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繁被迫拿上警服进了更衣室, 没几分钟就换好了,很快就从里面出来了。
曾经很合身的警服现在穿在身上竟有些松垮,司繁挺了挺腰身, 将一丝不苟衣领的理了理。
她瘦了,但是不妨碍她的风骨依然。
换上这身衣服,再拍下证件照,拿到新的证件。
属于她的新生来临,司繁会有新的人生, 过去的将埋入尘烟, 再无人察觉。
再次穿上这身衣服,司繁发现无论是自己现在满身的伤痛还是在众人眼中自己已经光荣牺牲, 亦或者是她需要随时回去检查戒毒之后的身体, 随时接受检查有无复吸情况都不重要了。
她受过的那些委屈, 回家之路的艰辛, 都显得没有那么沉重,一切都是因为她又肩负起了警察的责任和使命。
深吸一口气, 司繁一点点拂过警徽和胸口的警号,“爸,妈, 我不会那么轻易就死了, 好好安息, 我不会让警号永久封存。”
每查明一起案子,都是对受害者的致敬安息。
身为缉毒警的父亲曾经对司繁说过的话, 司繁总是会偏执的将这些记在脑海里,永不忘却, 并奉为自己的行为准则。
好似爸妈还在她身边一样。
司繁遇到喻栀韫之前就是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无可救药的逼着自己活下去。
掀开帘子, 司繁不会去问喻栀韫自己好不好看,而是微抬起自己的下巴。“走吧。”
证件照是免冠照,所以司繁没有戴帽子,将发丝压在耳后,庄重认真。
“司警官,今天你很不一样啊,很飒。”喻栀韫上前理了一下她的衣摆,看着她的眼眸流转,皆是欣喜和欢愉。
穿上正装,好似那个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的司警官又回来了,依旧是那么亮眼,好似天生的主角。
是喻栀韫一眼万年的开始,也是司繁最自信的时候。
她像天降救星一样出现在喻栀韫的人生里,真的成为了她人生的另一主角。
一起前行吧司警官,朝着我们的方向一往无前。
司繁眉目肃然,确认自己仪容仪表没有什么问题之后,才又开口,“是衣服原因吧。”
是身份赋予她的光芒,所以她很珍惜这个身份给她带来的一切,甚至于喻栀韫都是执行任务的时候遇到了,才有了命运的纠葛。
坐在镜头面前,司繁平时前方,没有太多要求所以一分钟不到就结束了。
刚要起身,站在一边的喻栀韫便开口,“或许可以趁机拍个红底照?天时地利人和,司警官不要辜负好机会啊。”
她们又不会有结婚证,但是红底照也算两人第一次的正式合照,很有纪念意义的。
闻言,司繁怔了一下,抬头看向拿着相机的同事,“可以吗?我看到了那边有红底背景,所以可以麻烦帮我们拍一张吗?”
顺便照一张合照也不是不可以,想起来和喻栀韫还没有正经的一张合照,阴差阳错的有了这样一个机会,所以应该抓住机会。
司繁也是很想和她照红底证件照的。
“当然可以,顺手的事,司组长和这位小姐坐过去吧。”
“谢谢阿姨,麻烦了。”得到了应允,喻栀韫便坐到司繁身边去,和她并排坐在长凳上,看向镜头。
她的生活里习惯了无处不在的镜头,唯有此次的镜头,喻栀韫眉眼带笑,脸上有着幸福的光泽。
“要不要靠得近一点?你们这个距离都可以各自截出来当证件照了,完全没有拍合照的意思。”
看到她们两人离得那么远,拍照的阿姨提议道。
喻栀韫偏眸,发现身侧的司繁神情严肃,身体十分紧绷的目视前方,如临大敌一般。
两人之间好像隔着一条银河一样,知道的是来一起拍红底合照,不知道还以为这两人不认识呢。
喻栀韫勾住司繁的手臂,“小司?靠我近一点?嗯?”
司繁咽了咽口水,和喻栀韫坐在一起,很是紧绷,身体僵硬得一动不动。
喻栀韫轻笑一声,笑着看了一眼拍照的阿姨,示意她等一下。
然后伸手放到她的腰间,一边笑着一边用力,“司繁?我跟你说话呢,你又听不到了?”
这人入定了吧?怎么感觉呆呆傻傻的样子?
腰间传来刺痛,司繁表情一瞬间就维持不住了,偏偏司繁还不能在阿姨面前表现出来,所以咬牙看向喻栀韫。“怎么了?”
