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纳塔待的时间比预想中要久,谷雨以为自己会为了找回记忆,迫切地希望离开。
但事实恰恰相反,他真正的自愿的留了下来。
许是喜欢围在他的窗前叽叽喳喳地指点他怎样研究的小孩,太过烦人意欲报复,也可能是登门拜谢的伤残战士及其家属们的连绵不绝,使得他抽不出时间思考离开的事情,又或是因为他,交到了新的朋友——一位戴着假面的少年。
不过,谷雨敢保证的是:纳塔的温泉,他超爱!
在部落里流传着一句俗语:温泉让匹利斯美味,可想而知它的吸引力是多么强大。
为了几池温泉,谷雨决定安半个家在纳塔。
谷雨住在部落放边缘位置,安娜渐渐顶替了他随军医师的身份,没有大病要治,他就潜心研究。鲁齐乌斯安排他进了后勤,毕竟圣手的名头在到枫丹采买的时候非常好用,浪漫的国度喜欢光鲜的东西,闪亮的名号自是。
巴里亚与奇克斯的对战并未休止,但不如之前激烈。众多神之眼的持有者相继消失,现在的奇克斯很少主动出击,多是用些阴谋诡计。
假面少年便是奇克斯计谋的一环。
天真无辜的孩童被投入战场,丧心病狂的奇克斯在他们身上绑满了炸弹,假面少年是谷雨唯一一个救下来的。
奇克斯此次彻底点燃了整个巴里亚的怒火,鲁齐乌斯想要率领军队踏平奇克斯,谷雨阻止了他。
“交给我。”谷雨第一次对鲁齐乌斯提出请求。
翌日的奇克斯在一阵阵尖叫中苏醒,他们大半都变成了无法见光的怪物。有一人在慌乱中跑出家门,他站在阳光下,皮肤在瞬间溃烂,鲜血与烂肉啪嗒啪嗒掉到地上,莹白的骨架闪烁着宝石的光泽。
这是策划一切的祸首,他的灵魂化为灰烬,滋养孩童的沃土上少了一只害虫。
其他的人看到了结局,纷纷闭门在家,不敢露头。
谷雨走到了骨架旁边,垂眸注视着这位部落将领的陨落,沉默半晌,用元素力扩大了自己的声音,“请大家明白,毫无道德底线的卑贱手段只会自取灭亡。”
“你这个魔鬼!你对我们做了什么?!”一个捂着鲜血淋漓的手臂的人对着谷雨怒吼,他的气势很强,却龟缩于屋内阴影中,不敢往前一步。
“不要担心。”谷雨对其附以儒和一笑,“你们就算站在阳光下,也不会死的,但皮肤溃烂引起的并发症,我无法保证哦。”
几位未感染的士兵试图偷袭,谷雨将他们麻痹,抬腿跨过他们的身躯,留下一句:“战场上再见吧,奇克斯的各位。”扬长而去。
巴里亚的萨麦尔单枪匹马闯入了奇克斯的部落,斩杀其将领后毫发无伤的归来。这件事成为了周边部落新的谈资。
“谷雨,又有人来找你。”假面少年扒着门框,探出头来对着沉迷研究的谷雨说道。
“是谁?”谷雨头也没抬的问道。
自从他千钧一发救下了身上缠满炸弹的假面少年,少年就黏上了他,离远了就吵闹着要找,无奈谷雨只好把他带回家,暂时照料着。
假面少年自称多多,谷雨一听就知道是个假名,然他无意窥探个中隐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单纯把他当小弟使唤,而且是个超好用的小弟!
会做家务,还懂药理,总让谷雨幻视自己生来就该有个照料自己的弟弟,指挥起来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是一个红头发的大姐姐。”多多说道。
红头发?
“不认识,不见。”谷雨大发慈悲分散注意力思考了一秒,果断回答道。
“哦。”多多应了一声,但没立刻离开,依旧盯着谷雨,欲言又止。
“怎么了?”
