牛奶,关切地问,“黑眼圈怎么这么重?这两天没睡好吗。”
“睡得挺好的。”夏遥下意识地说出谎话。
“等会去公司,让你姐姐为你配个专用化妆师,”白卉羽开始规划,“车、房、助理我都为你找好了,你是要搬出去住还是就在这里?”
“搬出去。”
“行,随你。”白卉羽看了看他身上单薄的长袖,皱眉,“都降温了还穿这么点,生病耽误了试镜怎么办?”
夏遥低下头,这是他早上随便从衣柜里找的:“太久没回家,找不到厚衣服。”
“我等会让人送几件过来。”
“你关心我都是因为演戏吗?”夏遥忽然这样问,因为心里空空的,他急需一些更重要的情感来填满自己。
白卉羽面色僵了几分,而后继续说:“我不知道你这几天在跟我闹什么脾气,抄袭是你自己的问题,我托人托关系帮你把这件事瞒下来,好让你顺利进入演艺圈,你有什么不满的?”
“为什么要跟妈妈这么讲话?你以为自己还是小时候吗?吵架了不吃饭,幼稚地和我冷战?”
这几天大概是白卉羽和夏遥面对面相处说话说得最少的时候,所以憋了几天,一次性说了很多。
那时候大概也想不到,以后会更少。
心里空落落的那块儿地是被填满了,只不过不是爱。夏遥无声地叹了口气,只说:“我没有在和你冷战。”
是真的觉得说话挺累的。
和认为他抄袭的人说话更累。
他去找傅荣解释,傅荣不信,不愿意为他辩解,夏遥理解,毕竟张浩昊和他待得时间更长,他心自然是要偏向那一边的。
林南朝……他还是不愿意承认林南朝移情别恋,所以一直自欺欺人地把他省略。
可是最不理解的,还是自己的亲人,白卉羽也不相信他。
白卉羽抿着唇,欲言又止。
夏遥在她转身就走的前一刻开了口:“我可以晚点去公司吗?”
“又怎么了?”
“就是想晚点去,”夏遥连编理由都懒得编了,“合同都签了,我也没钱付违约金,只是想去办点自己的事情。”
“随你,别太晚就行,”白卉羽说,“试镜的内容我会让助理给你,今晚在练习室演到老师满意为止。”
“知道了。”
让保姆给他找了把伞,这样的雨势即使撑伞走到地铁站,很大概率也会被淋湿,夏遥犹豫了一会,叫了个滴滴司机。
手机里存着一条陌生短信——[我们今天走,天合机场。]
长按跳出删除的标识,夏遥定住看了几秒,又点击取消。
大概率是张浩昊发的,尽管知道这个号码可能只是随便借了一个人的手机发出来的,夏遥仍然觉得这可能是联系林南朝的一个途径。
至于为什么会记住夏遥的号码,应该是提前写在其他地方。
理智归于脑海后,夏遥意识到一些不对劲——所有人的态度都转变得太快了。
以及那些学生在知道林南朝要出国后脸上的喜悦,傅荣不带他们出国,为什么会那么开心?
为什么不担心担心自己的前途?
于是有了这一趟不知赶不赶得上航班的车途。
天合机场太大,夏遥一楼二楼都跑了个遍,没见着人影,弯下身扶着膝盖喘了口气,又坐电梯去了三楼。
*
“我等会去安检。”林南朝对张浩昊说,“肚子有点饿,我去买点东西吃。”
“安检之后进去买不是一样?”
“不一样。”林南朝丢下这句话,把行李安置在张浩昊旁边。
踏出几步路,张浩昊在他身后说:“别误机,回不了头了。”
没顾得上张浩昊说的话,在看到夏遥一晃而过地身影之后他就没办法思考了。
夏遥跑得气喘吁吁,灰色毛衣上还残留着被雨水飘刮的痕迹,额头前的碎发不知是被汗还是雨水浸湿,几缕粘湿在一块,被跑步带起来的风吹的又糟又乱。
错过了吗?夏遥看向播报屏上的航班班次——运气不会这么差,正好是刚飞走的那一班吧。
当然找不到,因为林南朝一直跟在他后面,看不见却又近在咫尺的距离。
无力地坐到椅子上,手腕垂在腿侧,无尽的迷茫和无措都慢慢涌入心腔,夏遥想,原来缘分这个东西,真的是存在的。
和林南朝没有缘分,光是想想就很难受。明明一起去寺庙许过愿,明明承诺过要一起走,那么多那么多铺垫,都是虚浮的一场梦。
那些他以为的不对劲,或许只是自欺欺人的美梦。
事实上林南朝沉醉其中,摆脱了自己,走了一条更好的路。
不远处的林南朝倚着靠墙,帽檐低下来,遮掩住了眼底的哀愁。
夏遥像是站在镜子面前的那个人,而林南朝在镜子里面,夏遥开心他就开心,夏遥难过他就难过。
几天没见怎么感觉又瘦了。
外面那么冷,连个外套都不穿。
大概也没有好好对自己的胃。
走到店里,点了一份最贵的套餐,服务员帮他打包好。林南朝又单独给他转了五百,问:“能不能请你帮个忙?就耽误你一分钟的时间。”
“行。”
“把这份套餐送给坐在那边第二个男生,”林南朝屈着指尖,“穿着牛仔裤和灰色毛衣的那个。”
服务员伸长脖子望了一眼,点头,确认道:“是你认识的朋友?”