“靠我近一点,是拍合照,又不是你的单人照。”喻栀韫娇声道,示意司繁靠近一点。
“哦。”
等到司繁挪了一个位置,喻栀韫又手动将司繁的唇边扬起笑容,“别那么紧张好不好,只是拍个红底照,又不是要拿你怎么样。”
司繁被迫摆好姿势,双手撑着膝盖,又被喻栀韫掰回来挽着,强制性要求司繁笑着。
两人一同看向镜头。
画面定格,是肃然没有一丝笑意的司繁以及脸上布满盈盈笑意的喻栀韫的幸福,依偎着对方看向镜头。
这里是三十五岁的大明星喻小姐,也是二十八岁的刑警司警官,时间定格了这一刻,只希望便是永远。
在镜头面前拍完合照,在等待阿姨修片制作的间隙,喻栀韫一把勾住司繁的脖子,用手机拍下了这一幕。
司繁的猝不及防,以及喻栀韫的温婉动人。
“嗯,还不错,果然司警官这张脸扛得住原相机。”喻栀韫看着两人的合照,盘算着弄一弄自己喜欢的设计就可以当壁纸了。
总算是有一张合照了。
司繁莫名被当了一次工具人,根本就没给她反应的机会就拍下来了。
不顾她死活。
“幸好是喻老师自己亲口说的,要是我自己,就有种关公面前舞大刀,班门弄斧的自恋了。”司繁汕讪一笑,想等着喻栀韫把照片发给她。
但是喻栀韫似乎并没有这个打算。
“……”
司繁余光一直看着,最终暗自捏了捏手,没开口。
“你有自恋的资本,我对自己的眼光还是挺有自信的。”喻栀韫放下手机,视线落在新鲜出炉的照片上。
喻栀韫的颜值已经达到了根本不需要修的程度,而司繁对此更没有什么要求,所以不出五分钟,两人便拿到了自己的红底照。
“你都不笑。”喻栀韫端详着手里的红底合照,斜眼看了一眼司繁,发现她只是小心将合照收好放进刚制定好的警官证里。
说她不在意,但是她放进自己重要的警官证里,说她在意,她又没看两眼就收起来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穿上这身衣服,心底的敬畏让我没办法笑出来。”司繁歉意的看了一眼喻栀韫,又提议道“或许可以等我换上别的衣服我们再拍?”
她是不想喻栀韫有什么不满的。
喻栀韫摇摇头,收好照片,“算了,这样的更有意义。去换衣服吧,我们一会儿去吃饭了。”
“好。”不舍的摸了摸自己的警号,司繁最终还是回房间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司组长,你等一下。”两人刚刚走出房间,身后那个等了挺久的年轻警员便叫住她。
司繁回头,是她没有见过的人。
所以点点头,冷冷清清的说道“找我有事吗?”
那个警员把手里的一个文件袋交给司繁之后,便说,“这里有些东西付队让我交给你,他让我跟你说。下次去见你父亲的时候,你也能有所交代了,虽然你没有亲自参加这个案子,但是你的离开也是一种成全案子的最优选择。”
说完,那个警员便离开了。
司繁拿着手里轻飘飘的文件袋,那双眼眸里透着深沉和凝重之色。
只因听到了对父亲有所交代,似乎已经有所预料是什么,司繁暗自收紧指尖,脸上有难以掩饰的惶恐之色。
“打开看看吧?”喻栀韫在她身边轻声说道。
司繁嘴唇紧紧抿住,已经有所预感,所以在打开文件袋看到里面案件资料时,瞳孔骤然一缩。
是胡万兵的审判结果以及当时的抓捕现场,胡万兵的落网宣布这场横跨十年甚至更久的毒瘤就此铲除,还给了渝阳一片净土,亦给了因为这个案子而牺牲的缉毒警的交代。
六死一残,以及无数因此而受伤的警察都可以安息了,这些东西不仅给了司繁,也给了其他受害者的家属一份,也是对他们的交代。
站在原地就这么静静看着,司繁冷硬的脸泛起一阵的涟漪,让她逐渐变得没有那么平静,阴寒之下,是司繁极尽克制的情绪。
“尘埃落定,司繁,去见见你父亲吧。”喻栀韫意识到是什么之后,轻声的在司繁耳边提醒。
身上难以遏制的愤怒牵扯着神经,司繁浑身都开始发抖,像是没有喻栀韫的声音一样,一动不动的盯着资料。
手指上的青筋暴起似乎要将这些纸张撕碎,脸色深到像黑夜里透不出的星光那么浓密。
“其实我可以申请参与这个专案组的,喻栀韫,我可以亲手坦坦荡荡很有底气的将这些东西送给我爸看的。”司繁眼里布满红血丝,额头青筋跳动,抬眸看向喻栀韫。
司繁从未在她面前展现过这一面,喻栀韫被她这样的眼神吓得一愣,伸手想要握住司繁发抖的手。
