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岁很早以前就知道纳西妲是小吉祥草王,即须弥的神明。

  对于这样一位善良智慧的神明,他向来是很放心的,可惜事实证明,他放心得太早了。

  但他也并不能凭借这些指责善良的神明竟是黑心老板,毕竟很有可能连这位“黑心老板”的身上都找不出一枚摩拉。

  这听起来就很离谱,可离谱中又带着一丝合理。

  或许神明就是这样的吧,不注重物质,也不知道摩拉为何物,时岁在心中默默感叹道。

  在时岁带着控诉和无奈的目光中,纳西妲仿佛心虚似的,缓缓低下了头。

  “那之前说的‘目前没有固定的居住场所’,是没有‘固定的’,还是根本就没有‘居住场所’呢?”

  时岁突然想起之前纳西妲的回答,当时他下意识理解成为了有居住场所但不固定,比如租房之类的,但现在看来,连摩拉都没有的阿帽,能去哪里寻找居住场所?

  “唔。”纳西妲用手托着下巴作思考状,眼睛眨了眨,“虽然阿帽同学并没有告诉我,但是我知道他比较常去的地方是化城郭。”

  “化城郭雨林中的树屋吗?”

  一听见“化城郭”三个字,时岁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雨林中那一大片树屋,那是为了学者们在雨林中修行时居住建造的。

  如果有途径雨林的行人,也能进去暂住。

  时岁也曾经在里面借住过,自然清楚里面虽然算不上豪华,但提供住宅功能却是绰绰有余的。

  “比起树屋,阿帽同学可能更喜欢和雀鸟待在一起。”纳西妲有些迟疑道。

  这是什么意思?住在树上?时岁的目光中满是不解。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主动见阿帽一面,可惜他并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

  最后时岁还是选择了向纳西妲求助:“纳西妲,你能帮我约他见面吗?”

  “可以哦!”

  终于听见了一个自己能做到的事情,纳西妲瞬间抬头了头,绿色的眼睛中满是喜悦。

  但随即她却停顿了几秒,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回应,而后才继续说道,“教令院明天有讲座,阿帽同学会去学习,或许你们可以约在听讲座的时候。”

  “啊,要明天吗?”听见这个时间点,时岁脱口而出,“要是可以的话,今天也行的。”

  看见纳西妲不赞同的目光,时岁小声解释道,“通宵之后反而不想睡觉了。”

  他现在已经觉得自己休息好了,完全可以立刻起床去见阿帽。

  “可是,阿帽同学也是需要休息的呀?”纳西妲歪着头看向时岁,耐心地劝道,“今天的天气很好呢,很适合在阳光里休息哦。”

  “啊,也是……”

  一时的激动过后,时岁这才想起,阿帽也是通宵了一整晚,刚从教令院离开不久,甚至还要赶回化城郭休息。

  想要约在今天见面,似乎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了。

  但能约好见面时间也很不错了!时岁是个很好满足的人。

  在纳西妲离开之后,他仿佛放下了心事一般,伴着微风吹拂,睡得很是香甜。

  阳光透过树冠零零碎碎地落入房间,散兵半倚在树上也随之看了过去。

  他并非特意来到这里。

  之前在教令院的时候,他就已经看见了时岁那些令人疑惑的奇怪举动。

  虽然散兵并不知道时岁翻看自己档案资料的原因,可他的耳朵实在过于灵敏,在这样宽阔的智慧宫中,也能隔着不近的距离听见对方的喃喃自语。

  于是,不管是时岁对于自己年纪的惊讶,还是对自己容貌的肯定,都统统落入了他的耳朵里。

  随后出于尊重,他有意避开了时岁同那位叫卡维的金发友人谈话,先一步离开了教令院。

  但没想到又在须弥城中看见了时岁,对方似乎还想要找他?只是他当时并不确定这一点,又有其他事情要做,并没有露面。

  从回忆中拉回注意,散兵开始思考时岁找他是想要做什么,居然在没找到人的情况下,还想通过小吉祥草王约自己见面。

  而且,如果只是简简单单的想要找自己,有必要连睡觉都惦记着吗?

  散兵陷入了沉思,难道……不会吧?!

  想到这里,他瞬间坐直了身体,将肩上来回蹦哒的雀团子吓了一跳。

  “啾!啾啾……啾?”

  好不容易重新站稳爪子的雀团子用迷茫的小眼睛望着散兵,仿佛在质问这个人偶怎么突然动起来了?

  但很快,散兵就冷静下来,只有眼中翻涌着疑惑:他的作业应该不会有问题的吧?