“我听人说,你在枫丹收了个弟子?”多多带着假面,让人看不清神情,只能从充满委屈的语气中判断他此时的心境。
“是。”谷雨点点头,如实说道。
“……”多多没再说话,转身去告知来人,去了好久还听不到回来的动静。
谷雨说完之后心里就莫名烦躁,手上的试剂也因分心调配失败,忽地,他揉了揉脸,抬起头,“你是谁?”
门边站着一身材高挑的女子,火红的头发凹凸有致的身材,重要的是那通身如猛虎出匣利刃出鞘般的气势,多看一眼都会被刺伤。
此非常人。
“你好呀,圣手!”女子说起话来像是直接在你耳边敲鼓,实在是豪迈。
谷雨不言,直直地盯着她,手摸上后腰的墨笛,严阵以待。
“哎呦,别那么防备嘛!”女子大笑着摆摆手,“我只是来传话的……”
说着,她骤然没了表情,双眸好似闪过鎏金的光芒,“不要越界。”
“你在扰乱既定的命运,不要再越界了!”女子看着谷雨,沉声发出警告。
“什么意思?”谷雨皱起眉头,脑袋里的神经被来回拉扯,岌岌可危,他捂着头趔趄半步,单手撑在合成台上勉强稳住身形,“你对我……做了什么……”
话未说完,谷雨便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之中,昏迷之前,他努力睁眼,朦胧中看到的是女子无奈的表情,她在抱怨:“既要亲自出手,又何必让我来跑这一趟。”
“天理,在焦急什么……?”意味深长的呢喃回荡在房间内,谷雨没有听到这句话。
噔噔——噔噔——
令人心脏骤停的闹钟响起,爬在桌子上的人瞬间睁开了眼,满目的红血丝令人心悸。
谷雨的瞳孔没有对焦,只是呆愣愣地望向空中,闹钟响了一会自己停下,隔了五秒又开始叫唤。
闭上眼揉捏着山根,谷雨拿起手机关掉闹钟。
“太着急了吗?”为赶论文熬大夜,阎王见了直夸牛。
手机上的消息很多,导师连着给他打了七八个电话,沉吟片刻,谷雨回播过去。
“喂,老师。”
“你还知道回电话?!”
“抱歉。”迅速滑跪,谷雨选手没有半分迟疑。
导师拿谷雨没办法,气得大喘两口气,沉声道:“……你爸妈回来了。”
“……”谷雨的眼睛有一瞬间的失焦,好一会儿才出声,“嗯,知道了。”
“我跟你师娘……”
“不必了,我会安排好他们的。”谷雨抢先一步,打断了导师的提议。
“唉,有什么事记得打电话。”导师无奈,终究是个外人的他也不好插手别人的家事,只得连连嘱托,“你奶奶那边你师娘会替你照顾,这几天就不要到医院来了。”
“嗯,谢谢您。”谷雨难得在导师面前真正乖顺起来。
“行了,不跟你多说了,你快回去看看吧,他们没你的电话,找人都找到我们医院的急诊上了。”
“我这就回去。”
谷雨盯着息屏的手机有些出神,黑暗屏幕里倒映着的自己的脸庞,看起来诡异的陌生。但切实的记忆告诉自己并没有哪里出错。
呆呆的坐了会儿,谷雨起身往家走去。
他爷爷跟导师一样,都是大学里的教授,退休之后也依旧担着客座教授,每年续聘,直到去世之前都在辅导毕业生的论文。
学校为了爷爷上下班方便,直接在家属院给了爷爷一套二居室,后来也很暖心的同意谷雨和奶奶继续居住,所以他们家离学校很近,也就过一条马路。
只是自从奶奶住院,他便没再回去住。
还没走近家门,谷雨就听到了父母的谈笑,他垂眸看了眼被撬开的门锁,沉默地踏进去。
回荡着笑意的空间瞬间寂静,谷雨抬眼看着他们,第一句话就是:“非法侵入他人住房,我可以报警。”
父亲闻言皱起眉,对谷雨的话很不满,但他端着艺术家的风骨,只是瞪着他,母亲见状立马打圆场,她站起来上前想拉谷雨的手,却被谷雨侧身躲开,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她笑道:“哎呀呀,我们家小谷雨都长这么大了,真帅气呀!”