但是司繁躲开,像受了极大委屈一样看着她。
“局里的安排肯定是为了你的安全给你提供的最优解决方案,所以,虽然小有遗憾,但是你也一样可以告慰你父亲的在天之灵。”喻栀韫看到她受伤的样子心疼坏了,一双漂亮的狐狸眼也跟着她红了。
虽然是最优方案,但是司繁一样伤痕累累的回来了。
所以很多事情都没有办法预料,也没有办法站在现在去评判以前的那些选择。
司繁怒火中烧,脸上全是无奈的低吼,“但是现在我只觉得心虚!我那么相信师父,但是他对我隐瞒了这些情况,让我不得不离开!他知道的,要是一开始我知道这些情况的话我肯定会申请加入调查组。我只是后悔我太过恪尽职守,做自己责任范围以内的事情,从未怀疑过这个案子还有余孽。”
司繁没有那么坚持的凭借着微薄之力再去触碰有关那个案子之外的任何情况,她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后续。
她只怪自己,甚至一直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留念的一心寻死,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事情,现在想想,她只觉得自己天真得可怜。
一心求死又有什么意义。
喻栀韫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拍拍她的后背安抚她,“大家都知道你不甘心,但是你离开也去做了很有意义的事情啊,也是在服务人民的第一线,保护了人民生命和财产安全。”
付国安肯定知道司繁不甘心的,所以才没有亲手把这些东西交给司繁吧?
司繁的性子其实就算不了解她的人也能想到,她就是这样,会自己为难自己。
万般苦难,唯有咽下所有委屈自渡。
“人生不过三万天,有些执着并无意义。你虽未曾亲自参与这个案子,事实上这本来就不属于你的职业范畴,但是你在你职责范围以内做得很好,你爸妈如果在天之灵一定会以你为傲的。”喻栀韫知道司繁委屈,但是她显然又在钻牛角尖了。
将自己困在围城之中,没有任何意义。
司繁去做她指责范围以内的事情就好了,哪怕没有亲手铲除毒瘤,但是她在自己的岗位上发挥了她身为一名刑警的价值,已经是人之幸事。
司繁下巴搁在喻栀韫的肩膀上,躁动的情绪被喻栀韫一番话安抚,口腔涌上腥味,突然推开喻栀韫,一下子跪在地上,嘴里大口大口的吐出鲜血。
直起腰,又被迫弯下去,狼狈的双手撑地。
熟悉的感觉袭来,天旋地转之间,司繁努力睁开眼,但是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
医生说她很脆弱,需要保持情绪的稳定,慢慢的养身体,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恢复好的。
可是不断有事情在刺激着司繁,她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司繁推开喻栀韫跌跌撞撞的奔向卫生间。
匆忙打开水龙头,手上红色的液体混着水柱往下流,染红了瓷白的洗手台,也弄湿了随意放在一边的文件袋和里面的纸张。
司繁慌乱的从兜里掏出一个没有任何标签的瓶子,倒了几粒在手心里,司繁也没数,直接干咽下去。
“司繁?你没事吧?你怎么了啊,你别吓我。”紧随而来的喻栀韫担忧的看着她,被她这样吓坏了,从包里拿出纸巾手忙脚乱的给她擦手和嘴上的血。
司繁双手捧了一把水,然后胡乱的洗了一下自己的脸,撑着洗手台边缘,淡红色的水滴顺着下巴滴下。
大口大口的呼吸,司繁拧着眉低着头,闷声应道,“我没事,不必担心。”
“什么没事啊,你都这样了,怎么可能会没事。”喻栀韫心一紧,急切的看着她。
看她的样子,并不是第一次这样,她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面对这样的情况很是平静。
洗手台上的手握着没有任何标签的药瓶,几颗药丸落在洗手台上,被水弄湿。
看不清她吃的是什么药,但是能感觉到司繁身体的大不如前,很虚弱,而且说不清到底生了什么病。