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雨落窗棱,绵绵密密,浸透了整个枫丹廷。

  屋内安静的落针可闻,写字时笔尖擦过纸页的声音在这氛围下倒是显得格外清脆。

  芙宁娜昏昏沉沉地睁开双眼,看到熟悉的天花板时还有些懵。

  顺着音源微微偏头,视线里出现了一丝不苟束起的银白长发,发尾末端端端正正的蝴蝶结随着写字的动作一晃一晃。

  “那维莱特......”

  芙宁娜开口叫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的不成样子。

  声音微弱,但出声的刹那那维莱特便看了过来。

  “芙芙!”

  那维莱特猛然转身,确定她真的醒了,不是幻觉。

  先去倒了热水,用手心仔细地试了温度,才又回到芙宁娜床边。

  扶着她坐起来。

  芙宁娜张口还想要说什么,却被那维莱特打断,手里被强行塞了水杯。

  “先喝点温水,润润嗓子,加了花蜜。”

  想要举起手臂喝水,但是五指却完全使不上力,一个手软没握紧,杯子差点歪倒在被子上。

  “我这是怎么了......”

  一点力气都没有,这太奇怪了。

  芙宁娜抬眸委屈地看向那维莱特。

  那维莱特握上她的手,微微借力,一起把水杯递到她嘴边。

  看着芙宁娜低头把水乖乖喝掉,开口道:“你睡了十八天。”

  芙宁娜瞪大眼睛。

  “怎么会!那那案子怎么办?审判庭怎么办?逐影庭怎么办?等待结果的子民们没有我的消息会闹的,还有还有我们带回来的美露莘们还......”

  芙宁娜一边数着她心里压着放不下的事,一边掀起被子就要下床。

  “我怎么会睡这么久啊,我得赶紧去工作。”

  脚刚碰到地,却使不上劲儿。

  眼看就要摔倒,那维莱特冲过来半蹲在她面前,扶住了她的肩膀。

  将她腾空抱起来放回了床上。

  “那维莱特你干嘛拦着我,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再不处理就乱套了!”

  芙宁娜心里过于急切语气有些尖锐。

  那维莱特默默从衣服口袋里摸出她最喜欢吃的那家巧克力,黑巧外面裹着坚果碎,里面是泡泡桔酱。

  塞到她手里。

  芙宁娜攥着巧克力,眉头紧皱。

  “案子在十三天前初审,七天前终审,谕示裁定枢机结果与我相同,有罪者已经全部押入梅洛彼得堡。”

  那维莱特声音沉稳,不疾不徐先讲清楚了芙宁娜最关心的事。

  芙宁娜听到这,才放松下了紧绷的肩膀,剥开了巧克力的外衣,轻咬了一口。

  坚果脆脆的,巧克力丝滑地在口腔化开。

  “审判庭最高审判官一名,高级审判官八名,初级审判官十七名,警卫队三百二十一人……全员正常工作,日常判案并无疏漏并无异常。”

  那维莱特神色严肃,如普通下级在办公室汇报工作一样正式。

  芙宁娜悬着的心又放下去一点,接着再咬一口,吃到了里面的果酱夹心,酸甜的。

  那维莱特看她渐渐脸色红润起来,继续说:“有关这次爆炸的解释,对于枫丹民众方只说是科学家为了利益引发的□□,至于水位上涨,咬死了说是自然现象。虽有少数质疑的声音,但大多数人还是信服了官方。”

  巧克力吃到了最后一口,果酱连带着坚果巧克力壳在舌尖化开,甜甜的。

  “逐影庭......”那维莱特说到这里,停顿住了。

  芙宁娜垂眸将手里的包装纸叠成正方形,低声道:“你接着说,我在听。”

  “确定死亡三十二人。”

  “从沫芒宫账上划钱给她们家人,按照她们从前工资三倍来算,直接从我工资里扣,我工作这么多年的工资没买过什么东西肯定够......”

  芙宁娜垂着头,手中折纸的动作不停,安排道。

  声音很稳,听不出情绪。

  “美露莘们呢,有没有人刁难她们,罗斯查尔德这群贵族一向傲慢,她们有没有被欺负?”

  “美露莘相较于人类有着特殊的视觉,这能侦破一些寻常人所发现不到的细节,于是我将经过考核的美露莘们安排进了逐影庭。”

  那维莱特解释的轻描淡写,寥寥几句概括完了这十八天来经历的种种。

  没提他是怎么在贵族喋喋不休的讽刺下照常上班,没提民众们对他独自审判的不屑与质疑,没提安排美露莘进逐影庭时,体系内对着他和她们翻的无数个白眼,没提他这十八天除了工作时间都守在她身边几乎没有合眼。

  更没提,枫丹连着下了十八天的细雨。

  糖纸在芙宁娜手里被折成了一只展翅欲飞的鹤。

  抬头。

  “谢谢你,那维莱特。”

  芙宁娜对着他笑,只是虚弱的她连勾起嘴角都那么吃力。

  对视一秒,两秒,三秒。

  那维莱特再开口却没了之前的从容,“芙芙,我知道你有秘密,我知道你有事情瞒着我,我也知道你很要强。”

  “但是面对困难的时候,你或许可以求助我……”

  法庭上一直游刃有余的大审判官此刻情绪溃不成军,低声道:“我真的,真的很害怕你再也醒不过来。”

  那维莱特每天下班便第一时间回到她身边,一次次期待回来能听到她再脆生生地叫自己“那维莱特!”

