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魔没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苍白的、瘦削的、衣袍如黑夜, 眼眸如星光的梦之君主，说完之后就直截了当地转过身，从座位后面抱起了一个小女孩, 把她放在了桌面上。
“这就是。”墨菲斯抱着手臂, 用一种缓慢、低沉、简直让人害怕的语调说，“你们应该把她带走。”
那孩子穿着一套像小女孩幻想中会有的那种公主洋装，十分好奇地对着密涅瓦和史蒂芬眨巴着眼睛。
她的眼眸像欧泊石一样闪着奇异的光芒，折射出各种各样不同的颜色。再加上那头黑色的卷发与中和了……呃，父母……的容貌特征的脸, 似乎的确很能说明他们之间存在的某种血缘关系。
那小姑娘在桌子上安安静静地坐了几秒钟, 然后不满地咕哝了两声，开始朝墨菲斯的方向爬去。
睡魔板着脸，对她冷淡说：“别动, 小家伙……嘶。”
他甩着被咬了一口的手，表情隐忍地说：“无论如何, 你们都得把你们的孩子带走……你们再不来找我的话, 我就要去苏醒世界找你们了!”
“不是……”史蒂芬的声音都因为惊吓而变尖了，配上他的那张堪称娇艳楚楚的脸，简直能用花容失色来形容他的表情, “——这怎么可能呢??”
墨菲斯当即把手往旁边一摆，来了个“请看”，为他们展示了一个梦境。
那个十分坚韧而稳定的梦境画面中，密涅瓦……男性版本那个, 正在满怀爱意地温柔地抚摸着史蒂芬……妮隆起的肚子。
“你不会忘记你的梦，史蒂芬。”墨菲斯无情地说, “你不是凡人。你不用在苏醒世界重新把她生一次已经是种幸运了。”
史蒂芬人晕了。密涅瓦深沉地伸出一只手，掩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 似乎陷入了沉思。如果忽略她正在疯狂变换形状的眉毛的话，那表情看起来还是挺严肃的……
史蒂芬因为社会性死亡造成的强烈羞耻而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他指着梦里那个满脸惊恐地拿着检查报告的自己大声说：“就算是真的……那这孩子也不可能已经这么大了吧?!”
这孩子能爬能跳、还能咬人，怎么也不可能是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啊!?
他从梦中惊醒才过了一天时间!
“是啊。”墨菲斯幽幽地说，“所以在梦之国度里，我已经替你们养了这孩子一年了…………”
……沉默，是今日的梦境王国。难怪这孩子看起来精神头这么好呢。
睡魔看起来就像一个被迫加班的社畜，整个人流露出一种浓烈的生无可恋的气息。他任由那小女孩在他身上爬上爬下，语气萎靡地说：“你们需要我解释什么吗?”
“我们的性别倒转和你有关吗?”史蒂芬努力平息着想要追上斯塔克的飞船，跟他一起逃离太阳系的冲动，语气平静地发问。
“啊?哦，对，你们的性别互换了。”墨菲斯抬起眼皮，用眸中的星光扫视了他们一眼，态度十分消极地说——他好像是现在才注意到这件事，“没有，我为什么要干这个?”
为了以证清白，墨菲斯在桌子上轻轻一敲，变成了一个黑发的女人。然后他变成了一只猫。接着是一个老头。一条鱼。一个棱柱。一根扭动的线条。
墨菲斯又变回了原样，然后继续刚才的话说了下去：“对于我们这类存在来说，性别并不重要。我们可以以任何方式出现。”
“那你接下来和我们说话的时候，能变成刚刚那只猫的样子吗?”密涅瓦说。
“我不。”睡魔面无表情地说。
“好吧。”密涅瓦十分遗憾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喉结，忍着笑意说道，“你对我们的现状有什么推测吗?”
“只有梦能够定义现实。”墨菲斯不假思索地回答，“而史蒂芬，你的梦境拥有足以改写一部分现实的强大力量……这就是答案。”
“不是……”史蒂芬看着他纤细柔软的双手，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我为什么会做那种梦啊???”
