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以爱之名【完结番外】>第77章 77“抱歉……我认错人了。”

  周末的下午,地铁车厢清静而悠闲,肖誉坐在角落里看着左腕的手串发愣。

  那天结束课程之后,林隐青亲自做了一桌菜留他吃晚饭,忘记聊到了什么,林隐青开始讲起那位年轻的爱人。

  大抵时间真的能治愈一切,当局者平静释然,旁观者却眼泪“啪嗒啪嗒”掉。

  “人这一辈子,经历什么风浪,获得什么、失去什么,和谁在一起——从你出生那一刻开始,命运就有了定数。”

  林隐青把碗碟收进洗手池,往水池里挤了些洗洁精清洗:“别太为难自己,顺其自然就好了。”

  肖誉在后面整理灶台,闻言动作一顿。

  “顺其自然”几个字总让他有种“尽人事听天命”的无力感,他问:“我努力了但撼动不了既定的命数,无用功还值得做吗。”

  陶瓷碗在水池里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林隐青没回头,问他:“你知道你这手串的来历吗?”

  他摇头,想到两人背对背的姿势,他说:“不知道,您认得?”

  林隐青把碗放到沥水架,两手习惯性撑在台面上。几片枯叶掉在室外窗台,落地那一刻好像发出了清脆的声响,然后被一阵风拂了下去,在高空之中做自由落体。

  林隐青语气徐徐,似是有些怅然:“这是断妄寺的平安符,必须亲自去寺里才能请到——四十年前,我也去请过。不过我和他有缘无分,不管我做什么,都改变不了他癌症离世的结局。”

  心脏再次被揪了一下,肖誉抿了抿嘴,往油烟机上喷除污剂,擦得更加用力。

  他没有宗教信仰,不信神佛,但换位思考,假如沫沫找不到肾源,做不了手术,生命危在旦夕,他和肖梦冉黔驴技穷,最后一条路也许就是求佛。

  但季云深那种人怎么会相信这些,季云深宁愿砸钱从国外请大夫,折腾转院,也不会把希望寄托于神佛。

  他收拾完灶台,来水池边洗手。

  林隐青侧身腾出地方,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人的一生很短,既然命数已定,那就听从你的心,去做你想做的事,去见你想见的人。你还年轻,不要留下遗憾,让年老的你数着回忆过活。”

  苍老有力的声音是撕破黑暗的光,引着肖誉离开学校,坐上了地铁。

  今天是楚可新书《模仿犯》初版发售的最后一天,他早就想买了,因着林隐青的集训课一直没抽出时间。

  小说在各大书店都有售,学校东门门口的小店也进了不少货,再往外走一站地的书店也有货,但肖誉选择了距离学校六公里、需要乘地铁才能到的麦浪书店。

  书店的顾客很少,零零散散分布在各个书架前,长桌边坐着两个男人,一位身着咖色休闲西装,发型一丝不苟,另一位穿米白色高领毛衣,袖口挽起露出半截小臂,两人面前各放一杯咖啡,聊得有来有回。

  穿高领毛衣的男人面朝门口,第一眼发现了肖誉,抬了抬下巴,笑道:“你看,这不是来了。”

  另一位西装男回头,和四处观望的肖誉对上了眼神。

  “季……总?”像被施了定身法,肖誉保持着右腿迈出一步的动作,半天没动地方。

  男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暧昧地笑了:“那你们聊,我先去忙了。”

  桌上的咖啡还温着,季云深仰头看肖誉,却没有示意他坐下:“来买书?”