  可现实是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他握着她的腕子,只有细细的那么一点。

  本就纤瘦小巧的她,现在看起来更瘦弱了。

  工作之余盯着她送自己的花环发呆,那魂不守舍的模样让同事一时间忘记了他平日里的严肃模样,打趣他道:“大审判官这是有女朋友了?天天一下班跑的飞快,这花环女朋友送的?”

  “女朋友?”那维莱特沉着的眼眸看过去。

  同事吓得一激灵,结结巴巴解释:“我看你心不在焉盯着那个花环一直看,就想是不是女朋友……不是的话当我没说,别杀人灭口啊,维克利多救命啊啊啊……”

  同事尖叫着跑远了。

  偌大的办公室只留下那维莱特盯着那串漂亮的蓝色花环出神。

  他这几天心里的郁结,烦躁仿佛在这一刻通通有了答案。

  他那么担心那么害怕那么反常那么不知所措,一切的一切,原因很简单——

  “芙芙,我喜......”

  那维莱特抬眸,看着面前装着无数心事疲惫的芙宁娜,忽然说不下去了。

  “什么?”

  那维莱特温柔地朝她笑了笑,从她手中拿过了叠好的那只千纸鹤。

  “我希望你能够再多依赖我一点,不要把什么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

  沉默。

  “好,那就拜托大审判官那维莱特先生啦!”芙宁娜抬头轻松道。

  感受到气氛有些过于严肃,芙宁娜歪着头可怜巴巴看着那维莱特,小声道:

  “大审判官先生,一块巧克力填不饱肚子呢,现在能不能拜托那维莱特大人带我去吃饭呢?”

  “好。”

  那维莱特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从前他不明白他不懂,但是现在她的一颦一笑都仿佛扣在他的心弦上。

  心动。

  但是不能告诉她。

  至少现在不能,他必须将她所守护的枫丹彻底稳固,她才能安心。

  芙宁娜坐在床边等开饭,却不想那维莱特直接上前一步,一手搂过她的腰,一手绕过她的腿弯,将她公主抱了起来。

  “啊——”

  陡然而来的失重让她不禁紧紧搂住的那维莱特的脖子。

  就保持这个姿势,那维莱特一路将她抱到了餐厅。

  虽然现在已经是深夜,经过的一路上并没有人,但芙宁娜还是死死把脸埋进了他怀里。

  太丢人了。

  她作为神的面子都没了。

  那维莱特把她轻轻安置在了餐椅上,然后转身去了小厨房。

  沫芒宫专门给芙宁娜在顶楼设了一个餐房,方便工作起来忘记时间饮食不定的她随时加餐,厨房不大,但是五脏俱全。

  透过玻璃,芙宁娜眼睁睁看着那俊美的宛若天神下凡的那维莱特——

  围上了围裙???

  芙宁娜呆滞。

  啊?

  围裙和那维莱特是她做梦都联想不到一块的,这太有违和感了。

  但是事实证明现实要比梦境更加魔幻,隔着玻璃远远看去,那维莱特揉面切菜的动作甚至还很娴熟。

  啊?

  芙宁娜震惊。

  不过半个小时,香味便透了出来。

  虽然已经接受了他会做饭的事实,但看着那维莱特端着系着围裙端着餐盘过来,芙宁娜还是觉得有些恍惚。

  直到尝了一口,彻底清醒了。

  “好好吃!”

  芙宁娜幸福得快要冒泡了。

  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那维莱特,惊喜道:“你怎么会做饭的?厨艺还这么棒!”

  不仅汤底很香,揉的面扯出来的面条也特别筋道,上面还点缀着小青菜。

  那维莱特托着下巴思考,在芙宁娜期待的眼光中,说道:“看着书上学的。”

  “好无趣,还以为有什么秘诀呢。”

  芙宁娜不再思考这个问题,专心吃饭。

  吃饱之后神清气爽。

  脑子也转的快了,回忆起今晚发生的事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那维莱特。”

  “嗯?”

  “这会儿已经是深夜了吧,你怎么会在沫芒宫?还在我房间?”

  芙宁娜挑眉,装作很疑惑地问他。

  “这个……”那维莱特不知如何解释,总不能说她昏迷的这段时间他一直没睡,一直在旁边守着她吧。

  按芙芙的性格,肯定又会愧疚。

  “欸呀!”

  芙宁娜看着他又纠结起来的表情,摊手,主动给台阶。

  “我知道你担心我,不过嘛……”

  芙宁娜尾音转了十八弯,显然憋了坏心思。

  眼神笑眯眯地看着,把那维莱特盯得心里“咯噔”一下。

  小心翼翼问:“不过什么?”

  “我之前给某位大审判官先生提议,要不搬到沫芒宫住,折腾着来回不方便,某人可是直截了当拒绝了我呢。”

  芙宁娜这话说的阴阳怪气。

  “我什么时候......”

  话说到一半停住了。

  他想起来了。

  在收到风神邀请信的那晚,他只觉得芙宁娜这个提议很麻烦,很没有必要。

  看他这个反应,芙宁娜眼角眉梢的笑意更明显了,调侃道:“现在芙宁娜小姐在此再诚挚地邀请您一次,我的大审判官先生,要不要搬来沫芒宫?”

  在芙宁娜戏谑的眼神里,那维莱特红着耳根点了点头。

  他现在只想离她近一点,恨不得每时每刻都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回枫丹时,不过他去安排美露莘的住处,两人分开了那么一下午,便发生了那么惊心动魄的事。

  当他推门进去看到芙宁娜双目无神的样子时,他心都碎了。

  幸好幸好,她没事。

  月亮高悬,繁星闪烁,缠绵了十几天的细雨,终于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