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化的时候比雪落冷,林南朝从水果店出来,铺面的寒意蹭蹭刮上来,像是硬生生要把露出来的皮肤都刺伤。
林南朝将围巾往上捋了捋,覆盖住下半张脸,不再有吐出的白雾缭绕在眼前。
医院这种地方,无论是不是工作日人都多,永远有苦难发生。都说对人生感到迷茫挫败的时候,去医院看一圈就会释怀了,健康平安是千金难买。
父母刚过世那会,林南朝并不这么想,从他自暴自弃,抽烟喝酒熬坏身体就能看出来,他不在意健康——你看,我都这么折腾自己了,活得还是好好的,全看命。
活着让他痛苦。
张浩昊出事前,也和他讲过这种话。
“林先生又来了啊?已经转到普通病房了。”前台的护士小姐告诉他。
“好的。”林南朝与她一笑,“买了点水果,你们两个姑娘分着吃吧,感谢你们的照顾。”
“哪里,我们应该做的。”
医道走廊人来人往,挂号问诊取单子,一套流程下来又是一大笔支出。林南朝之前特别抗拒来医院,总觉得医院的地板有某种磁力,走起来沉甸甸的,好像有人在拖着裤腿,告诉你这是条难熬的路。
——“他现在的思想、意志、情感,和其他有目的的活动均已丧失,偶尔能回应你,只是反射动作,有可能会清醒,但你们得做好长久等待的准备。”
——“眼睛失明要考虑很多的因素,目前看来是神经压迫造成的,我们得把风险降到最低才能安排手术。”
——“手术很成功。”
这一条路就走了四年,对于张浩昊来说还要更久。
林南朝敲响了门,随后走进病房。张浩昊这几天的心态越来越好,这会正在床上看书。就是太久没走路,每次都得人掺着。
“你来了。”张浩昊没正眼看,从脚步声就能听出来是谁。
“嗯,饭吃了吗?”
“吃过了。”
“好。”一个月了林南朝还是有点不知道怎么和他交流,他一度怀疑墨芳说张浩昊很想见自己这件事是假的,每次的对话都像两个尴尬的社恐。
“你要吃吗。”张浩昊从病床旁边的桌子上取走一个盒子,打开看是一排糯米糖葫芦,个个都有造型,他拿起一串夹了豆沙的递给林南朝。
“你说的吃过饭了不会就吃的这个吧。”林南朝接过,咬了一口,甜味蔓延在舌尖。
“护士说可以偶尔放纵一次,你不喜欢吗?”张浩昊问。
“挺喜欢的,不是很甜。”林南朝觉得甜食让人上瘾,怕张浩昊营养跟不上,开始叮嘱,“护士说是偶尔,不要后面背着护士偷偷吃啊。”
“我喜欢吃辣的,这个是买给你的。”张浩昊很僵硬地一笑,字面意思的僵硬,是太久没有做出这表情的生疏,“沿海长大的南方人,口味应该比较偏甜吧。”
“还好,其实也挺能吃辣的。”林南朝这话没骗人,当初和夏遥来到庆城,下意识迁就他的口味,吃多了就习惯了,一习惯就是好多年。
“但是糖葫芦我也很爱吃。”林南朝又补充。
“你不用和我这么小心翼翼地说话。”张浩昊看着他的眼睛,“我很感谢你救我。”
“墨芳跟我说过了,你不要把那些错都揽到自己身上。现在一切都开始慢慢变好了,希望你也是。”
林南朝搬椅子的手一顿,停在半空中:“我现在也很好。”
“你追到夏遥了吗?”
林南朝被他这直白地一问呛到了。张浩昊醒来之后就像换了个人,从前总与他弯弯绕绕地谈话——又或许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
“从墨芳那听到什么八卦了。”
“她说你追夏遥追到剧组那了,我猜应该追到了吧,不然怎么会一个人来庆城?这样说你好像一个渣男啊,得到人了就跑。”
“……”林南朝削梨的动作一顿,水果刀在果肉上来回切了两刀,然后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没有跑,他过阵子就来,今天他就杀青了。”林南朝突然严肃几分,“到时候你帮我和他说吧,怎么样?”
“自己说。”
“从我嘴里听到太残忍了啊,帮帮我吧。”林南朝又切了几块梨装到塑料盒。
张浩昊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你还记得夏遥借过我一笔钱吗?”
林南朝垂眼,又抬眼:“在高坪的时候?”
