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漫步前行,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钟离并非不知该如何回复欧莱特,但他希望自己的回复尽可能更加稳妥。
“因为你出现的时机与失衡的节点一致?”他问道。
“是,也不全是。”欧莱特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尽管他总是心事很多,但平时表露出的恰恰是不足为虑的部分,看起来难免像只毛躁的小动物,如今提起自己内心深处的考量,反倒变得沉稳起来。
“如你所说,空间中的力量可以凝结为实体,有没有可能,这股力量拥有自己的意识,可以选择作以什么样的形态存在?比如看到鳄鱼会幻化成鳄鱼,看到重甲蟹会幻化成重甲蟹...”
而那维莱特说过,是自己选择了他作为人类的参照。
钟离能看出欧莱特在强忍着情绪中低落的一部分,尽量保持客观地陈述。
可以理解,察觉自己的存在不符合所谓的“天理”,甚至有可能是某种失衡的产物,正常人一时半会应该都没办法接受。
钟离不想用轻飘飘的漂亮话安抚他,也不想违背本心否认这种可能,他沉默半晌,给出的回答仍如同平时一样沉稳自持,“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但也并非只有这一种可能。”
“在抵达目的地之前,没有必要提前限定结局。”
钟离说得没错,可欧莱特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这件事。他很懊恼,他原本算是个乐观的人,甚至会被人说不够稳重、没心没肺。现在想想,那时不管发生什么,他起码还算是个人,全世界有60亿和他同一个物种的生物,他不用担心自己是一个从生物学层面的异类。
钟离说的很明白,曾经七神为守护秘密而创造的空间处于失衡状态。钟离、温迪、还有代表草神的流浪者,他们来到这里的目的无非是调查失衡的真相,并纠正这种错误。
如果自己真的是失衡的产物,那么等错误被纠正后,他又将何去何从?
欧莱特摇晃着头,逼迫自己不再去想。类似的问题就像无底洞,一旦开始就会无休无止地将他向下拉。他没必要在刚开始就自怨自艾,有时候走一步看一步也是种颇具智慧的解法。
“你要带我去哪?”
他主动开启下一个话题,这个问题没那么沉重,也很必要。
“穿过这片雨林,是我和巴巴托斯坠落的地方,我们先汇合。”
“阿帽呢?没和你们在一起?”
“巴巴托斯去找他了,不同的人进入空间时会被传送到不同的区域,这也是一种防御机制。”
“汇合之后呢?你还记得该怎么走吗?”欧莱特接着追问。
钟离还未回答,前方的密林中隐约传来一阵少年的吟唱。
“呐-呐呐呐呐-呐呐呐呐...”
欧莱特和钟离对视一秒,默契地放缓脚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前进。
轻轻拨开半人高的灌木丛,视线越过几棵粗壮的树木,不远处,流浪者正对着放在石头上的树叶,哼唱着有些熟悉的曲调。
欧莱特认出那枚树叶,是流浪者在出发前和他要走的草神信物,说他会在恰当的时候完成激活。
...是指其他人都不在的时候吗?
一曲唱毕,那枚树叶的根茎开始延伸、分叉,生长出更多嫩绿的小叶,最后甚至结出了花苞,沐浴着漏下的一滴阳光,开出一朵幼小鲜嫩的劫波莲。
钟离和欧莱特面面相觑,他们都觉得此时不是现身的绝佳时机。
流浪者起身将激活的草神信物捧起,看得出来他松了一口气,正打算离开。
“刺啦!”
岩石裂开的声音响起,欧莱特这才发现,草神信物的根茎已经探入下面的那块石头之中,此刻仍在拼命生长,将石头越撑越涨——
“砰!!!”
石头突然碎裂,解体的石块快速向四面八方飞去,钟离的手挡在欧莱特面前,结出一张棋盘大的盾网,挡下了袭来的碎石。
当他们再看向原处时,一颗高大茂密的树已经长成。欧莱特从没见过这样的树,树干曲线优美,枝叶茂盛到不可思议,无数种树木的叶子都长在这棵树上:有狭长的、也有椭圆的;有曲卷的,也有顺直的;有热情向上的,也有温柔低垂的。
它们就像森林女王的秀发,在微风中柔软地飘扬,散发着生机勃勃的味道。
接着,树干从中心缓缓裂开,一位高挑纤细的少女出现在其间。她如初生的婴儿般紧闭着双眼,被圣洁的绿色光辉缓缓送出。
她有一头纯白的卷发,一直垂到腰部,右侧有一抹翠绿的挑染,像是只旁逸斜出的细长叶子,两只尖尖的耳朵,让人联想到神秘的精灵。
她张开双眼,瞳孔是清澈的草绿色。
“抱歉,让你受伤了。”
她走到流浪者面前,向他伸出手。
坐在地上的流浪者还维持着手臂挡脸的姿势,当他看清面前的少女,眼神中写满不可思议,“你是...小吉祥草王?不...不对,你不是她...你是谁?”
