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看着眼前的人,沉默不言,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来到自己的面前,还是这样一副充满敌意的样子。
“所以,我们之前认识吗?”即使恢复了记忆,谷雨已经没能从脑海中找到关于她的任何内容,“安娜小姐?”
但对方又确实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这种感觉不是来着外貌,不是来着姓名,也不是来自性格,而是——血?
安娜没有立刻回答,她往后退了半步,然后伸出手臂挡住谷雨前行的路线,“你不能过去。”
去哪儿?
谷雨此行是要去看多多的。
“你跟他是一伙的?”谷雨脸色一沉,“你也是愚人众?!”
记忆回归,谷雨很轻松地判断出来多多的身份——愚人众执行官「博士」的一个切片。他之前就被博士的小孩切片骗过,没想到博士在发现自己失忆之后,竟然故技重施!
想到这里,谷雨恍然,“是你把我失忆的事情告诉他的?你是愚人众派来探查的先行奸细。”
安娜还是没有回答,她的任务只是帮忙拖延时间,博士说在他准备好之前,要禁止谷雨靠近。
博士在准备什么她不清楚,她只是机械地执行着任务。
“让开。”看出安娜的坚定,谷雨化笛为剑,剑锋划过空气,铁器狰狞,直指她的心口。
看着面前的剑尖,安娜一直寡淡的面目突然被染上了色,她眉头紧蹙,死死地盯着谷雨手中的剑,后槽牙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喉咙发出压抑到极点的咕噜,如愤怒的野兽。
“你……”见状谷雨愣住,只吐出一个字,安娜就打断了他。
“你就是用这把剑毁掉了博士的研究基地吗?”安娜看着谷雨,往常灵动俏丽的眸子,现如今要喷出火来。
“……不是。”谷雨的气势骤然萎靡,他心里升起一个惶恐的猜测。这点惶恐甚至让他拿不稳剑。
“你……米娅是你什么人?”与那件事相关的,在他这里,只有米娅。谷雨不清楚自己是怎么问出这句话的,但他清楚的知道,无法消散的悲意从心中的犄角旮旯里被重新揪了出来,插上打气筒,一下一下,膨胀到要胀破心脏。
米娅的名字一出,安娜立马伸手掐住了谷雨的脖子,谷雨也不闪躲,就这么垂下眼,在濒临窒息的情况下,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对,不起……”
好可怕,这样的眼睛。
目眦欲裂,充满血丝,几近癫狂。
我想,我知道凯亚当时为什么那样疯狂地拉着我了。
一看就知道,她想杀人。
她想杀我。
可她是谁呢?
“我是米娅的姐姐。”或许是因为那句道歉,安娜好似冷静了些,她仍掐着谷雨,但松了些力气,让谷雨得以喘息。
得到了答案,这次轮到谷雨沉默了,他脑海中冒出了许多念头,可是却抓不住一个能塞到嘴巴里的。
他像一只渴水的鱼,兀自张张合合自己的嘴巴,没有表达,却让人明白,他的困境。
安娜低下头,让谷雨看不清她神情,说道:“我千辛万苦帮助米娅逃走,最后却让她孤独的死在了异乡……”她猛地抬眼,怨毒地看着谷雨,“而你,毁了我所有的心血!如果我能成功,米娅就不会死!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毁掉博士的研究基地!”
她全部的心血都在那里。
脖子上的手陡然收缩,但谷雨没能将注意力放到上面,他现在有些混乱。
安娜比他更混乱,以至语无伦次,“我知道,我赶不上,不,我赶得上,我很快就能研究出解药,但是博士……不不不,博士是在帮我,就算,就算……所有的成果都没了,我从没成功过……我会成功,我赶得上!”
因为缺氧,谷雨的脸已经涨红,此时的安娜已然沉入了自己的世界,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双手越掐越紧。谷雨眼前发昏,手在空手胡乱的划了两下才抓住安娜的臂膀。
“清—醒——!”低和出声,一道电流从谷雨手上刺入安娜体内。
谷雨控制的很好,安娜离昏迷只差一步,她全身疲软,瘫坐在地,听到谷雨捂着喉咙猛咳,她顿顿地抬起头,许是电流刺激,泪水已经糊了满脸,安娜问:“为什么,你不救她?”