“嗯,他特别会安慰人。我几乎觉得他好像天生就会治愈一样。有些人可能会装模作样地安慰你两句,背地里却抱怨你带来了什么负面情绪,夏遥就像是感同身受了你的苦难,他能从你的角度出发理解你。”
张浩昊一口气说了好多,最后把重心绕了回来:“你是怕把自己的不堪全都展现在他面前?根本不用担心这个。”
“我知道……我指的残忍不是于我而言,”林南朝嗓音低哑,“就是因为他能从我的角度出发,我有多痛苦他只会更痛苦。”
因为爱让人脆弱。
“算了。”林南朝不想提这么沉重的话题,又突然想起来这几天的热搜,担心张浩昊看了心郁,“你这两天就不要看手机了。”
—
杀青戏份结束,剧组全体人员一起拍了大合照,夏遥和孙密晓贴得很近,孙老师对他印象特别好,发了一条微博,夏遥的部分是最多的。
营销号迅速做起了文章,有些也是夏遥的粉丝,文案字里行间都是在替他宣传心画。
其中讨论度最高的是夏遥,非非,周奕锦三人的合照。这张合照夏遥根据闻可的想法摆了姿势,周奕锦和非非看镜头,夏遥则是温柔地盯着女主。
人不是非黑即白,世间的爱也并非只有爱情。不少网友开始探讨起李鑫这个角色,类似于他确实该死,但不妨碍我对这角色的期待——比如他对母亲的感情,此刻对女主的温柔是释怀还是其他的什么因素。
“休息室里放了好多粉丝送的花,要不要去看看?”
“不了,赶着回酒店收拾行李,晚上还要聚餐。有小贺卡或者信封的话收起来,我回去看。”
夏遥忙了一天,忙到什么程度,林南朝这会才开始在他的脑子里蹿——今天好像还没给他发消息,也没给他打电话。
林南朝发信息的次数不多,他更喜欢打电话的时候和夏遥慢慢唠。
[恭喜杀青,票房大卖。]
[定了一束花,提前一周和店主说的,希望你开心。]
[知道你今天忙,怕打扰你,你有空了给我随便回个什么就行。]
夏遥:“……”
然后他面无表情地转身,差点撞上了正低头玩手机的凌凡,往反方向走。凌凡愣了一会缓过神,步履繁忙地跟上:“你去哪啊?”
“休息室。”
“有东西落那了?我去拿吧,你先回酒店,不是着急走么。”
“不用,我去看看我的花。”
凌凡:“???”
看也不用看就知道身后那人是什么表情,夏遥边走边问:“我要不要也发条微博?”
凌凡点头:“可以啊,你文案是自己想还是让团队帮你编一个?”
“我就发两张照片。”
“噢,行。”凌凡伸了个懒腰,“终于杀青了,可算是能歇一阵子了。诶,这段时间好多广告我都没接,还有些综艺节目,你到时候看看有没有感兴趣的……”
夏遥走得急,凌凡的声音越传越远,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路上和闻可碰到了,连话都没问出口,一个人影就闪过去了,闻可只得拦下凌凡。
“干嘛呢。”
“他要去休息室收粉丝送的花。”
“哪是收粉丝的啊。”闻可低头抿笑,“得了,你就别跟过去了,正好人手不够,帮我去清扫一遍刚刚飘落的彩带。”
约莫五分钟后,闻可打开微博,果不其然,夏遥更新了。配图一张是花,一张是与花的合照,挨得最近的那一束大概就是林南朝送的了。闻可笑着摇摇头,转发评论了两个小人比心的表情后就下线了。
[这个字,我没多想,真的很像某位……]
[有人看得清贺卡上“朋友”前面那个字是什么吗??夏遥为什么正好没露出来啊?]
[随手一拍不要过度解读了,祝贺我们大明星顺利杀青!!宝贝首映礼再见。]
夏遥没怎么看那些评论,发完微博林南朝的电话就打过来了,第一句问的是:“今天你那有下雨吗?”
夏遥回:“你自己不会看天气预报?”
“因为你不爱看天气预报,我只能这样提醒你。”林南朝不知道像在洗手间,传过来的都是回声,“之后还有什么活动吗?”
“晚上有剧组的聚餐。”
“那可以转告给我男朋友,少喝点酒吗?”
“如果能再帮我说一声,就算喝醉了也要记得喝完醒酒汤再睡,就更好了。”
夏遥笑了一声:“噢,那我有什么好处吗?”
林南朝拖长了音:“先欠着吧,等我男朋友想好了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