说完,她睨了父亲一眼,继续笑:“我跟你爸这次从佛罗伦萨回来,准备定居了,以后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了,开心吗宝贝?”
“对,从前我们忙,没有时间,现在终于可以安定下来,过我们一家三口的小日子了。”父亲的表情终于柔和了下来,夫妻俩的气质都是一等一的有文化,看着就让人心生好感。
然而谷雨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们。
这样的承诺,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他听过上百次,每次的结果都是不告而别,他已经不抱有任何期望。
可半个月后,他迷茫了。
他好像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来自父母的关爱,但是他却总有一种被架在云端的不安定感。
说不开心是假的。
他的父母关心他的身体,送他礼物,带他出去玩,做他爱吃的菜……就像正常的父母该做的那样对待他。
可这一切,都太悬浮了。
直到重病的奶奶站在谷雨的面前,在阳光底下向他张开双手,他才终于狠下了心。
“这个世界是虚假的。”他埋在奶奶怀里,闷声说道。
“什么真的假的,我们谷雨开心才是最重要的呀。”奶奶抚摸着谷雨的脑袋。
谷雨已经好久没有听到奶奶这样有底气的声音了,自从插了喉管,奶奶基本失去了说话的权利。
泪水沾染了奶奶的针织羊毛衫,肩膀上织的花是谷雨最喜欢的桂花,浸透泪水的桂花如一场春雨肆虐而过,颜色深沉却又透亮。
奶奶还在一下一下地给谷雨顺毛,每一个发结,奶奶的轻柔地拨弄开来,没有弄疼谷雨半分。
“我们谷雨可乖可乖了,是世界上最乖的孩子。”
“我们谷雨也很聪明,也很帅气,也很善良,也很勇敢……”
“我们谷雨,最棒了!”奶奶的语气跟哄小时候不愿上学的谷雨时一样,她抓起谷雨的脸蛋揉了揉,“你说是不是呀?我们可爱的小谷雨?嗯?”
“哟,还哭鼻子了?男子汉大丈夫,羞羞羞!”奶奶用力点了好几下谷雨的鼻子,谷雨只是呆愣愣地看着奶奶,嘴角挂着一抹傻笑。
奶奶看他这幅模样,只觉有趣,调笑道:“谷雨小呆子哈哈哈!”
“噗嗤!”谷雨也觉得自己好笑,跟着笑得鼻涕都出来了,急得他连忙去擦。
俩人手忙脚乱找纸找手帕,好容易擦干净对视一眼又开始笑。
笑够了,谷雨拉着奶奶坐到一旁的石椅上,圈着奶奶的胳膊,斜倚在奶奶身上,他轻声说道:“奶奶……我好想你啊。”
说完,他闭上眼,深呼一口气后,猛烈的电流缠绕周身,身边的一切都如同泡影,在强光照耀下,寸寸消散。
谷雨喜欢桂花,因为少时他的窗正对花园,他坐在书桌前一抬头,就能看到侍弄修剪桂花树的爷爷,和跟在爷爷身后,捡起被裁掉的桂花,小心地吹去浮土,放在围裙前面的大口袋里的奶奶。
当晚,谷雨绝对会收到一份奶奶亲手制作的桂花醪糟,作为他乖巧听话的奖励。
第二天,或许是桂花糕,或许是桂花酒酿丸子,或许是桂花椰汁冻……未知的美味,总会给予年幼的谷雨无尽的期待。
鼻尖传来一股子桂花馥郁的香气,却又很快散去,了无痕迹。
再睁开眼,眼前是一片虚无。
眨了两下,看清楚了。
有个美女。
他被吊在美女面前。
好害羞。
然后过了几秒,谷雨发现束缚自己的力量,好像跟美女手上释放出来的同源。
哦,不害羞了。
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