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大雨过后高坪一连晴了两天,但林南朝生病却断断续续不见好,夏遥倒是没什么大问题。
“你今天的药喝了没?”夏遥刚洗完头,想来他这找吹风机,顺嘴问了句。
林南朝自动把不确定的事情转化为肯定的陈述:“喝了。”
“你不要骗我啊。”夏遥晃了一圈没找着,干脆坐到正对着空调风下的座位。
林南朝咳了一声,鼻塞显得声音很厚:“别对着冷风吹啊,生病了怎么办。”
夏遥很屑地来了一句:“我们俩淋的同一场雨,又是发烧又是咳嗽的是谁啊?”
这两个人,一个觉得对方爱挑食不长肉,一个觉得对方光长个子但爱生病,谁也瞧不上谁似的。
“那也会头疼的。”林南朝指了指衣柜旁的收纳箱,“吹风机应该在那。”
夏遥起身,没走到林南朝说的位置,来到了床边,半弓着身:“怎么这么久还不好全呢,不会傅老师回来了你还没痊愈吧,那他岂不是要骂我?”
林南朝额头感到一阵暖温,夏遥掌心贴了过来,又发觉自己量体温的方式不对,换成了手背。
“他骂你干什么?”
“你不觉得傅老师很喜欢你吗?”夏遥盯着林南朝的眼,盯久了却有点想挪开,总觉得他的眼睛有磁铁含着,稍不注意就陷进去了似的,“要是知道和我玩了两天把他的好学生弄生病了,他护犊子的,肯定骂我。”
林南朝是能感觉到傅荣很照顾自己,但也不至于像夏遥说得这么夸张,纯当他是在都自己开心,笑了笑说:“你还怕这个?”
夏遥思索了一会:“也不是很怕,就是想你快点好。”
林南朝以前也不是很容易生病的体质,应该是上大学之后,抽烟喝酒,熬夜通宵,脸倒是没被嚯嚯得多惨,身体却搞垮了,抵抗力下降得很严重。
主要还是心疾难医,情绪才是病因。
“快点去吹头发,要我帮你吹?”
林南朝有点私心的,他又想摸夏遥的头发了。
但夏遥似乎觉得他现在是个一动就碎的花瓶,立马反驳:“你还是躺着休息吧,我拿到我房间吹。”
“我现在不睡觉,就在这待着吧。”
不知怎的,夏遥觉得林南朝的语气有点黏人,好像很不想他走一样,于是便答应了。
林南朝自己当然没觉得,他只是想说什么便说了。但药效并不是很想配合他的谎言,林南朝眼皮不受控制地合上,清醒的意识随着夏遥远去的脚步声一点点混沌。
夏遥走到刚才林南朝指的地方,捯饬了一会,将吹风机的电线捋直。
咚得一声,好像什么东西被顺带扯出来了。夏遥一手握住柄端,顺着掉落的声音搜寻——是林南朝的户口本。
户口本掉出来的时候翻开了页,夏遥盖回去的时候还是看见了,有两页纸上印上了注销二字。
红色的,很显眼,不知道林南朝每次翻开的时候会不会难过?
毕竟他现在只是不小心瞥到了一角,心里就开始泛酸水了,然后慢慢溢出来,浸湿了手里的户口本,夏遥觉得这个本子都变重了。
他默默塞了回去,想装作无事发生。但就在这会,户口本里的身份证又掉了出来,林南朝那张人像正面朝上,夏遥想不注意都难。
偷偷看一眼算偷窥隐私吗?不对,他这不算偷偷,五点多的视力一下就能看清了。
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这张身份证就过期了,到时候就得重新拍照,夏遥又忍不住多看几眼前几年的林南朝。
几年前的林南朝好像没这么冷淡,再加上五官分明,骨相优越,给人的感觉文绉绉的。但他那时候也不爱笑,嘴角旁看不到一点酒窝的影子。
真好看。夏遥又一次肯定地在心里说,林南朝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
他正想把身份证重新夹到户口本里,目光倏忽一定,下意识脱口而出:“林南朝,你是不是要生日了?”
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虽然不是故意的,但还是觉得这样看别人的私人物品是不礼貌的,林南朝如果生气了怎么办。
没有人回答他。
夏遥这才松了口气,转而一想……他又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林南朝?”
“林、南、朝?”夏遥很喜欢喊这个名字,还必须连名带姓地喊。
“不是说现在不睡觉吗……这么会骗人。”不过夏遥对这个谎的厌恶程度为零——林南朝都困成这样了也没赶自己走。
为什么自己会有点开心?当时的夏遥并没有正视这个问题,他怀里揣着吹风机,离开房间前又看了眼林南朝。
*
张浩昊是当天深夜回到高坪的。
林南朝一觉睡得很深,直接把晚饭的点也睡过去了,夏遥没叫人。但他自己半夜睡不着,又怕林南朝睡这么死病情是不是严重了,怎么躺都不安稳,干脆起床看看。
刚出房间的门,就被张浩昊吓了一跳,这人也不开灯,就一动不动地跟个木桩靠在墙上。
“浩昊?”夏遥趿拉着走向拐角,把按钮点亮,刷的一下廊道大亮,灯光打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看上去被吓得不轻,“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站这干嘛呢?”