  翌日清晨,时岁雀跃地朝着教令院走去。

  从昨天下午安安稳稳地睡到了今天早上,足够长的睡眠时间让他感到很畅意。

  直到进入讲座所在的场地,时岁脸上的笑容瞬间不那么亮眼了。

  或许是教令院主办的缘故,今天的讲座规格和以往不同,原本只需要随便找个空地就开始的讲座居然被用桌椅布置了起来。

  而在最前面的主讲位置,赫然是一道久未见面的身影,对方的大耳朵和大尾巴随着动作扫来扫去,一看就很好摸。

  眼看着那耳朵和尾巴的主人就要朝着自己的方向看过来,时岁赶紧弯腰借着桌椅的遮挡,悄摸摸地寻了个不易叫人察觉的角落坐下。

  怎么会是提纳里的讲座啊!

  别看他敷衍卡维的时候说什么“我有空会去听的”,实际上他是打死都不想来提纳里的讲座。

  早知道他昨天就该看一眼卡维递过来的讲座申请表,或者昨天顺嘴问一问纳西妲也好啊,时岁的心中顿时涌现出后悔的情绪。

  如果知道今天是提纳里,他宁愿约在后天。

  “你在这里做什么?”一直等到时岁坐下,散兵这才开口。

  他一走进来,就看见时岁鬼鬼祟祟地向角落中行进,像是在躲什么人。

  要不是今天是对方主动约见,散兵都快要以为对方是在躲自己了。

  听见散兵的声音,时岁惊喜地抬头,然后一把抓住散兵的手腕,将对方扯到自己身边坐下。

  “嘘”

  还不等对方发出什么疑问,时岁便连忙示意散兵噤声。

  “你……唔!”

  散兵并没有听从时岁的指令,反而想要开口继续询问,可谁想刚吐出一个字,便猝不及防被时岁伸手捂住了嘴巴,他甚至没来得及阻止。

  骤然被人贴得这样近,散兵十分不适应,眼睛猛地睁大,他刚想要动作,却又很快将手放下。

  像时岁这样弱小的凡人……啧,算了,放任他一次。

  也就放任这一次了。

  “不要发出声音被提纳里注意到。”时岁压低声音在散兵耳边悄悄说道,“你别看提纳里长得可可爱爱,但讲起课来可太凶了,要是被他看见我在这里,我就得专心听完整个讲座。”

  说完之后,时岁这才缓缓松开捂住散兵嘴巴的手。

  “呵,这副躲躲藏藏的样子更明显吧?”散兵强忍着耳部传来的怪异感。

  尽管时岁已经回到了原位,但他仍然觉得自己的耳边萦绕着热意,而且对方似乎还在盯着他看,真是莫名其妙。

  为了阻止自己想要摸耳朵的冲动,散兵干脆将双手环抱,看上去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有道理。”

  时岁并没有听清散兵说了些什么,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对方头上的斗笠,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不会……”

  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散兵余光一瞥,却发现时岁虽然对着自己的方向,但视线落脚处却是自己的斗笠?

  “收起你脑子里奇怪可笑的想法!”居然是想要自己的斗笠!散兵有些恼意。

  “可是,你的斗笠好显眼。”有求于人,时岁下意识放软了语气。

  不管从那个角度看,都能一眼望见人群中有个大帽子的程度,自动吸引了无数目光。

  原来不是想要他的斗笠挡脸啊,散兵轻啧了一声,虽然时岁语气轻软,但也不难听出对方语气中的嫌弃,嫌弃自己的斗笠妨碍他听讲座摸鱼了。

  “求求啦,求求啦,你也不想被提纳里全程关注吧。”时岁能看得出来,虽然散兵并不畏惧目光,却也绝对不会想要主动吸引关注。

  当然,这一切只是他胡编乱造,提纳里并不会关注一个大帽子,除非这个大帽子是什么稀有植物,但顺着大帽子的方向看两眼却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时候,摸鱼的自己正好进入提纳里的视野,就会很惨。

  “……”散兵没有说话。

  事实上,他并不是第一次来听提纳里的讲座。

  在时岁回须弥之前,他便被小吉祥草王建议多来教令院走走,虽然并不愿意,但在当时恰好遇上了提纳里的讲座。

  他听完了讲座全程,全程中提纳里都在专心讲解如何分辨有毒蕈和无毒蕈,并没有向他投来专注,就算仅有的一两次,也只是对方扫视他所在的方向而已。

  那种看全场的眼神,绝对不是刻意专注,更不可能是被斗笠吸引了目光,反倒是周围不少学生好奇地朝他张望。

  想到这里,散兵转头看向时岁,语气中带着玩味:“时岁老师。”

  “你是在教导你的学生听讲座的时候如何开小差吗?”