“是博士让你说这些的吗?为了…拖延时间?”谷雨缓过来,轻声询问,“在此之前,你好像并没有吐露的想法……”
即使对我心怀怨恨。
“啊……”安娜眨了眨眼,“他说他有备份。”她看起来不太清醒,嘴角泻出几道口水,“我什么都没了。”
唯一的念想,便是为拯救妹妹进行的研究。
可妹妹不在了。
她也在逃避。
一瞬间,谷雨好像找到了同类。
“米娅她……”安娜听到名字,先前涣散的目光瞬间聚焦,直勾勾地盯着谷雨,谷雨见状几不可查地勾了下嘴角,“米娅她很喜欢做蝴蝶结,最喜欢的是红色的蝴蝶结,她做的很好,她说那是在黑房子里,一个穿白衣服的漂亮姐姐教她的。”
“是我?”安娜歪了歪头。
谷雨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地往下说:“漂亮姐姐跟她说……”
“我也有一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妹妹哦。”
“那姐姐的妹妹是生活在外面吗?”
“……嗯。”
“她喜欢干什么?米娅喜欢跳房子,在家的时候,爸爸妈妈经常陪我跳房子。”稚嫩的嗓音回荡在黑暗之中,“一一一二一二,转身!二一二一一一!”
“我不知道她喜欢什么……”
“为什么?她不是姐姐的妹妹吗?”
“我看着她出生,看着她长大,也看着她离开……但我没等到她开口说自己喜欢什么。”
“离开了?”
“嗯,离开了。”
“是再也见不到了的意思吗?爸爸离开的时候,妈妈的表情跟姐姐一样。”
“对,再也见不到了。”
“那……那我就当姐姐的妹妹吧!米娅一直想要一个姐姐!”
“姐姐叫什么名字?”
“安…安格琳娜,我叫安格琳娜。”
“你不叫安娜,对吗?”谷雨嗓音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位脆弱的病患。
安娜,应该是安格琳娜,她伸手抓住了谷雨的衣摆,声音很小,小到谷雨差点听不到,“拉我起来。”
没等谷雨有所动作,另一双大手,率先从背后插入安格琳娜的腋下,轻轻一提,把人举了起来。
“鲁,鲁齐乌斯!”安格琳娜不用看就知道是谁,只有鲁齐乌斯会这样对她,仗着力气大,把她拎来拎去。
鲁齐乌斯的脸色有些阴沉,谷雨看着他的样子,心下了然,“你都听到了。”
“嗯,听到了。”鲁齐乌斯严肃地点了两下头,接着严肃地说,“没听懂。”
谷雨:“……哦。”也不算太意外。
安格琳娜还被举着,鲁齐乌斯没有半点要把人放下来的意思,他就这说道:“俺只知道,安娜是假名,她骗俺!”
“啊,名字什么的无所谓吧?”谷雨的虎牙在口腔里磨了磨。
“有所谓!”鲁齐乌斯的反应过于激动了些,安格琳娜在空中被他晃来晃去,“俺都向首领打结婚申请了!名字错了咋个搞嘛!”
这里插一句,首领便是谷雨到来之前,村子里的老医师,鲁齐乌斯只是第一勇士,负责领兵战斗的,虽有些小聪明,但远远不够,要是让他来治理部落,那巴里亚大概等不到奇克斯的攻打,就消失了。
“结什么婚?申什么请?”谷雨用小指扣扣耳朵,他大概是幻听了,不然怎么会听到鲁齐乌斯申请结婚这种荒唐话。
“俺跟安娜的结婚申请啊!”鲁齐乌斯理直气壮,还把安格琳娜举到了谷雨面前,自己在后面探出头来,“你不觉得俺俩很般配吗?”
“……”谷雨扶着额头,“我记得,我好像跟你说过,她的可疑吧?”
“有这回事?”鲁齐乌斯皱起眉,奋力回忆。
谷雨哪里听不出来对方在装傻,思来想去,只好换了个角度,他抬起头,去看安格琳娜,随后:“你这个莽夫!快把人放下!安格琳娜晕过去了!”
没电晕,摇晕了。
就说安格琳娜听到鲁齐乌斯的大胆发言,怎么一言不发,敢情是掉线了。
鲁齐乌斯抱着心上人喜滋滋地走了,谷雨在原地踟蹰几秒,往关押博士的地方去了。
一路上都有人跟他打招呼,但谷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暇回应,他在思考,博士逼着安格琳娜拖延时间到底是要做什么。
早知这样,就让鲁齐乌斯先去看着了。
嗯……还是算了,恋爱脑靠不住。
看着应该也没用,愚人众执行官,哪里是这样的小部落能看管得住的,除非他自己愿意留下来。
他在等我吗?