“刚刚回来。”张浩昊没什么起伏地回。
“噢……你饿吗?要不要吃东西?”夏遥随口扯了一句,他觉得张浩昊应该会摇头,然后回到房间,自己在顺其自然地伪装去厨房的样子下楼看林南朝。
不出所料,张浩昊意料之中地回了句:“不用了。”
“行,那我去找点吃的,你早点睡。”夏遥低着头,余光睨到了张浩昊的脚踝,有一瞬愣住了。
平时好像没怎么见他穿拖鞋,要么就是有裤子挡着,要么就是穿着长袜。尽管廊灯照到楼梯拐角的灯光很弱,夏遥的目光还是被他脚踝一圈青紫的淤痕吸引住了。
“你这里是怎么了?摔到了?”夏遥问的自己都不信,这得怎么摔才能摔成这样?
张浩昊立刻退了几步,本能逃避的样子让夏遥内心感到抱歉,他或许不是很想说。
“对。”张浩昊喉咙像是哽住了,最后支吾其词,“夏遥……”
“嗯?”这一句声音太轻,以至于夏遥不确定张浩昊是不是在喊自己,“叫我吗?”
“你觉得傅老师怎么样?”张浩昊抿唇,又换了个说法,“你很想当他的学生吗?”
夏遥转了个身,站在光的一侧,周遭一圈晕影把他的身子轮廓出来,他犹豫了一会说:“比起演戏,我更喜欢画画而已。”
犹豫的原因,是他以前会答,做不成傅荣的学生也没关系,总有一条路能满足他的爱好。但现在说不出来了,所以需要想一想。
他已经答应林南朝要努力和他一起画画,那怎么能反悔?出尔反尔可不太好。
“至于傅老师么……跟着他比自己一头猛闯要好吧。”夏遥对傅荣更多是尊敬,要说他这个人怎么样,还真没几个具象的形容,他思索了好一会,“而且他挺善良的,也没有为了名利收烂钱……给了一些真心想走这条路的人一个选择吧?”
夏遥越说底气越不足,因为他看见张浩昊勃然变色,本是有些畏缩的眼神忽的变得冷厉起来,像把刀子无形地架在夏遥的脖子上。
但他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傅荣为他交了医药费,在张浩昊最困难的时候重新为他规划了一条路。
“他确实很照顾你,夏遥,你命真好。”张浩昊留下这么一句不明不白的话,转身离去,剩夏遥一个人在原地一头雾水。
张浩昊刚刚好像在生他的气?他为什么要无缘无故生自己的气?真奇怪。
但主观揣测不太好,太容易误会一个人,夏遥没想多久就把这个念头抛到了脑后——不管了,张浩昊应该只是心情不好。
楼梯处基本只能靠短廊的一缕弱光,偏偏张浩昊还顺手关了。夏遥点亮手机,想打开闪光灯,发现他姐姐给他传了几条消息。
【爸的画展今年办在温州了,你要不要去看看?我偷偷从妈妈那里听到的。】
紧跟着是一封电子邀请函,公众号的链接,阅读量甚至没突破一千。
是很久没见过夏崇风了,现在还留着长头发吗?这个画展的位置极偏,估计租金比其他地段要便宜得多,也不知道这人从哪找到的。
夏遥的键盘一直没撤,夏玲似乎是一直在等着他的回复,在她那边的显示应该是“对方正在输入中……”。
于是就有了接下来的一条转账,备注上写着“早点睡觉呀”。
夏遥回了个好,又打了一行字——姐姐和我一起去吧。
——【姐姐有时间就和你去,公司最近招了新的练习生,有点忙。】
知道是这个答案,但还是有些难过。但一想到她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夏遥又觉得没什么了。
林南朝上次说自己是爱里诞生的孩子,其实夏玲才是真真正正的由爱而生。
夏遥更像是白卉羽的执念,因为直到退圈时,她都没能得到家人的祝福。她像是还没长大的犟种,把夏遥生出来了,然后对刘敏说——你看,我们又有了一个孩子,我们如此相爱。
白卉羽把夏玲保护的很好,网上没有一张夏玲小时候的照片。相比之下,退圈是白卉羽的热度巅峰,在这个时候出生的夏遥是备受关注的,从小就被贴上了影后之子的标签。
离婚之后想用夏遥证明什么呢?想让夏崇风知道是他淡了情,变了心?想让他清楚如果当初没有退圈,她会过得多么好,然后让他明白,这段婚姻里是她牺牲了太多?
闹得太难看,该道歉的人不愿再弯腰,想听对不起的那个人也没有等到。
“再不看路,是想在脑袋上摔个包吗?”林南朝倚着门,面色稍显病态。
夏遥回神,掌心的手机下意识抬起,林南朝被那闪光灯刺得偏了下头。
“你怎么醒了?”夏遥问。
“我也想问,这个点下楼做什么?”林南朝不觉得这人是去找吃的,夏遥应该是即使饿醒也会嫌吃东西麻烦,而强迫自己继续入睡的人。
“睡不着。”夏遥没绕弯子,“你晚饭没吃,不饿吗?”
林南朝摇头:“有点渴,出来了就看到有个夏遥走路不看路,一脸不开心的样子。”
“什么叫有个夏遥?难道有很多个夏遥吗?”
“……”
林南朝解释:“不会有很多夏遥。”
但是夏遥的阅读理解好像跑题了,林南朝本意是想听他说为什么不开心,目前看来他不是很想回答的样子。
“白天天气很好,晚上的星空应该很漂亮,”林南朝靠着门的支撑点挺直身躯,“一起去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