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做了一个梦。梦中,是遥远的记忆,是溺水的润月。梦里的凡人,无助而脆弱。在那无光的海底,抓不住,看不见,再不能呼吸。

  挣扎着醒来。

  冷月高悬,清辉满地。

  他不再是脆弱的凡体,他神力无边,他拥有一切。

  他是润月,也是润玉。

  他仍旧陷在无望之海,几乎溺毙。

  踏出殿门,空荡荡的院落,唯有魇兽眠在廊下,吐着泡泡。蓝色的梦珠浮动。

  “为什么?”

  “是你杀了爹爹,是你杀了临秀姨!”

  “你可曾……爱过我?”

  “从未。”

  是锦觅的梦魇。不耐地挥散。

  另一颗梦珠里,响起润玉的声音:“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如今,连你也要弃我而去了吗?”

  “润玉,你问错了问题。难道不该问,九天应龙……究竟为何,甘愿屈居逆鳞之身?

  你留不住锦觅,你早就知道,只是你不愿承认。锦觅是阳光下的花朵,而你是黑夜里的星辰,你们没有可能……

  你怕了,你不敢放我走。因为你已经知道了,你知道……能爱你的,能陪你的,只有我,做了夜神的我,成为了你的我……润玉,你知道,仙生漫漫,你能留住的,只有我……”

  所见梦。自从被魇兽吞过一次梦境,他便设下结界,再也不让魇兽进殿。这不是他的梦。是……润玉。

  天帝神情淡漠,唇边逸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我既成了龙,龙的劫数自然也要一并担下。我害怕……润玉,你抱一抱我,我便没那么怕了。”

  “夜神……这是何故?”

  “不是夜神……今日,不能做胆小的夜神。让我做一次润玉吧。”

  “润玉,若今日躺在这儿的不是我,我才痛。”

  “润玉一滴泪,天上一颗星。我这副样子,可叫润玉心疼了?”

  一颗颗,蓝色的,润玉的梦境。

  “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明日,若有万一,便是万劫不复。夜神不怕?”

  “润玉,明日……若有万一……舍我魂飞魄散,救你万劫不复。”

  天帝动容。

  润玉,是你看不清。

  如果你爱她……为什么,你的梦里,没有锦觅。

  又一个蓝色的梦境:

  “应龙是我,龙的一切,都是我的。天帝之位,是我的。婚约,是我的。逆鳞……也是我的。”

  “陛……”

  “润玉,还看不清吗?”

  天帝笑。昨日……竟也入你梦中。这颗梦珠忽而变了颜色。天帝玩味地挑眉。

  黄色光晕里,天帝倾身,逼近润玉,再未退开。

  时间似乎静止在此刻。

  润玉于身侧攥紧的手,松开……捉住身前天帝的腕:“是陛下看不清。”

  “我?”

  “这龙身,是我给你的。”润玉嘲讽地笑,“润玉自小过目不忘,那咒书,那还魂之法,你以为……你烧了,我便忘了?”

  手顺着天帝的腕……向上游走,润玉捉着天帝的手臂,反身将他抵在门前,情势似乎顷刻倒转。

  润玉抚上天帝的唇:“陛下,龙的一切,都是你的。你,是我的。”

  他靠近,又近了些,似乎不能更近了。

  天帝抬眼,望向他,竟挑衅地笑了。张口,含住了他的指尖。

  梦,戛然而止。

  梦珠碎裂,天帝愣在廊下。半晌,笑了。

  过目不忘?

  好吧。戏中人,是我,写话本的,是你。心机,心计,我终究,赢不过你。

  可是润玉,梦外的你,也能看清这心,明白这计吗?

  偏殿。

  似是觉察到什么,润玉忽然醒来。

  天帝一袭青衫,坐在身旁,手指描摹着润玉的眉眼,见他醒了,也未停止。

  润玉轻轻蹙眉,抬手攥下天帝指尖:“天帝在此……似有不妥。”

  “璇玑宫……这天界,有何处,是我去不得的。”

  月色朦胧,看不清天帝神色,只听他轻叹:“润玉,六界智计第一人……却偏要做个傻子,我都要被你逼疯了。”

  润玉不知该说什么。他双肘后撑,似要起身,却被忽然扑过来的天帝压了回去,箍在榻上。

  “你……陛下!”润玉厉声。

  “嘘……”天帝没用灵力强压,手只是轻轻搭在润玉身前,就这样抱着他躺在一旁,声音温柔,近乎喟叹,“我真的……有些累了。”

  “天帝陛下……”

  无人回应。气息轻缓,吹拂在颈侧。

  润玉微微侧头。那张熟悉的脸近在咫尺,双眼轻合,眉间似还凝着淡淡的愁绪。

  好像真的睡着了。

  动了动手指,润玉轻叹,还是没抬手推开他。

  一次纵容,谁料接下来便是更多次的妥协。那夜后,天帝便抛弃了他的正殿。

  “陛下这样行事,不太好吧。”

  “润玉,别说话。我好困。”

  天帝从未用应龙之力威压,他只是缩在润玉身侧,手臂轻轻搭在润玉身前。这样轻,这样不设防备,可是,润玉也没有哪次真的推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