  “!”

  “怎么突然这样喊我。”听着怪让人心虚的,时岁想道。

  尤其是在他本来就心虚的时候,之前听见这个称呼时的快乐荡然无存。

  他摩挲着大拇指:“而且,这也不算是开小差吧……只是想要避开一些不必要的关注。”

  “只是一个称呼而已,不用惊慌成这样。”散兵打量了一眼时岁,将斗笠取下随手放在了桌上。

  在时岁惊讶的眼神中,散兵不屑道:“随你处置吧,但——不许弄丢。”说到后面,他加重了语气。

  “谢谢阿帽!”时岁拿起斗笠,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将之放去哪里。

  不得不说,这样大的斗笠,真的很占地方。

  环视一圈没能找到合适的位置,时岁干脆将之拿起,放在了自己的腿上,借着桌子的遮掩,丝毫不会引起关注。

  就在两人折腾斗笠的时间里,提纳里的讲座已经开始,除了提纳里的声音,周围安静得可怕。

  将斗笠放置好后,时岁这才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看着旁边同样一副百无聊赖模样望着窗外树冠的散兵,时岁不想认真听讲的心思越发强烈,毕竟他又不是冲着讲座来的。

  他有心想要问阿帽一些事情,却又并不敢大声说话,生怕引来提纳里的注意,对方的耳朵可是很灵敏的。

  时岁单手控制着斗笠,不让它掉落下去,另一只手轻轻戳了戳散兵的手臂,试图以此让对方从窗外收回视线。

  可惜,让他失望了。

  散兵全神贯注地盯着窗外,仿佛那里才是讲座的中心。

  “阿帽。”时岁将声音压低再压低,刚想要加重手上的力度,却猝不及防被散兵反手抓住。

  他顿时一惊,欣喜地扭头看过去,刚想要开口,却发现对方仍然还盯着窗外。

  这人一定是故意的!

  不然为什么察觉到了自己的意图,可还是不理自己。

  他轻哼一声,抬脚在散兵的小腿上轻轻打了一下,刚想要抽回手脚认真听讲座,却发现自己的脚也被对方绊住了。

  这让时岁不得不再次朝着散兵的方向看去。

  他怒目而视,却正好对上一双戏谑的眼睛。

  腿上传来奇怪的触感,时岁能感受到那是散兵脚绊袜套上的绑带,对方的穿着留给他的印象很深,他甚至能回想起绑带的颜色。

  紫色的系绳穿插在灰白色脚绊袜套和黑色踩脚袜之间,衬得周围的皮肤莹润白皙。

  随着回忆,腿上的触感更加明显,布料与皮肤之间的摩擦让时岁觉得有些难受。

  “懂不懂尊师重道这几个字啊。”时岁愈发恼羞成怒,亏得他之前还担心对方衣食住行。

  散兵单手托着下巴,没有了斗笠的遮掩,让他有些不习惯,似乎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时岁的眼中。

  他原本还以为自己是因为作业有问题才会被时岁约见,但来了之后才看见对方手上空无一物,看起来并不是要说作业的事情。

  再联想到对方昨天翻看学籍资料的行为,散兵的眸色更深了。

  虽然这个世界上聪明人甚少,但他从来不会否定聪明人的存在,如果时岁从那些模糊的学籍资料中看出了什么,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松开了对时岁的辖制。

  时岁精研历史,如果他能从中发现什么异常,是不是也意味着……

  “你想要问什么?”散兵突然开口道,“我会回答的。”

  “问什么……”时岁下意识重复了一遍散兵的话,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对方这是在问他。

  “哦哦。”时岁果然被散兵的话吸引住了,原本的恼意瞬间被压制了下去,转而浮现出些许心虚的神情,“我昨天申请查阅了你的学籍资料。”

  “想看就看吧,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散兵将手收回后环抱在胸前,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五百岁了?”时岁的问话中带着迟疑。

  散兵看着时岁眼中的好奇,认真地回答道:“没有,还没有五百岁。”

  “诶?”时岁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所以“五百岁”这个信息是错误的吗?

  想到那学籍档案上的问号和一连串的“无”,年龄填错而已,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时岁又悄悄打量了散兵好几眼,试图猜测对方的年纪,可不管怎么看,对方带给他的都是少年人的感觉。

  “那你多少岁呀?”时岁面露好奇。

  “应该有……”说到这里,散兵停顿了一下。

  他还真的没算过自己到底多少岁。

  计算自己的年龄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还需要去回忆当年,这对散兵来说,实在没那个必要。

  “多少?”时岁瞬间被吸引住了,却久久没能听到下文。

  看着散兵思考的样子,他下意识以为对方是在戏弄自己,怎么会有人记不清自己的年龄?