谷雨想不到其他的理由。
博士被关的很远,与谷雨的住处可以说是一条对角线,据鲁齐乌斯说,是因为他吵着闹着要见谷雨,烦人的很,就给扔到离谷雨最远的地方去了——一间简陋的木屋,原先用来储藏粮食。
小屋围了一圈肌肉兄贵,胳膊挨着胳膊不留一丝缝隙,谷雨看到几个眼熟的,正是那次站他床边的。
“萨,谷雨大人!”肌肉壮汉一号临脱口,想起谷雨并不喜欢萨麦尔的称呼,连忙改口,高声喊道。
谷雨不着痕迹的退了半步,但面上还是一派平静,“人还在里面?”
“在!我们一直盯着他!”肌肉壮汉一号立正站好,声音又高了几分。
“嗯…嗯!”谷雨移开视线,不知道怎么跟肌肉一号交谈,于是匆匆说道:“我进去。”
“好的!谷雨大人请!”肌肉壮汉一号闪身,为谷雨让出通路的同时用钥匙打开了门锁。
小屋里很空,博士盘坐在中间,低着头,睡着了吗?
谷雨试探着一步步走进,在离博士一步半远的时候,博士突然抬起头,急而短促地笑了一声。
随后世界开始褪色,从博士身后开始,浓稠的黑暗侵蚀着一切,空间扭曲画面闪烁,见势不妙,谷雨立马捂住口鼻,想要退开。
毒气?!
却没想到博士速度奇快,盘着腿还能弹射起步,一把抓住了谷雨。
“好久不见啊……”博士咧嘴弯眼,少年嗓音清脆癫狂,“圣手大人!”
谷雨动弹不得,只恨傲慢,令自己着了道。杀过几个切片,和这个切片的少年外形,轻易让现在时常精神恍惚的谷雨自己跳进了陷阱。
“看来您经历了很多,不然我等这样拙劣的手段,应该是不会成功的。”博士慢慢直起身子,满含笑意,“可惜我的三百七十一种后手,无法施展了。”
什么玩意儿?多少?
谷雨闻言愣住,只觉离谱。
“本来只想跟您见一面叙叙旧,顺便能解开点误会那是再好不过了。”博士指尖轻点面具,“但是多余的变量,还是稍稍安分些的好。”
变量?
“你在拿两个部落做实验体?!”谷雨怒目圆睁,大声斥责,“畜生!”
“啧啧啧。”博士摇晃了几下食指,接着点到谷雨的眉心,笑道:“晚安,圣手……”
话音未落,博士就让四裂的电花炸飞出去。
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胸口便抵上了一柄利剑,剑尖戳破了衣服,刺开了表皮,痛但没流血。
“就你这种水平的迷药幻象,还想搞倒我?”谷雨不屑,恢复记忆前的他不敢狂妄,但恢复记忆之后,谷雨直接化身权威!
天理那儿循环播放的小电影可不是白搞的!
“哎呀。”博士很快冷静下来,看了看谷雨,看了看胸口的剑,忽地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哈哈,你……”他双眼笑出了泪来,“竟然不敢下手?!”
博士指着自己,“难道是因为我的外表?”少年说起话来甜腻腻的像在撒娇,说话的内容却让满是恶意,“尊贵无比的圣手大人,面对仇人,竟会下不去手……呵呵,可笑。”
少年本该艳丽的红色瞳孔,此刻阴沉粘稠,里面翻滚着最为纯净的,偏执的,使人心颤的,高高在上的审视。
这世界的一切,在他眼中,仿佛都是研究台上等待解刨的实验体。
谷雨也不例外,直视着这样的目光,他的手不自觉地下压,博士闷哼一声,这回见血了。
然而,他笑得更大声了。
张狂的笑声过于刺耳,谷雨没忍住,一个耳刮子抽了下去。
啪——!
博士懵了。
其他的切片都是痛痛快快地拥抱阎王,怎么到他这里,还羞辱上了?
谷雨不知道博士在想什么,他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自己的手掌,福至心灵的,制服熊孩子的一百零八招从DNA里浮现。
哈,有乐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