  “嗯,楚可发新书了。”

  “这样啊。”

  书墨香和咖啡豆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化作有形的屏障横在他们中间。肖誉攥紧书包带,盯着季云深旁边的空座,想走却迈不开腿,想留也找不到理由。

  书店里很安静,气流如凝固一般,细小纤维在一束光线下跳着舞,然后落在他的肩膀,“轰隆”一声,压垮了他心头的大山,碎石朝他尽数砸下,而他平静地站在那里,任由山崩地裂,泥石横流。

  ——“对了。”

  ——“对了。”

  异口同声在这个节骨眼上并没有“心有灵犀”的窝心感,反而是一把斧子,劈开了两个成年人虚伪的体面,墙面坍塌,两人的心思无处遁形。

  这种情形下,肖誉总是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结果不出意外地,还是季云深先开了口。

  “什么事?”季云深问,等待肖誉下文的同时抿了一口咖啡,汗毛在阳光下呈浅金色,轻轻发着颤。

  肖誉犹疑片刻:“是你请周老师帮忙的吗?”

  “不是,”季云深马上否决,“周允诚向来惜才,你在环树录唱片的时候他就看上你了,他不想你被埋没。”

  肖誉垂下眼,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其实他想问那五百张生活照都是什么时候拍的,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拍摄叫做“偷拍”,他是有理由问责的……

  咖啡见底,季云深站了起来,肖誉马上向前倾斜身体:“刚才那个人是你朋友吗?”

  “对,袁赋,是这里的老板。”

  说话间,季云深已经走到他面前,口中醇苦的咖啡味飘进鼻腔,令他舌根泛起一丝苦涩。

  刚才那句话,他的语速比平时快了很多,加上明显的肢体语言,以季云深的情商一定能看出他在没话找话。但季云深假装看不懂、听不出,完全没给他聊下去的台阶。

  他也终于尝到了“话题被终结”的滋味。

  “你刚才想说什么?”他坚持不懈。

  “你的蓝牙耳机,有一只落在我家了。”

  似曾相识的话总是轻易勾起回忆,在他们确定关系之前,季云深曾说他琴盒上的帕恰狗挂件掉在半岛蓝湾了,事实是,那只小狗一直好好地挂在琴盒上。

  那时季云深的眼神直白而炙热,向他递出一份成年人世界的“邀请函”,而他读懂了,也接受了。

  这一次,他确实丢了一只蓝牙耳机。

  “我跟你回去拿。”他说得比上一次更有底气。

  季云深却把手伸进西裤口袋,在他面前摊开掌心,语气淡得像冲泡过十几次的柠檬水:“我帮你带来了。”

  纯白色耳机躺在季云深的手心里,表面一动不动,内里却循环播放一首歌。

  癫狂的,愤怒的,可怜的,各异的声线,各异的语气,各异的曲调,唱着同一句歌词,“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以为你是谁啊……”

  山顶巨石倾泻而下,映进他的瞳孔,滚至他的面前,他跑不动,也无处可跑。

  无力感由内而外绞着他,他松开了手里的书包带。右手已经抬了起来,耳边有个声音在吼:“不要拿!拿了你就没有理由见他了!”

  “——怎么都站着啊?”

  一嗓子吓得肖誉收回手,他把手背在身后,在外套上蹭了蹭。

  袁赋热情引着他坐到季云深旁边,端来一杯崭新的咖啡,八卦地问:“聊得怎么样了?”

  肖誉不吭声,喝了一口咖啡,苦得他直咬后槽牙。

  “公司还有事,我先回去了。”季云深再次站起来,拿着外套往外走,袁赋留他再聊一会儿,他也毫不犹豫拒绝了。

  肖誉垂眼看着杯里的倒影,声音很轻:“季总慢走。”

  脚步声在椅子后停顿片刻,树苔香越来越近了。季云深把耳机放到他手边,他的手像被木偶线牵引着向上,和季云深伸过来的手近在咫尺,但他一下把手撂在桌面上,马克杯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他握住了它。

  低沉的嗓音从传来:“嗯。”

  现在的季云深,惜字如金。

  咖啡热气蒸腾,在马克杯上空形成小范围的气旋,肖誉端起来尽数喝完,咬牙压着舌根去抑制住胃里的反酸。

  太苦了。

  “嗨,没劲。”袁赋拿起手边的书乱翻,“我们等你好几天了,本来还想听听你们曲折离奇的爱情故事,没想到你俩的嘴巴一个比一个严。”

  肖誉回过神:“什么叫,等我好几天?”