“小吉祥草王。”少女将纳西妲的尊号轻声复述了一遍,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我...是曾经的她。”
曾经的小吉祥草王...难道,她是大慈树王?
欧莱特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
她明明已经从世界树中被删除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转念一想,钟离说过,这处空间拥有独立的时空体系,那么大慈树王出现在这里倒也不奇怪,可是...她是以什么样的形态出现的呢?和那些鳄鱼一样,也是某种力量的实体化吗?她又为什么要否认自己的身份,说自己是曾经的小吉祥草王?
“丛林那边的贵客,也请现身吧。”
目前的状况令欧莱特感到十分彷徨:夕阳西下,雨林进入漫长的夜晚,岩王帝君拿着火石对着碎树枝努力,而自己和流浪者并排坐着,与这位在异时空出现的大慈树王相顾无言。
“圣体菇,要尝尝吗?”她问。
面对两人异口同声地婉拒,她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两颗香辛果,“虽然主要用来调制香料,但我觉得直接食用的味道也不错,来试试吧?”
再这样下去,她恐怕连圣金虫也要拿出来热情分享。
他应该做点什么,欧莱特想道。他跑到钟离身边,拿过那两只火石,好在小时候参加童子军野外夏令营的记忆还在,他无法阻止大慈树王献宝,但有能力终结帝君和火石的来回拉扯。
“许久未曾在野外过夜了。”钟离就事论事地解释道,他依旧神情自若,没有因点不着火露出丝毫羞愧的神色。
“没事,我来就好。”欧莱特麻利地点好篝火,在靠近温暖火焰时,冷了一天的身体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奇异时空的天气系统很真实,入夜气温骤降,的确很需要热源。
“温迪呢?我们不去找他吗?”他问。
“他会找到我们。”钟离拨弄着火堆,“不必担心,他好歹是自由之神,不会受困与此的。”
“那可不一定,岩王帝君都能受困于火石。”欧莱特小声嘟囔。
“什么?”钟离挑眉。
“没事。”欧莱特摇头否认,并不是害怕什么,他只是不想纠结。在经历了充满惊险、刺激与出乎意料的一天后,好像没什么能让他惧怕了——哪怕是岩王帝君的威压也不行。
“你知道她是谁吗?”他回头看了一眼大慈树王,她此刻坐在流浪者身旁,像撸小猫一样揉着流浪者的头,后者又惊又气,急忙躲开了。
“我应该知道吗?”钟离没有看向大慈树王,却盯着欧莱特反问。
“我们是一个团队。”欧莱特用温迪的话反击,“这种情况下就不要互相试探了,我们彼此应该知无不言,不是吗?”
“这样吗?”钟离似笑非笑,仿佛看穿什么的眼神让欧莱特不免心虚。的确,他没有做到知无不言,他隐瞒了自己记得大慈树王的事实,如果他指出并承认大慈树王的存在,不知道会给提瓦特带来什么样的风险,欧莱特不会去冒这样的险,他身上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我能感知到她,非常熟悉,但也很陌生。”
钟离用了一个非常感性的词,“感知”,包括他对这种感觉的描述,都和他平时的措辞习惯不太一样。
“她应该是草之王在这个空间中留下的印记,起到防范敌人与引导老友的作用。”钟离的眉眼间露出一抹罕见的落寞,“显然,她和现在的草神不太一样,至于这其中的缘故...可惜,我想不起更多,也许受契约所限,也可能有别的原因。”
大慈树王已经从世界树中被彻底抹杀,哪怕是以优秀的记忆力而出名的摩拉克斯,也未曾在记忆之森中留下一片与她相关的树叶。
他看着不远处优雅且不失活泼、还偶尔会展露出一点脱线特质的少女,心底隐约觉感到庆幸。
还好有这样一个空间,能够让那位慈爱伟大的前任草之王留下一丝存在过的印记。哪怕已经没有人记得她,但只要七神有重游故地的一天,他们就会与这位消逝在记忆中的老友重逢。
欧莱特想起初遇时那句“我是曾经的她”。
大慈树王留在这里的印记是知道小吉祥草王的,这是否意味着当年摩拉克斯请大慈树王来枫丹帮忙时,她就已经预测、或是准备好让须弥进入纳西妲的时代了呢?
欧莱特心中不免哀伤。
可他的哀伤没能保持太久。
“啊啊啊啊啊——”
原本安静的夜晚被一道响亮的呼喊划破,与此同时,一件裹着红色围巾的“不明物体”飞速从天而降。
作者有话要说:
天空一声巨响,鸭头闪亮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