“嗯,家里人闹别扭。不想我走,没吃饭就来了。”
以为是他弟弟,店员顿悟:“好的,还需要说什么吗?”
“不用了。他要是问我是谁……”停了片刻,林南朝说,“就说我是张浩昊,餐是提前点的,飞机已经起飞了。”
店员比了个手势,林南朝去到一个店里躲起来,看到夏遥茫然的表情,有点蒙地接过了那份餐食。
然后打开慢慢吃完。
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夏遥鼓鼓的腮帮子,直到张浩昊打电话来催,林南朝才走。
*
闻可在剧组提心吊胆了一天,在见到夏遥后心才落地。
又欢心又好奇地拉过人:“不是,你怎……”
“怎么突然答应来试镜”这句话还没问出来,就被他冰得骇人地体问惊到了,“你淋雨了吗?”
“去了趟机场,有段路太堵,就淋了一会。”
“头发吹了吗?”
“用毛巾擦过。”
“好吧,你去机场干嘛?”闻可问出口才反应过来,“去找林南朝了?”
“没有。”指的是没有找到。
“不是,他就这么走了?”闻可从他的情绪就能知道,“靠靠靠,他这是耍你是吧,吊着你是吧?”
夏遥自嘲地笑笑:“谁知道呢。”
用尽毕生所学骂了一堆脏话,夏遥都无动于衷,该喝水喝水,该换衣服换衣服,就像个麻木的执行任务的机器人。
“不是,那你就不画画了?”闻可猛地意识到夏遥之前说的都是真的,“你不喜欢演戏就别强求自己,你别为情所伤,想转移注意力你去旅游散心啊,没钱是吧,没钱哥们有啊……”
“不是,”夏遥打断闻可地的话,“我答应我妈了。”
“答应白阿姨了?”闻可更震惊了,夏遥居然会屈服,“为什么啊?”
“因为没钱。”夏遥穿好外套,转身去了后台,没再说任何一句话。
拿到的台本和白卉羽给他的一模一样,夏遥昨晚把台词被盗麻木。
他发现让生活充实一点确实是个好办法,起码昨晚没再想林南朝。
这个时间,应该已经到国外了。
*
“付宣,你不该这么理想主义。”和夏遥一起试镜的男演员对他说。
这个角色需要学会抽烟,夏遥昨晚已经适应了烟草的呛味。
烟雾缭绕至眼前,盯着猩红的烟头开始发呆:“或许是你不了解我。”
或许他和林南朝,也从来都不了解彼此。他们也没有时间去了解,夏遥心想。
短短的半个小时,他出神了想了林南朝不知道多少次,但还是超常发挥了。
——成为一个人尽皆知的明星,也不是不可以。
——人潮里走散,他还是可以在人潮里找回我。
夏遥荒唐地想。
闻可说夏遥表现很好,大家也都看在眼里,男主的选角肯定落到他身上。
“高兴点啊,我们俩一起完成的第一部 剧诶!”
闻可揽过他的肩,夏遥步履不稳地踉跄几步:“好。”
“我有预感,这部电影一定会大爆……啧,你得做好成名的准备,切记不要在网络上暴露一些很有引导向的发言,免得以后被人抓住把柄……”
闻可话痨似的说了很多。
“什么时候开机?”夏遥问。
“等确定了男主人选就开机,因为这个耽误了好久,不能再拖了。”
“有没有具体的时间?”
“保守一点半个月后吧。”
夏遥点头:“那够了。”
“够什么?”
“够我去趟高坪。”夏遥盯着片场外的那辆车,白卉羽安排的司机在里头等着,他看向闻可,“等会能不能帮我打个掩护?”
闻可一股不安涌上心头:“可以啊,你得告诉我目的。”
“我跟我妈要了一笔钱,想把高坪那个房子买下来。”夏遥如实说,“但公司的人看得紧,只能偷偷溜去机场了。”
闻可头上仿佛有个宕机的转圈圈的标识,过了会才消失:“你是因为这个来演戏的吗?”
