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清凌凌的月光铺在蒙德的夜晚里,歌德大酒店的大门近乎无情地拒绝了月亮的相拥。

  法瑞尔坐在床的另一角,偌大的房间很空旷,散兵似乎没什么家具可以放在这里,他侧过身子,看了一眼床的侧边,发现有着一串编号。

  看起来是统一的床。

  床上的用具都很干净,近乎崭新,法瑞尔小心翼翼地从床的一角挪到另一角,而后,他伸出脚轻踹了散兵的背一下。

  散兵本来紧闭着双眼小憩,却在他伸出脚的瞬间睁开眼,下一秒,就将法瑞尔的脚踝握在了手里。

  “?”散兵不知道他发什么疯。

  法瑞尔心虚:“我看你睡着了。”

  散兵罕见地没有骂人,手中力量一转,法瑞尔就被推了一个趔趄,“我和你说的,你都要记得。”

  “嗯,我记得。”一想到刚才他们达成了什么惊人的协议,他就觉得背后一阵发凉,散兵似乎是认真的。

  他要杀掉多托雷。

  但这件事情他做不到,从隐藏的信息中,法瑞尔能感觉到,散兵有什么把柄或者弱点掌握在多托雷的手中。

  散兵比多托雷强很多,法瑞尔马上就反应过来这件事情的奇怪之处,为什么这件事一定要他来做,散兵给出的原因则是,只有他可以做成这件事情,至于为什么,散兵说现在还不是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法瑞尔本想追问,但一想到天空的事情迫在眉睫,便老老实实地住口。

  因为散兵答应他,帮他联系那位人偶制作师。

  他现在的躯体巧夺天工,那位人偶制作师估计已经被很多人奉为上宾,法瑞尔心想,去过璃月之后,他就想办法在散兵的斡旋下,见到那位人偶制作师。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散兵大有来头。

  那位人偶制造师,不过是散兵画的另一番美好愿景罢了。空口许诺,愚人众的企业文化,法瑞尔后来才后知后觉的,觉得自己不应该相信他们的。

  转眼间,散兵已经走到了门口,准备转动门把手,推门出去,法瑞尔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人很奇怪。

  散兵很厌世。

  简单点说就是,他不想活了,但现实又让他活下去。说得再简单一点,他的心里没有一个活下去的念想,这样的人很恐怖,更为恐怖的是,他的厌世是具有攻击性的,他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也不在乎他做了这件事情之后,世界的走向会是什么样的。

  他不信任这个世界,也不信任身边的人。

  但法瑞尔总觉得,散兵的身体里,还有一点点怜悯之心。

  “胡思乱想什么?”

  “没什么。”法瑞尔一面抬脚跟上,一面低声问他,“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过去,把天空拿走?”

  散兵:“这已经足够低调了。”

  离开四楼的时候,法瑞尔特意数了一下,女士的席位要比散兵低一些,愚人众的名字真的很有意思,有个名为公子的,却在名为仆人的执行官下面。

  女士已经走了,不知道去哪里了。

  因为他看到女士的门上,一只振翅欲飞的火色蝴蝶,和一只透蓝的蝴蝶纠缠在一起,现在还是暗淡的。

  散兵又站在拐角处,很疑惑地看着法瑞尔。

  他就这么看着法瑞尔在走廊里上蹿下跳的,时不时趴在门缝上窥视里面的情况。

  忍不了了,散兵心想,如果不是需要他帮忙杀掉多托雷,他不会这么容忍法瑞尔,即使是同类也不行。

  至于如何杀掉多托雷,就先从他的切片入手吧。

  除掉他所有的切片,法瑞尔就可以在实验中下手了。

  “好了。”忍无可忍,散兵走上前去,拎起他的后衣领,“速战速决。”

  夜晚的风很凉,看守的人都有些困顿,法瑞尔看到不少人倚着墙壁打盹,散兵很有意思地挑选了人最多的路线,将这些打盹的人一一叫醒。

  法瑞尔觉得他真有意思,“你这样我怎么拿天空。”

  扭过头来看他,散兵饶有兴致地挑了一下眉毛,“谁告诉你我要帮你拿到天空了,身为愚人众执行官,履行职责是我的分内之事。”

  他笑起来很好看,冲淡了脸上的讥嘲和戏谑,这让他看起来如同一个普通的长相清俊的少年。

  法瑞尔叹口气,“好。”

  他抬起头,看到楼梯拐角处一个很大的标识,上面写着数字二,到二楼了。

  二楼看起来很幽深,出乎意料地,没有人守着,大概是没想到有人可以轻松地走到这里吧。一把很大的挂锁挂在门口的把手上,法瑞尔回头看散兵。

  散兵啧了一声,“为何看我?你想让我帮你打开门?”

  法瑞尔:“嗯。”

  散兵:“你在和我开玩笑吗?”

  法瑞尔伸手扯了一下挂锁,入手很沉,最珍贵的藏品需要用最朴素的方式保护,法瑞尔让开一个身位,把散兵推了过来。

  散兵无奈,伸出手指,将雷系元素灌注进去。

  锁纹丝不动。

  法瑞尔认为是散兵偷懒了。他冲着散兵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继续往里灌注雷元素。挂锁很应景地闪了一下,还是毫无动静,散兵摊摊手,“这东西,元素力是打不开的。”

  “我看看。”

  怪不得这里一个人都没有,有元素力的打不开,没元素力的找不到位置所在。

  有恃无恐,有恃无恐!