“我不知道。”墨菲斯低沉地回答，“但与我无关，我不会给神编织梦境。也许你应该向自己寻找答案……啊哟!别咬了!你这无礼的小孩!”
“你居然能坚持一年才计划去苏醒世界找我们……”密涅瓦依旧以手掩唇，语气深沉地说，“我真为你的耐心而惊叹，墨菲斯。”
“主要是我……分身乏术……”梦君的语气更低沉了，满是控诉的意味，一边将那孩子提溜出去一边咬着牙说，“如果我对她是怎么出现的一无所知，告诉我说这是路西法的孩子我都会信……嘶!”
密涅瓦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喷笑。但是看着那个在睡魔的手臂上练习咬合能力的小姑娘，密涅瓦突然意识到那也是她的孩子的时候，她的笑容顿时消失了。
……能不能退换货之类的，急，在线等。
史蒂芬和密涅瓦同时苦大仇深地看向了那个长着一张天使面孔的小女孩。
墨菲斯奋力把她从身上撕了下来，凭空变出一张毛毯，把她像个肉卷一样卷了起来，隔着桌子抛向了史蒂芬和密涅瓦的方向。
小女孩在空中发出一连串银铃般的咯咯笑声，他们则有些手忙脚乱地把她接住了，一时间眼睛都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放。
“你们必须把她带走。”墨菲斯抱起手臂，把大半个身子藏在他那件黑夜长袍里，冷酷地说。
密涅瓦看着那个有着明亮的眼眸和漆黑头发的小姑娘朝她咧嘴一笑，顿时为新生命的存在感到一阵心软。她喜欢初生的生命，就像死亡所怀有的那份温柔。
但当看到她咧开嘴，露出满嘴年仅一岁就长满了的整齐牙齿时，密涅瓦又一阵发憷，不由得抬起头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把她带走。”墨菲斯说。
“我是说，她是个梦境生物吧?”密涅瓦眨了眨眼，“连你进入苏醒世界都需要漫长的准备，更别说是……”
“把她带走。”墨菲斯的语气不容置疑。
“其实我生活不能自理……”
墨菲斯的声音高了八度，带着一丝忍无可忍的意味：“把她带走!我才不会在养孩子上浪费时间!!”
小女孩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呜呜”，努力从毛毯卷里伸出双手，管史蒂芬要抱抱。
史蒂芬对上了那双与密涅瓦轮廓类似的眼睛，还有那张小脸上和密涅瓦撒娇时如出一辙的表情，顿时感觉整颗心被一块天鹅绒包裹了起来，柔软而熨帖。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将这个暖呼呼的小生命抱在了怀里。她那么鲜活，那么像他的心爱之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一个梦境生物……
“啊哟!!”
“……所以，梦君也没给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啊。”洛基翘着二郎腿，幸灾乐祸地说，“你们是怎么把一个梦境生物带出来的?”