  可恶,好幼稚啊!

  这么幼稚还能有几百岁?就算真的是几百岁的妖怪……

  那也是个化形后得在人类世界上学的妖怪!而自己已经毕业很多年了,时岁斜眼看着散兵的发顶,相当阴暗地腹诽。

  “四百多岁。”散兵说得干脆,内容却含糊不清。

  “那也挺……”大年纪的了……

  时岁顿了顿,没将后面的话说出口。

  散兵狐疑地看着时岁欲言又止的模样,总觉得对方的心里没想什么好事。

  “妖怪的年纪不能按照人类的计算吧?”就在时岁感慨的时候,却突然想起了这一点。

  “呵呵,让你失望了,我并非妖怪。”散兵利落地斩断了时岁的念想,“不用按照妖怪计算。”

  还真的四百多岁啊。

  时岁没想到自己不过二十来岁,就拥有了一个四百多岁的学生。

  或者说,他没想过有人四百多岁了还需要上学,真是学海无涯啊。

  “居然不是妖怪吗?”这一点倒是出乎时岁的预料。

  原本以为对方长得这么好看,年龄又实在有点……额、有点偏大,还是稻妻来的,这几个元素放在一起,几乎已经在明说自己是妖怪了。

  “这就是你找我的原因?”看着时岁一脸纠结,散兵的脸上显露出一丝无聊。

  亏得他昨晚还特意去教令院临时找书看,结果问的居然是这个?

  “也不全是。”他最关心的问题还是对方到底有没有摩拉。

  但这种事总不好直接问吧,虽然阿帽看上去并不像是会因为这类问题生气的人。

  “听说你没有工资?”时岁小心翼翼地选了一个最不容易踩雷的问题。

  “……工资?”散兵歪头看着时岁,眼神中满是疑惑。

  认真算起来,他还真的没见过“工资”这东西。

  哦不,曾经有过。

  虽然在愚人众初期并没有人提过这个,但在富人加入愚人众后不久就获取了大量财富,倒是通知过执行官们去领工资,甚至还有什么任务奖金,出差补贴之类杂七杂八的东西。

  可他嫌弃太麻烦,又没有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尤其是看见多托雷每次去要研究经费都得写大篇大篇的经费计划,他就更没有什么去领工资的欲望了。

  富人曾派人通知过他,每个月的工资会转存到北国银行个人账户中,但他从来没去提取过。

  来到须弥之后,才算是彻彻底底没有工资,不过这本来也不算是工作。

  “我不是为了工资帮她做事的。”散兵道。

  “嗯嗯,我知道的。”义工嘛,时岁了然地点了点头。

  之前都是流浪者,来到须弥做义工,四百多岁没存款却仍在坎坷求学,听上去多么励志(bushi)啊!

  “所以你选择住在化城郭?”毕竟不用花钱,只是每天来教令院很不方便。

  “我不需要睡觉。”散兵眉头微皱,心中觉得这些问题有些奇怪。

  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想要了解自己?这对于时岁来说,可并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全是这些问题的话,他有些不想继续回答下去了,只是之前已经答应了对方,不好中途反悔。

  “也不需要吃饭。”按照之前时岁的问法,散兵先发制人,给出了答案。

  “……好吧。”时岁的问话还没出口便被堵了回去,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

  似乎感受到了散兵不想再和自己交流,时岁看着对方的侧脸,纠结了半晌没有说话。

  中途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时岁还是没忍不住开了口:“那你需要住处吗?”就算不是妖怪,不需要吃饭睡觉,那也是需要休息的吧。

  虽然不是家,但有个落脚点,总比在风中漂泊更能让人安心。

  至少时岁是这样觉得的,所以他当初一来到须弥就买了房。

  这些年他虽然一直在各地游历,没有固定的住所,可房产也随着他的脚步遍布提瓦特大陆。

  隔了许久没有听见散兵的回答,他继续提议道:“我在须弥有一套房产……”

  时岁的话让散兵的眼神越发奇怪,这两句话联系起来,是想要让他搬过去?不等时岁把话说完,他便想要拒绝。

  可就在他张口的瞬间,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压抑不住的声音:“同学你糊涂啊!”

  “这个男人有什么好的?个子矮年纪大还没房!”

  “以及,不要把提纳里学长的讲座变成相亲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