  法瑞尔在心里暗自唾骂想出这个主意的人,而后侧了一下身体,仔细观察起这把挂锁来。锁很精致,上面还带着些许锈迹,看起来是个老家伙了。

  他蹙眉沉思了一会儿,手时不时托着锁上下观察着。

  有没有可能,这是一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锁。法瑞尔从头上挑挑拣拣,捞出一支很细的铁丝来,这本来是他固定头发中的头饰上带的,现在算是派上用场了。

  对准锁眼,法瑞尔弯下腰。

  这是他在盗宝团学到的秘技,只要有锁眼,他就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打开。但铁丝一戳进去,他就感觉手指上传来一阵刺痛。

  是电流击打在手指上的感觉,法瑞尔下意识收回了手。

  应该是锁上还有禁制,这有点难办。散兵在他背后歪着头一起看,好像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开门方式,不过这也怪不得他。

  散兵流浪的日子里,不是孤身一人住在华馆之中,就是和丹羽在一起,后来脱身出来,没什么能够阻挡他,自然也没见过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看了一会儿,散兵出声,“打不开?”

  他觉得看法瑞尔撅着屁股在这里开锁,还挺有意思的,甚至还有心情问问法瑞尔的进度。

  法瑞尔没回头,声音却传了过来,有些气急败坏,“这锁上带电。”他被电的没办法工作,虽然他这副躯壳免疫元素力,但是不代表不疼。

  手指微微颤抖,他大骂,“真缺德。”

  散兵:“你偷东西,还怪别人下禁制,还真是够厚颜无耻。”

  法瑞尔反应很快,“你们先偷的。”

  散兵在他背后轻轻推了他一下,法瑞尔突然觉得这种斗嘴很幼稚,忍不住笑了起来,散兵看着他,有些不明所以。

  他不知道该不该笑,但反应过来的时候,唇角已经勾起了弧度,“我来看看。”

  这件事情真的很刺激。

  愚人众执行官,帮另一个人窃走蒙德的天空之琴。

  将法瑞尔替换下来,他才发现问题所在,刚才他的元素力还残存附着在锁上,想到这里,他难得心虚了一下,伸出手指,在法瑞尔的手背上轻轻点了一下。

  雷元素随即在法瑞尔的手背上蔓延开来,像是一块淡紫色的薄纱,轻轻覆盖住肌肤。

  颜色很漂亮,很纯净。

  “你再试试。”散兵不自然地别开脸。

  法瑞尔照做,他这个人别的本事没有,就是从善如流,将细细的铁丝捅进锁眼,法瑞尔听到很轻的一声“啪”。

  开了。

  高端的锁具往往只需要朴素的开锁方式。

  推开门,法瑞尔听到很响的一声吱呀,而后散兵紧随其后的脚步声响起。

  存放天空的地方很黑暗,从穹顶的野蔷薇之中投射出一束冷白色的光,将天空整个包裹。法瑞尔一推开门,就看到那颗熠熠生辉的宝石,正对着他的眼睛。

  或者说,他的眼睛无法离开这枚宝石分毫。

  宝石切割恰当的每一面都折射着令人目眩的光,对称的琴身上舒展开风的双翼,缱绻而上的精巧纹路雕刻出一把绝无仅有的天空之琴。

  纤细却有极富力量感的琴弦在光的映照下散发出夺目的光彩,法瑞尔站在原地,无法前进。

  太美了。

  他无法形容现在的感受,只觉得这闭塞的空间里凭空出现了一缕风。

  风从四面八方袭来,拥抱住他的躯体,他的手指被风塞满,他的发丝被风扬起,他的眼眸接受风的洗礼,他的耳朵被风摩挲而过,风轻柔,若有若无地触碰他身体的每一部分。

  就像是跌入水温恰好的湖泊之中。

  但这感觉只有一瞬,他再度凝望着那把风琴的时候,发现它已经略显暗淡了。

  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正在快速失去他的生命力,法瑞尔低声呢喃着,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将天空握在手里。

  “铮——”

  狂风大作。

  法瑞尔几乎被突如其来的风吹翻,他的手指缠绕着天空的左侧琴翼,那舒展开的翅膀被他轻而易举地握在手里。

  在冷光的照耀下,法瑞尔的肤色近乎冷白。他看着自己透着血色的指尖,轻轻用力,将天空拿了出来,抱在怀里。

  当真正把天空拿在手里的时候,他才能真正感受到天空的分量。

  仅存的一缕风神之力尚且如此,他不敢想全盛时期的风神会是什么样子。

  “叮铃!——”

  几乎要刺破耳膜的报警声响起,法瑞尔抬头看向门口的散兵,散兵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丝错愕,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警报声不是二楼传来的。

  是一楼。

  有人从外面闯了进来。

  法瑞尔马上就想到了是谁,抱起天空,他冲了出去,如同一阵风一样,确切的说,确实有一阵风托举着他在向前奔跑。

  路过挂锁的时候,法瑞尔甚至腾出手将挂锁揣进了兜里。

  散兵:“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这个!?”

  法瑞尔回头,定定地看着散兵,“这里面有你的元素力残留。”然后留下散兵一个人在原地站在,他沿着楼梯快速飞奔下去。

  咚——

  咚——咚——

  法瑞尔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跳动,人偶躯壳支撑着这样高强度的运动,他感受不到一点点疲惫,那心跳声是从何而来。

  他分心侧耳听着自己的心跳。

  咚——

  一下一下,分明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