他像演狮子王一样高高举起了那个看起来就像史蒂芬和密涅瓦混合体的小女孩，成功避免了沦为磨牙棒的悲惨命运。
“她似乎不是纯粹的梦境生物。”已经冷静下来的史蒂芬沉思道，缓缓抚摸着手腕上的牙印，有些心不在焉地说，“实际上，如果没人注视着她，她就会原地消失，重新回到梦境里……”
“可你们的性别不会因为‘没人注视’就自己换回来，我说的对吧?”洛基忍俊不禁地说。
“是啊，洛基。”密涅瓦心平气和地回答道，“再这样下去，我们的布里克街坊们就要开始传‘史蒂芬的妹妹和密涅瓦的哥哥早已喜结连理并育有一女’的八卦了……”
洛基闭上了眼睛，努力压抑着拼命上扬的嘴角。他重新睁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把手里的孩子颠着玩，十分揶揄地嘲笑道：“那你们来找我，是想让我干什么呢?我可以免费帮你们传播‘史蒂芬的妹妹和密涅瓦的哥哥早已喜结连理并育有一女’的故事，毕竟我是故事之神嘛……”
“谢谢，不了。”史蒂芬板着脸回答，一把夺回了正在发出一些意味不明的叫声的……呃……他们的女儿，把她放在了一边的座位上。
“你对如何把性别倒转应该颇有心得，洛基。”密涅瓦若有所思地说，“我听说你还曾经给奥丁生了一匹八条腿的马呢……”
“我!没!有!”洛基咬牙切齿地说，“那都是一些老掉牙的传说……以讹传讹……”
“真的吗?”密涅瓦在膝盖上支起了十指，含笑说道，“可是我听到索尔到处吹嘘你的惊人本领，还夸口说你变成的母马看起来比别的马都要灵巧……”
“我没有变成母马!!”洛基咆哮道，“那是我骗索尔那个傻子的——”
“他还说你经常变成仙女去和阿斯加德的仙女们一起玩，还会编织花环……”
“索尔!!!我要杀了你!!”
………………
事实证明，索尔说的那些故事里至少有相当一部分是真的，只是史蒂芬和密涅瓦很难从洛基的反应中看出到底是哪一部分。
至少洛基真的开始忍气吞声地讲述他的变性经验了。他本人倒似乎不觉得那有什么丢人的——实际上也确实没什么好丢人的——但是洛基对于索尔把这件事到处吹的事还是大为光火，以至于整场交流都是在磨刀霍霍声里度过的。
按照洛基的说法，这实际上并不是个简单的幻术把戏或者变身魔咒，也自然没法被普通的方法解除。洛基声称，最干脆利落的方法就是死亡——密涅瓦和史蒂芬都直接跳过了这个建议。
“或者，你们可以重新做一场梦，覆盖当下的现实。”洛基咧开嘴，十分诚恳地谆谆教导，“说不定有奇效呢。”
“为什么你明明已经不是诡计之神了，看起来还总是一副没安好心的样子呢?”密涅瓦的手松松地环在史蒂芬的肩膀上，十分真诚地发问道。
“因为故事就是谎言，密涅瓦。”洛基皮笑肉不笑地说，“现在，诡计之神认为，你们可以出去了。”
“希望索尔人没事。”史蒂芬在离开阿斯加德时如此评价道。
“希望他们两个都没事。”密涅瓦深沉地说，“弗丽嘉可不会希望看见她的两个儿子大打出手——她才不觉得那是在‘培养英雄’呢。”
“索尔什么时候吹嘘过洛基编花环?”史蒂芬忽然冷不丁问道。
“什么?他当然没有了。”密涅瓦爽朗地回答，“弗丽嘉告诉我的。”
她那张清冷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坏笑，看得史蒂芬也忍不住有些想笑。但紧接着，他的笑容凝固了。
“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个问题，密涅瓦?”史蒂芬干巴巴地说道。
“嗯?”密涅瓦温柔地从喉中逸出一声疑问。
“我们的女儿什么时候开始不见的?”史蒂芬伸出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密涅瓦沉默了几秒钟，有些心虚地眨了眨眼睛说：“就让墨菲斯再辛苦一阵子吧……我们还有别的问题要解决呢。”
史蒂芬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再次摸了摸手腕上的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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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最后想要恢复原状还得靠自己。已知的所有魔法对此确实没什么效果——能够变性的魔法在历史中多如牛毛，但并没有强力到可以作用在两个魔法实体上的法术。
至于重新做一场梦呢……史蒂芬倒是真的试图尝试了，但他的意识才刚碰到梦岛的边缘，就被睡魔十分客气地请了出去——也许用“赶着跑”这个说法更合适一些，但大家毕竟挺熟的，不好太过分……