也不全是。因为夏遥试过继续画画,找其他人拜师学艺,结果就是全部拒收。
“有一点吧,我现在不靠家里就是没钱。等我赚到钱了,再看吧。”夏遥云淡风轻地说。
闻可心情复杂,但心里有个直觉——林南朝和夏遥,是断不了的。
—
|冥冥|
刚到英国,林南朝对着手机发呆,来来回回在对话框里删改好几次,最后还是把平安的那条消息发给了张姨。
“南朝,你睡这个房间,这个房间离我近……”一双手绕过他的背,缠住他的腰腹,伸手一夺,把手机拿走了。
林南朝下意识去扯开傅荣的手,顾及不了那个被拿走的手机,皱眉反抗:“别碰我。”
“行,我不碰你。”傅荣笑笑,而后当着他的面,将手机从二楼摔下去,机身瞬间粉碎成一地。
骂是没有用的,以林南朝的经验来说,他需要平淡扫过一眼,一个字也不问,静静地等着傅荣自己说做出这个举动的原因。
傅荣想让他被动,他就偏不。
“和你联系的亲戚我都记下了号码,以后会由我来转述你的情况。”
“南朝,好好准备比赛,不要想其他事,手机这种东西也不需要。”
林南朝自上而下扫了他两眼,什么也没有说,转身继续整理自己的行李。
傅荣被他的无视伤到了,他以为林南朝妥协和他来到英国是一个开始,以后会有更多妥协,没想到那已经是最后一次。
“南朝,浩昊订了餐厅,晚上一起去吃。”
“不用,”林南朝说,“和你这样的人一起吃饭,我会饿死,看到就恶心。”
傅荣嘴角抽搐两下:“随你。”而后走出房间。
*
“南朝,准备好采访了吗?”傅荣敲了敲他的房门。
林南朝荣获大奖,外媒采访早已准备就绪。
“浩昊呢。”林南朝问。
“在楼下等着,这次他就比你差了一点点,你可得加把劲啊。”傅荣关切地笑笑。
林南朝放下画笔,看了他一会:“出去,我要换衣服。”
林南朝检查过,他的房间没被安监控,傅荣把他带到英国后耐心似乎变得更多了,不管林南朝对他怎么忽视、冷语,他都能乐在其中。
“老师看一会不行吗?”
林南朝沉声说:“我会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可我就是不想出去呢?”今天的傅荣周旋许久,好像料定了林南朝会答应他的请求。
“那我就从这跳下去。”林南朝淡道。
“那多可惜,我听说夏遥第一部 电影就被提名最佳男主角,大屏广告都宣传到我们这了,不出去看看吗。”傅荣说。
林南朝垂在腿侧的手指微微一晃,目光垂下,嘴上说:“你总是拿夏遥来试探我,很没意思。”
“想听实话吗?那我就告诉你。”
“我来到这没和你提过几次夏遥,也没说过自己多想他,一来是因为事情都过去了,我总得向前看。不然我不会选择答应你的要求,做你的学生,虽然那时候我不知道你的为人。”
“二来,”林南朝说的话真假掺半,演得自己都快信了,“不是夏遥,但也轮不着你吧,傅荣。”
“我只是不想你再那么可笑地维护自己自尊心,来我这找答案。实际上,就是夏遥现在捅我一刀再让我做牛做马,我待在他的身边,都比在你这里强。”
“或者说,任何一个人都比你强。就连吴和……都没你那么恶心。”
要说没刺激到是不可能的,因为傅荣生气最明显的一个表现就是甩头就走,这次也一样。
林南朝松了口气,后背靠着墙壁慢慢滑下去,宛如灵魂被抽走的泄气,头埋在胳膊下,腕骨搭在屈着的膝盖上。
片刻,他站起身,拿出柜子里藏好的相机,看了眼他现在到地面的高度——不算很高,还有一簇高高的植株能接着他。
从床上直接把被子扔到那片草坪,而后喘了口气,纵身一跃。胳膊上被细枝划了几道痕,怀里的摄像机完好无损,只是撑到地的时候手腕似乎有点扭伤,林南朝不是很在意。
采访时间快到了,得赶在傅荣再来催他的时候回去,不然之前在他心里营造的“他对夏遥的情感渐渐褪去”这个印象就立不住了。
傅荣在某些事上不会骗林南朝,可能是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更可恨。
宣传确实是铺垫盖地。
林南朝记录着每一处有夏遥的大屏。
最引人注意的还是商场里北森威洱品牌店的宣传。
本来这个时间点,是林南朝算好该回去的时间。但莫名的,又稀里糊涂地往店里走。
柜姐为他介绍,这是为中国男演员夏遥特地定制的代言品,最近很受欢迎。
折合人民币大概三万,林南朝选了一百毫升的款式,想到自己不能经常出门,买了四瓶。
「稍等,刷这个卡吧。」林南朝对柜姐说,他不想用傅荣的钱来买和夏遥有关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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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牌名是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