  “老季没跟你说?”袁赋讶异片刻,嘟囔道,“现在谈恋爱流行这种偶遇吗?”

  肖誉的思绪有点飘。

  他现在的感觉和儿时玩的一款挖掘游戏很相似,他确定墙后有80%的概率藏着金矿,他需要挖掘工具,更需要承担20%风险的勇气。

  人不能未卜先知,他也不能保证一铲下去能得到金矿,但不下铲,收获的概率则为0。

  “袁老板,你们从十天前就开始等我了?”他问。

  袁赋把书扔到一边,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好像是吧,反正有好几天了。”

  第一铲。

  他环顾店里的布置,问:“这次楚可会来店里办签售会吗。”

  第二铲。

  “楚可?”袁赋瞪大眼睛,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楚可那种大作家怎么看得上我这儿,你可真逗。”

  “那上次……”

  “上次是老季花好多钱给人请过来的!”袁赋胸口贴上桌沿,反手挡在嘴边,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老季到底有多少钱啊,这么大手大脚不怕老了没钱花?”

  挖到金矿了。

  肖誉大概能体会到侦探破案后的心情了,他的心脏从没跳过这么快,刚才只顾没话找话,忽略了诸多疑点。

  季云深和袁赋是朋友,出现在书店并不足为奇,但季云深为什么会把他丢失的蓝牙耳机带在身上?如果季云深想还给他,大可以一个快递寄到学校,或者让丁颂那个倒霉蛋再跑一次腿,可季云深没有。

  季云深也把蓝牙耳机当做契机,想当面还给他。而季云深又不主动约他,知道楚可发了新书,就来麦浪蹲守他。

  这样一来,便是把选择权交到了他手中。

  如果他没存着“赌一赌”的心思,就会就近在校门口的书店买书,他们今天也不会见面,那只蓝牙耳机也许会一直在季云深身上放着,等待下一次“偶遇”。

  有新客人进来,书店厚重的雕花门一开一合,光影变化的瞬间,肖誉“腾”地一下起身冲出了书店,甚至没来得及和袁赋告别。

  季云深今天没有坐车,刚刚走完这条街,正在路口等待信号灯,咖色背影在视野里依旧很清晰。肖誉急起直追,书包在背上一左一右晃动,幅度越来越大,他烦躁地扯下来抓在手中。

  信号灯由红转绿,肖誉第一次在公众场合大喊大叫:“季云深!”

  对方没听见,混在人流里穿过了路口。

  绿灯复又转红,车流络绎,肖誉又第一次违反了交通守则。

  滴!滴滴!!

  “——妈的没长眼啊!”

  “——想死滚远点!别给老子碰瓷!”

  无数台车子急停在路口,七扭八歪,还导致了几桩追尾事故,刹车声、谩骂声、路人看热闹的议论声霎时涌入耳膜,他果然给大家添麻烦了

  但这次他没停,一边大喊“对不起”一边全力冲刺,却不想落在对方眼里,他嚣张至极,于是骂声更甚,不少人掏出手机开始录小视频。

  他看到季云深了。

  “季云深!”他喊。

  太久没运动,他感觉大腿肌肉酸胀打颤,喉咙和嘴唇被风吹得又干又刺痛,刚才灌下的咖啡也在胃里翻江倒海。好在,季云深终于听见了,停了下来。

  “——你叫我?”

  咖色身影回过头,肖誉却一连退后两步,下意识舔了舔嘴唇:“抱歉……我认错人了。”

  男人瞪他一眼:“莫名其妙!”

  沸腾的血液瞬间跌破冰点,肖誉整个人凝固在路口,人群超越他,穿过他,咖色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不是季云深。

  他刚才冲动得昏了头,但凡他冷静地看一眼,也不会把男人错认成季云深。身高体型,衣饰质感,走姿步态,都跟季云深差了十万八千里。

  季云深是真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