史蒂芬睁开眼睛的时候，正看见密涅瓦支着脑袋，正温柔地凝视着他。
折腾了许久之后，他早已经习惯了她那张变得深刻锐利的面容，此刻却发觉，自己一如既往地会为她被暖色光芒照亮的眼眸而感到心动。
只因为是她，其他的一切条件于是都不再重要了。
实际上，史蒂芬觉得自己也并不真的为此烦恼。凡是和她一起经历的事情，无论大小，总会是他生命里的亮色，哪怕是眼下这个小小的麻烦境况也是如此……虽然让人尴尬，但也不失有趣，难怪密涅瓦总是会笑意深深。
他任由自己陷在那温柔的心绪里，有些无奈地开口说：“梦君不肯让我做梦。”
“我猜也是。”密涅瓦低低笑了两声，尾音像被拨动的琴弦般滑过空气。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史蒂芬，低柔地说：“我刚刚好像突然想明白了那是怎么回事，史蒂芬。”
“嗯?”史蒂芬同样支起了身体，握住了密涅瓦骨骼分明的手，做出预备聆听的姿态。
“你还记得传说中的神是怎么诞生的吗，史蒂芬?”密涅瓦轻声地说，用吟诵赞美诗的口吻念道，“最开始，神灵只是幻梦;接着，他们走出梦境，进入醒时世界之中。”
“他们从崇拜和爱中汲取力量。”史蒂芬叹了口气，接了上去，“……最终得以茁壮成长，获得不朽之命运。”
“人们以信仰造就神明。”密涅瓦垂下眼睛，微笑着说，“我们则以爱造神。”
史蒂芬觉得他的心已经完全软了下来。他如此珍爱她，而她给予的回应也足够多，足以令一个梦境诞生生命。那的确无疑就是他们的孩子……
所以为什么在梦境里是他来生啊?!?!
史蒂芬瞬间从那温柔的陷阱里醒过神来，攥紧了拳头。密涅瓦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忍不住再次发出一串笑声。
“那真的是你想出来的，史蒂芬。我可没有做什么干涉……”密涅瓦在他耳边悄声说道，一只手从他的睡衣后摆里伸了进去，像弹钢琴一样依次轻触着他的脊椎骨，“说实话，你潜意识里是不是还挺想有这种体验的呢?”
……
在史蒂芬泪眼模糊地把脸埋进枕头里、咬住嘴唇，试图克制自己的声音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难道他真的这么想过吗??
……真的吗?
——————
达米安·韦恩蹑手蹑脚地溜进了蝙蝠洞里，打开了蝙蝠电脑。他快速地载入了一个程序，恢复了被彻底清理过的搜索记录。
接着，达米安双手交叉搁在唇前，眉头紧锁地对着搜索记录和被疯狂调用的数据库陷入了沉思。
……蝙蝠侠，你到底在干什么。
那些被破译还原的搜索记录密密麻麻地蹦了出来，一串接着一串，似乎可以看出蝙蝠侠一些十分复杂的心路历程：
#至尊法师# #地狱#
#性别转换 -小说#
#11号地球#
#世界著名男性黑魔法师 -约翰·康斯坦丁 -魔督 #
#神明生子神话传说 -洛基 -毗湿奴 -宙斯#
达米安往后一仰，把脚翘在了桌面上，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聊天频道里，提姆的头像闪动了几下：【看出什么来没有?】
达米安迷惑不解地重新看了一眼屏幕，低下头，打了几行字。其内容以造谣式嘲讽的含量居多：
【从搜索记录来看……可能红头罩生孩子了?】
好巧不巧，红头罩的消息跟他的消息同一秒跳了出来：【图片】
那是一张小女孩的照片，那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躺在摇篮里的幼儿有着一头柔软浓密的黑色头发。达米安顿时睁大了眼睛：黑色头发!
【红头罩：我草，快看这个!她叫伊什塔。】
【红头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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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与此同时，遥远的希阿星系，某位还没从爆笑里走出的铁罐收到了一张照片……
飞船坠毁重大事故，发生往往只需要一瞬间。航线千万条，安全第一条，航行不规范，法师两行泪。(沉痛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是最后一个番外啦，真舍不得大家_(: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